张德存心直口快,立马就向田相侯提了亲事,田相侯也见过张玉兰,觉得张玉兰也长得乖巧玲珑,和田虹正是天生的一对,两个人一拍即合,立刻就把张玉兰和田虹的亲事给定下了。张德存觉得,既然定了亲,就应该立马把张玉兰送到田相侯家,因为日本鬼子总是寻找张德存家属的下落,张玉兰和妈妈,还有两个哥哥,小妹妹,居无定所,有时候睡到半夜听说日本鬼子进村了,也要黑灯吓唬的赶快往大山里跑,没有田相侯家里安全。田相侯觉得不然,他认为三岁的张玉兰还太小,不能这样早的就离开妈妈,再等等吧。
张德存的要求没有得到田相侯的回应,他“啪”一下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急扯白脸地说:“田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怕孩子小没出息,万一老嫂子打骂孩子,你怕我知道了和你们翻脸吗?田兄,这点你尽管放心,从今以后,玉兰就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她没出息,任由你们打骂,我张德存要是说一个不字,我就不是人揍的。”
田相侯知道张德存有四个孩子,他对两个儿子抬手就打,张口就骂,唯独对张玉兰百般宠爱,从来舍不得打骂玉兰,还经常把玉兰带在身边,向亲朋好友显摆,玉兰也确实长得清秀可人,嘴巴乖巧会说话,人见人爱,凡是认识张德存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他的掌上明珠张玉兰的,玉兰可是张德存的命根子,谁要是敢动玉兰一手指头,张德存非得跟他玩命不可,所以不管张德存怎样保证,田相侯都不敢冒杀头的危险。
张玉兰长到八岁时,张德存就硬把玉兰送到田虹家,从此张玉兰就过上了童养媳的生活,每天鸡叫头遍,田相侯就用烟锅子头把炕沿子敲得“当当当”的响,这是在提醒玉兰该起床做饭了,如果再睡下去,可就不是听公公敲炕沿子的声音,而是婆婆扯着破锣嗓子地叫骂声了,从这一点上说,田相侯一直都在默默地保护着张玉兰,免去张玉兰在老田家挨婆婆的好多冤枉骂。
每年入冬,田相侯家里都要蒸四五锅的馍馍,做好几锅豆腐,剩下的豆腐渣,再蒸一锅渣窝窝,刘淑英让张玉兰每天早饭热四个馍馍,一个渣窝窝,张玉兰必须先吃一个渣窝窝,吃不饱再喝稀粥,四个馍馍老田家的人每人一个,没有张玉兰的份儿。张玉兰也习惯了,不就是让自己吃一个渣窝窝嘛!吃就吃呗,又不是吃毒药,在她逃避日本鬼子追击的时候,有一次藏在大山里,一天不敢动窝,别说是吃一个渣窝窝,就是能喝上一口马尿都美得屁颠屁颠的,现在有吃有喝,冬天睡着热炕,夏天吹着凉风,再不用逃避日本鬼子的追击,再不用风餐露宿、饥饱劳碌了,相比之下,就是干再多的活儿,总比冒着枪林弹雨,小命不保到处逃跑强得多。再说,她张玉兰也不是傻子,头一年自己觉得蒸的渣窝窝太涩不好吃,第二年她就学聪明了,再蒸渣窝窝时先放一点花椒面,一点酸菜,一点棒子面,一点小苏打,一点盐,再蒸好的渣窝窝吃起来比馍馍都香。张玉兰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不管她在怎样的环境里,都能寻找到自己的快乐。
诚然,再乐观的人,也有想不开的时候,张玉兰今天看到袁的处境,心里就很不舒畅,她觉得自己吃苦受罪也就认了,如今连这么小的孩子也和我一起受罪。同样是女人,同样是媳妇,她康金月怀孕的时候,像神一样的被全家人恭敬着,呵护着;同样是孩子,袁莹还比袁大三岁哪,她可以每天睡懒觉,而袁每天鸡叫头遍就被自己叫醒,和自己一起烧火做饭。两个女儿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能偏向着这个,摧残着那个哪!
可是除了八岁的袁,张玉兰这个童养媳出身的女人,又能指派动谁哪?
弟媳康金月吗?不能!从世俗说,人家康金月是母平子贵,头一胎就生一个大胖小子袁琨,二胎又生一个女儿袁瑗,人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像她,一连生了四个丫头片子,大丫头不到两岁就夭折了。因为生大丫头的时候,张玉兰在县缝纫社工作,不得不把吃奶的孩子奶出去,没想到大丫头在奶娘家活了不到两岁就夭折了。
二丫头袁莹出生以后,就格外的被婆婆娇宠,刘淑英硬逼着田虹把张玉兰的工作给辞了,让田虹给张玉兰买了一台日本进口的缝纫机,白天和社员一起到生产队地里种地干活,晚上拉灯夜战给三里五村的顾客做衣裳,因为张玉兰在县缝纫社是做衣服的一把好手,所以不管她晚上做到几点,活源总是堆积如山,不管晚上做活做到多晚,早晨都得做一大家子人的早饭,但是张玉兰做衣裳所得到的收入,都由婆婆刘淑英收管,张玉兰一个子儿也见不着。
三丫头袁出生后,特别不受家人待见,四丫头连天日都没有见着就被婆婆和田虹给捂死了,好赖第五胎终于生了一个儿子袁瑞,但比起康金月,自己还是立功晚了一步。
论时代说,人家康金月是新时代的女性,张玉兰是旧社会的童养媳,新时代的女性讲究的是男女平等,男人能睡懒觉,坐在饭桌上吃饭,女人为什么不能?!再说康金月嫁给田亮,那是屈尊下驾,无论是长相,还是头脑,他田亮都是逊康金月一筹,她康金月来到这个家里,就是这个家里的太上皇,田亮胆敢不言听计从,就打得他个满地找牙,公公婆婆胆敢不听她的话,她就骂得他们狗血喷头,张玉兰胆敢干活和她攀比,她就翻脸不认人,指桑骂槐给她好看,让张玉兰没有好日子过。这样的康金月,张玉兰惹得起吗?张玉兰还敢指望她帮助自己烧火做饭吗?
张玉兰是一个不爱多事的人,只要自己能干,把全家人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大家都相安无事,她就是累死,也不愿意弄得家里鸡犬不宁的。
丈夫田虹吗?不能!田虹是国家干部,一个月才休假四天,每次回家休假一天到晚书不离手,手不离书,饭都端上桌了,不叫三遍不上桌吃饭。
解放以后,张玉兰的父亲张德存,成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功臣,他虽然大字不认识几个,但是资历高,在明珠县的官位是越做越大,解放十年的时间,从乡长被提升到县长。水涨船高,田虹这个女婿也受到有关部门的关照,从一个非常小的办事员,被提升到县团支部书记的宝座。自田虹当上县团支书以后,认识不少有化、有姿色的女人,他开始嫌弃张玉兰没有化,没有素质,甚至还和县团委的一名女大学生谈情说爱,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最后闹到要和张玉兰离婚的地步。
张德存是县长,是田虹的岳父,无论在辈分上,还是职务上,都压田虹一筹,再说张德存又是游击队长出身,脾气暴力点火就着,他得知这件事以后,把田虹叫到县长办公室,指着田虹的鼻子叫骂道:“听说你小子变心了?你说,玉兰那点不好,哪点配不上你?她自从进你们老田家门,伺候老的拉吧小的,你们家是怎样对待玉兰的我都看在眼里,我是看在和你爸爸多年的交情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啥都不说,你可别给脸不要脸,还敢蹬着鼻子上脸!我看你小子就是忘恩负义的陈世美!臭小子,别觉得自己当了一个狗屁小官,就了不起了,就开始嫌弃玉兰了,就开始当白眼狼了,我呸!你小子听好了,我明天就撤了你的职,把你调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把和你乱搞男女关系的小王下放到最贫困的山区农村去劳动改造。你小子要是再敢和玉兰提离婚半个字,敢找茬欺负玉兰,我一枪崩了你,不信你就试试看!”
田虹可知道岳丈大人的厉害,听父亲说过,张玉兰的舅爷当了叛徒,张德存知道后,半夜跳墙头进了舅舅的家,一枪就把舅舅给崩了,这件事在晋察冀抗日边区早已传为佳话,谁都知道张德存是打日本鬼子,大义灭亲的大英雄。田虹现在是背叛了他的女儿,和叛徒没有两样,要不是他看在玉兰和爸爸的面子上,说不定自己也早就吃黑枣了。
张德存虽然没有多少化,但也是一个久经沙场,见过世面的人,他觉得要想彻底打消田虹不和玉兰离婚的念头,必须要缩短田虹和玉兰之间的差距。
张德存和田相侯商量来商量去,认为要想保住田虹和玉兰的婚姻,最好的办法就是拉近他们俩人身份的距离,让玉兰到县城去工作。当时县城正要组建一个缝纫社,张德存就把玉兰安排在县缝纫社里。
张玉兰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但是田亮上学的时候,每天懒得做作业,都让张玉兰替他写作业,田亮上了九年小学,连小学都没有毕业,而张玉兰天生聪慧,把田亮上学的课本都背得滚瓜乱熟,上缝纫理论课的时候,张玉兰也勉强的照葫芦画瓢,把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都记在本子上,再加上自己勤奋好学刻苦实践,很快就成了缝纫社学员里最出色的学生,再后来又成了县城有名的女裁缝,二十五岁就当上了县缝纫社的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