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袁那小肚子饥肠的个性,真是生旧的骨头,长旧的肉,无论爸爸怎么开导她,她就是改不了。昨天娘跟她说:“瞧瞧你二叔,咱们分家才两年,就不把自由地里的分界石当一回事了。头一年,越过边界石半垄地,我没吱声儿,今年就敢越过一垄多,除了多占咱家的地,还压着咱家的庄稼种。刚分家那年,我想:以前那块地都是栽白薯,咱们还栽白薯吧,谁知他们净种了谷子,结果挨着谷子那三垄白薯,是只长根,不结蛋;今年我想:他们种谷子,那咱们也种谷子吧,结果人家又种棒子了。
“唉,左右人家要比咱们种的庄稼高大,好欺压着咱家三垄地。地边有路,他们不走,成心从咱们地里走,刚薅完的谷子,又给踩了,唉——这人要是老实,连庄稼都跟着受气。你说你爸爸,我跟他念叨半天,他声儿不吭。”袁听了娘的话,贼脾气腾地窜了上来。她气爸爸的不负责任,气娘的软弱无能,气姐姐的吃粮不管酸,更气自己的瘦小无力,如果自己要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有人敢欺负这个家吗?!
袁可是一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她不能眼见着二叔和金月欺负这个家不管,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面对面和二叔他们抗争的能力,明的不成,那就来暗的吧,反正如今袁也不上学了,每天领着弟弟、抱着妹妹,不是串门,就是称阴凉儿,要是想干什么事,只要把妹妹拴在窗户柃上,让弟弟照看着点儿,只要绳子别缠在小妹的脖子上,就没事儿。
袁把弟弟、妹妹安排好了,手里拎上薅锄,顶着毒日头,来到了自由地里。她看着自家的谷子,刚长到半尺多高,黄嫩的绿叶儿,被微风吹得微微的抖动,它们望着隔垄的棒子,乐哈哈地诉说着邻里之情。单纯的谷子,就像它的主子一样的老实,它们不知道以后自己的养分和阳光,都被棒子抢走,它们将在阴暗的棒叶下栖息,它们本来可以生长一尺来长的谷穗,但因缺少阳光和养分,只能长个毛毛虫大的穗儿。
袁望着这些不知情的谷子,不由得唉叹一声,拎着薅锄去找地边的分界石,她找到两边的分界石后,用小棍使上记号,把双手学着农家老汉的样子背在腰上,边走边瞄着对面分界石的记号,用一双小脚丫画着直线,等她来到对面,顺着脚印一看,二叔果然把一垄多的棒子,种到她们家的地里了。
袁气坏了,抡起薅锄就把一棵一棵一尺来高的棒子苗薅下来,把根上的土磕掉,然后再把棒子栽进原来的位置。栽完了这一垄多的棒子,把袁蹲得是脚都抽了筋,灼热的太阳把她的小脸烤得通红,满脸的汗水汇成七八条小河,哗哗地淌在了久旱的大地上,她讨厌这些“懒汗”,用袄袖子左擦右摸几把后,拎着薅锄顺着二叔他们走谷地的脚印,挖了两个一尺见方的大土坑,她从地边拔了些野草,把野草铺在土坑上,然后再把土撒在草上,拖下小凉鞋,轻轻地在陷阱上印了两个小脚印,告诉二叔他们这里不是陷阱,你们放心地走吧!嘿嘿!
自从张玉兰生了小孩以后,早晨就不用袁和她一起做饭了,袁有时侯懒得去割柴,也和姐姐一样早晨能睡一个香甜的懒觉。这天早晨,袁睡的正香,朦胧中突然听到二叔和娘的吵架声,二叔那如牛般的吼叫声震荡在袁的耳边:“那一串串的小脚印,不是袁的管换!小小的人芽儿,破坏青苗,就不怕雷劈了?!”后边还有他想骂的话,他是骂不出口。因为金月总爱抄近路走嫂子家的谷地,昨天又抄近路走,结果踩到了袁挖的陷阱,扭伤了脚脖子,害得金月连地也下不了,脚脖子肿得比碗口还粗。他要知道是谁干的,非立撇他不成!
平时软弱可欺的张玉兰,要是护起犊子来,还真有那股子拼命的劲头儿,只见她把手里的水舀子猛的向锅里扔去,蹦着高儿的向田亮骂道:“闭上你的狗嘴!你算是哪家子的二叔,就平那一串小凉鞋印儿,你就把屎盆子往袁的头上扣?和她穿一样鞋的孩子多着哪!”
袁听了娘的话,心里有了底儿,她决定一赖到底,致死也不成认棒子苗是她“揠苗助长”的。不巧的是爸爸今天休假也在家,如果爸爸要知道是她毁坏的青苗,非把她揍扁了不成。不过袁也是一个敢做敢为的人,她不会因为自己干了坏事,让老实厚道的娘替她擦屁股、背黑锅。她边穿着衣服,边想着对付二叔的策略。她的小脑袋飞快地旋转着,首先闪现在她脑海里的是爸爸上次骂她的话:“小孩子拿哭吓唬人。”对呀!我今年才十岁,就是一个小孩子呀?!先用哭吓唬他一下试试,如果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袁运了运情绪,扁了扁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气得她毫不留情地打了不入戏的嘴脸一掌,然后用手指沾了点唾沫抹在了双眼皮上,这样还怕露出破绽,又用双手捂上脸,只露出能看路的指缝儿,她边从屋里往厨房走,边扯着嗓子嚎啕大哭,那惊天动地的嚎叫,把厨房里的水缸震得嗡嗡的响,水缸里的水汹涌地哗哗拍打着缸沿上。
从来不爱哭的袁,一但哭成这样,把张玉兰心疼得鼻子酸酸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她知道是二叔冤枉了袁,她疼爱地拍打着袁的后背哄道:“袁不哭,啊!娘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这不是你做的。别怕,天踏下来有娘顶着!啊——好孩子,千万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把娘的心都快哭碎了!啊!”
张玉兰轻轻的用手拍打着袁的后背,每拍打一下都如滴滴春雨滋润了她久旱的心田;娘那疼爱有佳的安慰,撼动了她闭封以久的铁石心肠,从小到大积怨已久的委屈和不平,好象她这座冰山突然遭到火山爆发一样,把她融化了,泪水似瀑布般地淹没了袁的脸,刚才的做戏,此时已弄假成真。
袁不想再压郁自己,她觉得自己这样不顾一切地痛哭一场,身上好轻松、心里好痛快。虽然哭的时候因太卖力,嗓子哭肿了、手哭抽筋了、浑身哭得麻木了,但只是把娘吓个半死,可是那没良心的二叔,依然不相信自己,还大声的吼道:“哭!哭!!就知道拿哭吓唬人!快说,那棒子是不是你弄的?”二叔见袁哭得昏天黑地的,一时心里也没了底儿,但金月一口咬定是袁弄的,他必须得问出一个结果来,好给媳妇一个交代。他也知道金月背着他,把一垄棒子种到嫂子家地里是不对,如果嫂子说出话来,他可以把这垄棒子归还嫂子,但决不容一个小孩子兴风作浪。
袁听二叔问她,偷偷地往屋里瞄了爸爸一眼,见爸爸穿好衣服,好整以暇地坐在柜前正抽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爸爸没有生气,看来自己刚才的表演是很成功的喽。爸爸说过:能成大器的人,都长着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我为什么不趁爸爸在家和二叔理论理论,我有满盘子、满盆的理,那垄棒子就是证据,我有什么可怕的。
袁甩了甩头,用袄袖子擦了擦脸,从娘的身后钻出来,昂首挺胸地站在二叔的面前大声地说:“你左眼见是我弄的,还是右眼见是我弄的,你要是长着千里眼,怎么不到地里用眼瞄瞄,你那垄棒子是长在你家的地里,还是长在我家的地里?要是长在你家的地里,你认为棒子是我拔的,你可以找大队、找公社上告我呀!要是长在我家的地里,是谁拔掉的,我们家人都不追究了,你又何必去管闲事哪?
“你也不拍着胸脯好好的想一想,我爸爸、我娘对你不薄,帮你娶媳妇、帮你过日子,到头来你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你这样做,分明就是一个白眼狼!”
田亮被袁骂得是恼羞成怒,气得他搂胳膊挽袖子,要不是张玉兰手急眼快把袁藏在身后,他真狠不得把袁踹扁了。可是他就是不敢把袁从瘦小的嫂子身后拽出来。
田亮只比嫂子小两岁,从小张玉兰就让着他、护着他,等他成人以后,又操心帮他娶媳妇,他知道他欠嫂子的太多,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但嫂子是嫂子,袁是袁,他不能纵容一个小孩子这么害虎人。田亮跺着脚地警告袁道:“以后你要是再敢害虎人,我就立撇了你!”
袁仗着爸爸在家壮胆,娘又在身边护着她,她从娘身后探出半个头回嘴道:“以后要是谁再敢欺负我娘,占我家的便宜,把庄稼种到我家的地里,非遭天谴,让雷劈了不成!”
做为一个人,不管是男人、女人,他们都有权利维护自己的尊严;如果一个人,没有能力维护自己的尊严,那么这个人的一生,将会像狗一样靠摇着尾巴讨好主人的施舍,爬着过一辈子。
袁从小就看不惯母亲的软弱无能,母亲在那个半封建的大家庭里,受尽了公公、婆婆、丈夫的气,等小叔娶了小婶,又接着受小婶的气。袁从小儿就发誓,等她长大了,一定要帮助娘挺起腰杆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