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齐 第31章
作者:艾雨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你爸爸已经走了,你就是哭死了,他也不知道,也不可能再活过来!可是你娘万一受不了这个打击,再有一个闪失,以后你们几个孩子可怎么生活呀?去你家前,我们商量了又商量,都觉得你是一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应该先告送你,找机会再告送你娘,这样你能帮助我们做你娘的思想工作。呆会儿下车以后,你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你娘的身边,你要好好地安慰她,别叫她太伤心了。”

  小郭叔叔苦口婆心地给袁做了一路的思想工作,袁就像一个白痴似的,不时地点着头,但她的大脑里朦朦胧胧的,好象小郭叔叔说的事情,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因为打死袁,她都不会相信,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爸爸,刚上班还不到一个星期,说死就死了,难道一个人的生命如此的脆弱,脆弱到何时何地都会命归黄泉吗?不!在她还没有见到爸爸之前,她是不会相信小郭叔叔说的话是真的!袁坐在汽车上,好象在梦幻里一样,她朦胧中听到小郭叔叔说:“袁,你要是难过,你就坐在车上哭吧!但下了车,你可不要哭了,你娘见你哭,她哭得会更伤心的!”

  哭?我为什么要哭!我爸爸一定还活着,他是那么一个开朗、乐观的人,怎么会那么短命哪?!

  凛冽的西北风,把光秃秃的柳枝刮得狂乱的飞舞,它们互相抽打着,发出悲惨的哀叫声。被狂风刮木的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新乡公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车上下来的,此时她的脑海里只回荡着小郭叔叔刚才在车上嘱咐她的话:“你爸爸死了,你娘要是再有一个闪失,以后你们几个孩子,可怎么生活呀?下车以后,你要寸步不离的守在你母亲的身边!”

  袁下车以后,用悲哀的双眼到处寻找母亲的身影,最后她终于在汽车的左门边见到了母亲,她见母亲那花白的短发被凛冽的西北风吹得乱七八糟,一双本来就很小的三角眼,哭得又红又肿,只有从那微小的缝隙中才能见到袁冲她走过来。张玉兰颤颤微微地向袁跨前一小步,伸出一双不停抖动的大手,紧紧地拥住袁。袁从娘那异常的表情中看出,娘已经知道爸爸去世的消息了,她见到母亲那黑白分明的额头纹上,不知那白白的深沟里隐藏着娘多少伤心的往事,那黑黑的高楞上装载着多少娘的艰辛。娘那不善言辞的小嘴,双唇紧紧地闭着,那双粗糟的大手不停地摸着袁的小肉手,用她那轻重缓急的手劲儿,给袁传递着不幸的信息。

  袁一次又一次的体会着娘的扶爱,她的身上立马就像冲了电一样,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和力量,她望着刚强的母亲,突然感到娘好勇敢、好伟大,娘那悲哀的面容,宛如一棵刚经过一场急风暴雨的不老松,她分外地挺拔、翠绿,任凭你狂风暴雨摔打,我自岿然不动!这个在自己心目中一直扮演着软弱可欺的娘,今日让她刮目相看,她情不自禁地把母亲拥在怀里,让娘感受到她的关爱,她的守护,她的雄伟。刚强的母亲,当拥在袁的胸前时,忍不住地哽哽咽咽地说:“袁,他们说你爸爸昨夜睡过去了,你相信吗?他才四十六岁,你们还都小,他那么器重你们几个孩子,一心想把你们培养成才,今天他怎么撒手不管了哪?!让我这个半死的人,可怎么挑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呀?天呀!以后可叫咱们娘几个怎么生活呀?”

  张玉兰的每一句话,听在袁的心里,都如万箭穿心,她长到十八岁,第一次尝到生离死别的痛苦,那种疼痛,让你失魂落魄,神智不清,你不知道哭,也不知道笑,不知道渴,也不知道饿,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睡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梦中,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就像一个幽灵、一个木偶,任凭别人摆布、牵引。最让袁揪心的是娘和爸爸遗体告别的那幅悲惨的情景。

  张玉兰站在田虹遗体的床前,悲哀地俯下沉重的病体,慢慢的用她那双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拨弄着田虹那粗黑的剑眉,把他那浓密的剑眉拨弄得有些零乱,又顺着一根一根把它们捋好,然后用那双颤抖粗糙的大手顺着两颊滑到了田虹那肥厚的双唇上,她狠劲地压按着他黑紫的双唇,因为用劲过大把他黑紫的双唇按压得有些灰白,按斜的双唇呲开,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张玉兰不顾袁和袁莹的阻拦,拼命地抱住田虹的遗体,把自己滚烫的双唇,紧紧地和田虹冰凉的双唇吻合在一起,她用坚硬的牙齿不停地啃吃着他的双唇,用双手使劲摇晃着他的身子责问道:“嘿!你说话呀!你说话呀!!是你说的,咱这四个孩子,各个都是大人才!你说这话,难道是给我听的吗?你不能就这么说走就走,要走,咱们一起走,就是走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互相照应呀!”

  袁见娘抱住爸爸的遗体哭得死去活来,好几个阿姨都拽不动娘,姐姐也爬在爸爸的遗体上哭得泣不成声,弟弟是一个男孩,虽然没有嚎啕大哭,但满脸的泪水已流成瀑布,袁虽然也难过,但一想到小郭叔叔嘱咐她的话,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特别是当她听到娘说要和爸爸一起走时,她的心如刀剜一般的疼痛,不顾一切地把娘从爸爸的遗体上拽起来,抱在自己的怀里,摇晃着娘说:“娘!娘!!您怎么能这么说哪?爸爸走了,他不管我们了,难道您也不管我们了吗?爸爸患的这个病是身不由己,他还有好多没有完成的事业,等待着您替他完成,爸爸是一名共产党员,您也是一名共产党员,我们都是党的孩子,既然爸爸生前说我们四个人都是大人才,那您就要完成他未完成的遗愿,把我们各个都培养成大人才,这样爸爸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您百年之后再见到爸爸也好有一个交代呀。啊——娘!您听我的说,要坚强起来,我们没有了爸爸,不能再没有娘。您刚才说的话,如果要是让爸爸听见了,他在九泉之下怎能安心哪?娘,看在他这几年对您那么好的份儿上,您就让他安心的走吧!啊?娘——不管今后的日子有多么的艰难,您还有我们四个大人才的陪伴哪!啊!娘!”

  袁的一翻话,如黑夜里的一盏明灯,照亮了张玉兰的心田,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甩了甩头,挺起胸脯说:“嘿——你一路走好,你放心地走吧!我向你保证、向毛主席保证,不管以后有多难,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都会拼着这一条老命,把孩子们各个培养成人,让他们各个都成国家的栋梁,达成你没有完成的心愿,让孩子们完成你没有完成的事业!”说完,她俯下身把田虹遗体上盖的白床单轻轻地拉过他的头顶,盖严了他的遗体。

  腊月二十五,阴,风力:五六级,有中雪。

  袁莹、袁、袁瑞、小郭叔叔坐在汽车场棚外,守护着田虹的灵柩,顶着风雪,缓缓地向田家的祖坟驶去。风越刮越大,雪越下越急,铜钱大的雪花,被狂风吹得满天旋转,有些雪花竟聚成小雪球,像冰雹似的敲打在灵柩上,棺材板上不停地发出轻微的响声,袁每听到一声响动,无数根头发都会突然竖立起来,她偷偷地望了望车上的人,见他们各个都用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的,身上集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宛如堆积的雪人一般。因为路滑,车上又拉着灵柩,司机开得特别的慢,从新乡公社到田家祖坟,总共也不到五十公里的路程,早晨七点出发,直到九点来钟才到田庄村西头。田庄的乡亲们,听说田虹今日入坟,很多人都顶着大雪,早早的就等在村西头为田虹送殡。

  袁望着路边的乡亲们,心理有说不出来的悲哀,她见二叔、山玲等都在用手擦眼泪,她也忍不住让泪水淹没了视线。忽然从她那模糊的视线中,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向灵车追来,只见那小姑娘挥舞着双臂,摆动着两条小辫子,张着大嘴,边奔跑边呼喊着:“爸爸!爸——爸!”袁忍不住探出头,大声地冲她喊道:“小璐!小——璐!不要跑,别栽了!回家等着去,山玲——你帮我看好小璐!”袁的喊声还没有停下来,小璐就被脚下的雪滑一个大马趴,把袁心疼得直抓心,她真想跳下车,马上把小妹抱在怀里,可是现在不行,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她去完成。她默念着好朋友山玲的名字,乞求她照看一下小妹,也许好朋友之间就有那种默契,袁果然见山玲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把摔倒的小妹抱在她的怀里,哄着她离开了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