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晨起来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觉得慌慌的,给太后请完安出门时,差点又被门槛绊倒。
想着还是去叶楚那边坐坐寻些好吃的平复下心情吧。正走着,突然一声尖利的惨叫声刺痛耳膜,艰难的辨认了下,觉得似乎大概可能应该是负责日常打扫的彩月。
提起裙子,急跑几步,果然是彩月跌坐在走廊中,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捂着嘴,只是尖叫声完全没有捂住,而她自己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尖叫。
而她看着的方向——青砂突然觉得心头一哽——那里是叶楚的屋子。
一种不祥的预感缠绕上心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如鼓锤,嘭嘭嘭,一下盖过一下,每走一步便重重敲击一下。
短短的十来步,她却好像走了好多年一样,久得她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到。
门是半开着的,连推门的勇气也帮她省了,她努力睁大眼睛,看进去。
太阳真让人讨厌,怎么照得这么清楚呢?扶着门,她一点一点滑落,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心中有一个声音嘶叫着“叶楚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她突然猛地跳起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跌跌撞撞的冲进屋子,扶起地上的凳子,咬牙抱住叶楚已经冰凉僵硬的身体,吃力的将她放下来。
终究……终究自己还是太过天真,以为这后宫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以为那些残忍的斗争和她们这些个小宫女是没有关系的,直到现在,直到叶楚死了。
握着叶楚冰凉的手,她的腕上还带着昨日她所赠的念珠,此时此刻看来,真真是无比讽刺。
佛,果然是不佑人的。
一用力,断了线的念珠争先恐后滚落,顷刻间散落满地。
“对不起……”她抱着叶楚冰冷的身体,口中一片涩然。
叶楚是绝对不会自杀的,心中想到一种可能,她发现自己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如果真的是她想得那样,那就是她害死了叶楚!
因为她的私心,害死了叶楚。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网.136zw.>
她闭了闭眼,双手交握,强自镇定下来。站起身,走到屋外,扶起犹自惊恐无状的彩月,狠掐了一把,见她醒过神来,这才吩咐道,“你快去向娘娘禀报,我在这里守着。”
彩月愣了愣,捂着嘴调头跑了。
沈青砂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屋里,开始认真打量屋中的物件,目光落在屋梁上垂下的绳索上,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闭上眼,仔细回忆进屋后的一举一动。
蓦地,她睁开眼,一提裙摆踏上凳子,一直黯淡的眼神粲然一亮,她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蓦地松弛下来,她只觉气力一散,直直从凳子上摔下。
顾不上磕痛的膝盖,急忙爬过去拉开叶楚的衣领,果然,光洁的脖子上只有一道勒痕,与梁上的绳索完全吻合。
将衣领往下拉开一下,除了这一道致命的勒痕,再没有其他外伤。
这样的话,她抬起叶楚的手,果然在甲缝中发现了一些极细小的皮屑和丝状物。掏出手绢,拔下头上的簪子,小心翼翼将那些东西挑出,包好,贴身收起。
做完这些,估摸着皇后他们也该到了,她不动声色的坐回去,抱住叶楚的尸身。即使已经接受了现实,可入手的冰凉仍让她心狠狠揪成了一团,痛得背也挺不直了。
卫无双匆匆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阳光明媚,勾勒出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木偶一样瘫坐在地上,空气中弥散着令人窒息的悲哀。
卫无双发现自己再也迈不开脚步,那道并不算高的门槛,如同一道鸿沟,怎么也跨不过。阳光中,她看见青砂缓缓抬起头,乌漆漆的瞳仁看向她,面无表情的开口,“娘娘,叶楚死了……”那样木然死寂的神情是她从未在这个总是微笑的孩子面上见过的。
卫无双的身子晃了晃,急忙扶住门框。彩月方才来说时,她还不肯信,昨日还好好的人,怎么会说没了就没了呢。
甩开司棋扶着她的手,她一步一步艰难的踏进门,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脚下的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叶楚身边的,只是心里难受的厉害,叶楚她还只是个孩子。这个孩子,为她受的伤还没有好,却再也没有痊愈的机会。
都说世事无常,原来这就是世事无常。
“娘娘,司琴有一事相求。.136zw.>最新最快更新”青砂重重磕了个头,却不知是向她磕的,还是向叶楚磕的。
对上她无比郑重的双眸,卫无双挥手屏退下人。
“娘娘,我想给叶姐姐守灵。”
卫无双愣了一下,“我知道你很伤心,但你该明白这不合规矩,叶楚她只是个宫女,我虽是皇后却也不能做这样不合规矩的决定。”
“叶姐姐不是自杀,娘娘放心让凶手逍遥法外吗?”看清卫无双眼中明显的动摇,她再次重重扣下头去,“娘娘肯开口的话,皇上一定会同意。对外只说是叶楚死不瞑目,阴魂不散,所以简单做个灵堂超度亡灵便是了。何况,皇上做事越荒唐越合某些人的意,不是吗?”
“……好。”卫无双觉得自己多一个字都说不出,心中想到叶楚应该是为她而死的,就难过的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她随手一抹眼睛,跌跌撞撞逃离这间屋子。
“谢娘娘。”身后,青砂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就这样以一个无声却悲恸的姿势跪着,直到卫无双离去的脚步完全消失。
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她缓缓站起身,拢着手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鞋底碾过一颗又一颗佛珠,用力之大,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些佛珠是如何隔着厚厚的鞋底咯着自己的脚底。
她走到门口,一脸平静地开始吩咐外面的宫女太监们去布置灵堂。
毕竟只是一个宫女,虽然是伺候皇后的宫女,也终究只是个奴才。说是布置灵堂,不过是简单的在两张长凳上搁上一块门板,用来停尸,再摆上些香炉火盆什么的。
就算这样,也已经是皇后娘娘特别的恩赐了。
寿衣自然是不可能有的,可擦身换衣不能不做,一回头却见一众宫女皆是面如土灰,她叹了口气,淡淡道,“彩月,帮我去和司棋拿一套新的宫服过来,司膳的尺寸。”
彩月应声而去,很快拿了一套新衣回来。
“好了,下面的事情交给我,你们先出去吧。”
这句话落在众宫婢耳中简直是如蒙大赦,迅速退了出去,还很体贴的替她关上了门。
沈青砂转过身,眼底一片不加掩饰的冰冷,人情淡薄如纸,说的就是这样了。
叶楚的死讯传出,羲和宫中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的来祭奠,司膳的人缘向来是很好的,青砂静静跪在一旁,一一还礼。
夜幕很快降临,白日人来人往喧闹的灵堂也沉寂下来。
沈青砂依旧保持着白日的姿势,静静跪着,一张一张,面无表情地往火盆中送纸。整整一天,她只是跪着,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夜晚的凉风从大开的门窗中灌进来,吹动窗纱床幔,孤独的烛光中,有种说不出的诡谲之感。
沈青砂却似浑然不觉,她太过平静,平静地有些异常。
一个人慢慢走进来,脚步轻缓,面容沉静,是司音。
沈青砂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仍旧安静的烧着纸。
司音也不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自己拖了一个蒲团过来,跪下和她一起烧纸。
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语,怪异的相处着。
直到外面鸡鸣三声,青砂抬眼看向窗外——天亮了。
从始至终,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冷静地简直奇异。
司音冷冷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道,“司琴,你真冷血。司膳对你那样好,临死前还去佛堂为你祈福。”
青砂一愣,随即抬眼,反问道,“司音,你很讨厌我吧?”
司音让她堵的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不是讨厌司琴,只是每每看见她微微笑起来,那么单纯乖巧无害的模样,总会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仔细想一想,这种情绪叫做嫉妒,因为自己得不到,所以嫉妒那些拥有的人。
沈青砂无所谓的笑笑,拍拍衣服,站起身走了。
————……
齐召觉得很抑郁,沈青砂在他对面坐了快一个时辰了,也不说话,只是拿着她那双乌黑的眼睛瞅着他。他摸摸耳朵,觉得有些烫手。
终于,齐召先憋不住了,“司琴姑娘,你有事吗?”
“奴婢听闻有药物可以令人瞬间手脚无力,失去抵抗能力,不知是不是真的?”她微微一笑,腮上出现两个小巧的酒窝,让人瞧着就觉得这是个单纯无害的孩子。
齐召点点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确实是有这样的药物,比如当年华佗所发明的麻沸散,便能令人神经迅速麻痹,失去痛感。”
“这样啊。”她笑着点点头,伸出一只手,“奴婢最近感觉身体有些不适,烦扰您给看一看。”
“在下学艺不精,还是等师傅回来,让师傅给姑娘瞧瞧吧。”齐召尴尬的笑笑,推辞道。
“齐大夫未免太过谦虚了,所谓名师出高徒,孙太医医术高超,您的医术又怎么会差呢。”沈青砂抿嘴一笑,“何况,奴婢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身份也不高,齐大夫您大可放心的看。就当是练练手也好呀。”
她如此一说,齐召觉得自己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了,于是点了点头,伸出左手搭上沈青砂细细的手腕。
“咦?”沈青砂似乎很激动,“齐大夫,您是左撇子呀?我爹说,左撇子的人大都非常聪明呢。”
齐召笑得有些腼腆,“令尊怕是和你开玩笑的,没有这样的事。”
“是吗?”青砂扁了扁嘴,很失望的样子,不过只一瞬,便恢复如常,好奇的问,“那齐大夫你也会用右手吗?还是和我们一样,右手只能做些简单的事情?”
“姑娘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只是体质比较弱,似乎小时候吃了不少苦,营养没能跟上,又操劳过度。不过,姑娘也不必担心,你现在还小,好好加以调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沈青砂撇嘴,这不是明显的岔开话题嘛。
“既然如此,那奴婢就不打扰了,告辞。”她站起身,行了一礼。
齐召暗自松了口气,亦随之起身,却不料沈青砂突然身子一晃,直直向前栽倒,他本能伸手去扶。
手一伸出去,他便已后悔,然而想收回来却以来不及了。
沈青砂握着他的右手,脸上依旧是那种看起来很乖巧单纯无害的笑容。温和如水,沉静美好,多一分显做作,少一分则不足。
齐召突然觉得,脊背发寒。这种笑容,这种……笑容!一个人要练多久,才能练出这般完美无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