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吹剑录 第九十七章:逍遥谷中逍遥仙
作者:窈婉容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天色昏冥,雪如飞花。.136zw.>最新最快更新,提供

  萧风立在窗前,怔怔的出神。冷风拂面,沁心透骨,荒凉而清疏,望一眼暮色中的远山,还是如泼墨一般的浓黑,身上不自觉泛起一层层鸡皮疙瘩,麻麻的、木木的,心旷神怡中竟有些悲凉。

  山中空凉,森森寂寥,不知从何处飘来幽幽洞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萧风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望一眼暗色中的群山,喃喃自语道:“武当山中竟也有人独自吹洞箫,何况又是这样一个时候,不知是一夜未眠,还是辗转早醒。箫声凝滞悲凉,似是郁郁难以遣怀之意,这吹箫人不知有何伤心事。玉儿也有一支箫,时时拿在手里,只是我从未听她吹过,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萧风伫立良久,望一眼天色,昏昏沉沉,大雪纷扬,扯絮一般飘落,叹道:“该走了。”

  带上房门,披好轻裘,罩了斗笠,提了佩剑,径自出门。

  大雪夹着冷风,恍惚间若千树梨花飘然飞落,此时通往逍遥谷的小径,早已被皑皑白雪掩盖。萧风裹紧轻裘,将斗笠压得低低的,踽踽独行。山谷之中,静得没有一丝声息,更没有一丝人气,太古的静,死灭的静。

  行了良久,只觉寂寥难当,仰面四顾,清啸一声,索性高声唱道:

  三万六千顷,玉壶天地寒。

  庾岭封的皪,淇园折琅玕。

  漠漠梨花烂漫,纷纷柳絮飞残。

  直疑潢潦惊翻,斜风溯狂澜。

  对此频胜赏,一醉饱清欢。

  呼童翦韭,和冰先荐春盘。

  怕东风吹散,留尊待月,倚阑莫惜今夜看。

  一路快行,一路长歌,迎着风走了一顿饭功夫,立于坡头,这才远远望见逍遥谷中凉亭的飞檐一角。

  转了一个弯,忽闻铮地一声琴音响起,沁人心脾,萧风奇道:“谁人在此弹琴?”愈往前走,隐隐约约听闻琴音悠悠,飘渺空灵,在这欲明未明的夜色间,更显悲凉苍荒,孤寂孑然。

  萧风驻足聆听,不禁心驰荡漾,琴音之中,一个声音忽而浅唱道:

  天上飞琼,毕竟向、人间情薄。还又跨、玉龙归去,万花摇落。云破林梢添远岫,月临屋角分明阁。记少年、骏马走韩卢,掀东郭。

  吟冻雁,嘲饥鹊。人已老,欢犹昨。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最爱霏霏迷远近,却收扰扰还寥廓。待羔儿、酒罢又烹茶,扬州鹤。

  一勾一抹,一叹一咏,俱是缠绵不禁之意。

  萧风听了良久,口中犹自默默回味:“人已老,欢犹昨。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胸间忽而咯噔一下,越觉这声音无比熟悉,心头砰砰乱跳,三步并作两步,闪到一株梅花树后,红梅掩映下,暗影浅光浮动下,但见前头一块大岩石上,盘膝坐着一个少女,身影袅娜绰约,身前是一张古琴,一身白衣在凉风中微微浮动。一张脸庞被半枝红梅遮掩住,看不清容貌,一曲方罢,拨动琴弦,又轻轻唱道:

  浮玉飞琼,向邃馆静轩,倍增清绝。.136zw.>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夜窗垂练,何用交光明月。近闻道、官阁多梅,趁暗香未远,冻蕊初发。倩谁摘取,寄赠情人桃叶。

  回文近传锦字,道为君瘦损,是人都说。祅知染红著手,胶梳黏发。转思量、镇长堕睫。都只为、情深意切。欲报消息,无一句、堪愈愁结。

  萧风早已听得痴了,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身影,确定必是玉生烟无疑,但又恐误认,是以不敢唐突了佳人。悄声向左挪动一步,这才看清楚那少女容貌,冰雪清姿,风神灵逸,一双眼睛如秋水流转,似是会说话一般,时而叹息,时而欣喜,时而忧愁,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玉儿呀。

  玉生烟信手拨弹,低吟浅唱,早已望见萧风倚在梅树之后,眼波一转,透过红梅,望向他盈盈浅笑。

  两人隔着梅花树,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俱是一动不动。红梅飘落,映着白雪,整个逍遥谷悄寂的如同另一个世界。

  萧风被她一双眼睛一瞧,只觉心头一阵荡漾,穿花拂叶,转出梅花树,忽地窜出,飞身掠上岩石,欢畅一笑,叫道:“小玉儿。”

  玉生烟展颜轻笑,双袖一扬,亦飞身下岩,恍若惊鸿渡月,白鹭横江。

  两人于半空中照面相逢,萧风伸手握住她手腕,将她接住,同时落地,俱是喜难自禁。

  萧风眼中透着无尽欢喜,笑问:“小玉儿,这几月来你可到哪里去了?我听人人谈论你,却只是见不着你。”

  玉生烟见萧风神采飞扬,眉目依旧,忍不住伸出一只小手摸了摸他脸颊,将他腮边的一片雪花拂去,轻轻说道:“萧风哥哥,你可瘦了。”萧风只觉她一只玉手冰冰凉凉,在脸上拂过,麻麻痒痒的,忙握住她小手,放在怀中轻轻搓了搓,呵了呵气,道:“这样冷的天,弹了这么会儿琴,手指可冻坏了罢。”

  玉生烟见他抓着自己双手不放,又不好将手抽回,只得任由萧风抓着,一时之间,又是害羞,又是难为情,一低头,满脸晕红,风致摇曳。萧风见她这般情形,这才松了手。

  两人凝视良久,只顾怔怔的笑,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玉生烟笑颜莞尔,道:“萧风哥哥,这儿怪冷的,咱们进小亭罢。”

  两人一同步入小亭,萧风眼前一亮,早已瞧见亭中竹席铺地,席中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一侧,是一只红泥小火炉,正烫着美酒,不禁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好雅兴。”

  两人归坐毕,萧风先说道:“我道李浪为何一早将我约到逍遥谷来,还千叮咛万嘱咐我务必要来,原来他竟是个中间人。”

  玉生烟遂将前事略略说了一遍,又道:“我听萧风哥哥你受了罚,是以赶来瞧你,已到了好几日了。”

  萧风道:“那你怎的到武当这么些时日了,也不来露面?”

  玉生烟笑道:“我既已打听你平安无事,自然就不着急见你了。”说着,已斟了两杯酒,将一杯酒递到萧风眼前,道:“外头风雪紧,你又走了这样一大段山路,喝杯热酒搪搪雪气罢。”

  萧风接过酒杯,闻着杯上仍沾着玉生烟身上的淡淡幽香,一仰脖,将酒喝尽。.136zw.>最新最快更新

  此时夜色褪尽,晨光破晓,山谷之中一片清寂,大雪也已停了,凉风一过,薄雾出岫,绕亭氤氲,良久不消。亭子四面系着纱幔,因风而起,飘扬飞舞,曼妙缠绵如同舞女。萧风隔着轻纱薄雾,望向玉生烟,更觉她灵逸飘渺,恰似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神仙。

  萧风素来不拘一格,喝了一杯酒,身子暖了,索性躺下,笑问玉生烟这数月来的见闻。

  玉生烟一一道来,提及橘子洲巧遇风行云一事时,忽而记起地牢中萧玉楼前辈对自己的嘱托,叮咛自己到武当山来寻一个叫做萧怀远的少年,给他带一句话:石若开口便成书。忙问:“萧风哥哥,你可知武当山上有没有一个叫做萧怀远的弟子?”

  萧风想也不想,摇摇头道:“没有,没有,咱们武当山弟子我全都认得,并无一个叫做萧怀远之人,你问他做什么?”

  玉生烟轻咦一声,沉吟片刻,这才自语道:“没有?莫非是那前辈记错了?或是我记错了?”

  萧风奇道:“什么前辈?”

  玉生烟遂又将橘子洲地牢一事拣其扼要说了,刚欲道出“萧玉楼”三字时,忽觉不妥,暗道:还是莫要透露他姓名好,萧风哥哥虽不是外人,终究不好,于是将萧玉楼三字改作“王肃”,道:“那王肃前辈身陷囹圄,危急之际,托付我上武当山上寻着一位叫做萧怀远的弟子,带给他一句话。”

  萧风先是一怔,回想起前日前辈亦曾提及小玉儿相救之事,想必那前辈必是王肃无疑了,忽而拍掌大笑,道:“巧也,玉儿你可想知道那王肃前辈如今身在何处?”

  玉生烟轻轻摇了摇头,笑问:“莫非萧风哥哥你知道不成?”

  萧风笑道:“我今日便可带你去见他。怪道前几日我听得前辈提起,小玉儿你曾救过他性命。”笑着笑着,心中却忽生疑虑,暗道:前辈既然要寻的是萧怀远,可为何又要教我武功呢。莫非是那前辈将我萧风错认作萧怀远了。

  玉生烟烫了一回酒,拈起酒壶,又斟了满满一大杯,送到萧风手边。萧风将酒喝尽,身上暖烘烘的,一望天边,只见一道闪电裂空划过,登时雷声大作,黑云滚滚,望了望亭外梅花,开得正艳,在狂风中飘飘摇摇,落了一地,不禁笑道:“昔日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想必就是这样一般情形了。今日虽无英雄可论,但与小玉儿饮酒赏梅,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玉生烟随口笑说:“饮酒赏梅又怎比得上观月赏雪呢?我听闻武当山飞升崖壁立千仞,三面绝壁,山脊之上仅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山巅,乃是赏雪赏月的最佳所在,萧风哥哥可愿带我去瞧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风只道玉生烟这番话乃是计较自己与顾惜颜在飞升崖赏雪,笑道:“我与顾姑娘雪夜赏月,乃是事出巧合……”

  玉生烟也不将萧风的话萦于心上,抿一口酒,点头道:“嗯,我知道。”

  萧风哈哈一笑,拊掌说道:“别的姑娘若见我提起另一女子,第一句话必然要问我:这位姑娘是谁人?美不美?与她在一块儿做什么?你倒好,不闻不问,波澜不惊,唉,好生着恼。”

  玉生烟秀眉一轩,嫣然笑道:“我知道旁人必然都这样问你,是以我不问。”

  萧风笑而不语。

  玉生烟又道:“我若问了,既非叫你骄傲,叫你得意忘形了去?”

  萧风轻叹一声,不得不道:“小玉儿深知我心。”

  玉生烟婉然浅笑,这才问道:“这位顾惜颜姑娘如何?”

  萧风摇头晃脑,懒懒散散倚在桌沿,微微眯着眼睛,仰面望天,笑道:“我若说了,岂非叫你也得意忘形了去?”

  玉生烟道:“但说无妨,我必不得意就是了。”

  萧风忽而转头凝眸,望向玉生烟,恰逢一缕逆光投射到玉生烟脸庞上,长长的睫毛在温黄的阳光下扑扇,犹自沾着一颗小小的晶莹露珠,忍不住笑道:“这顾姑娘貌若天仙,遗世独立……”轻咳一声,望了望玉生烟脸色,又接道:“但在我看来,却不及小玉儿你十之一二。”

  玉生烟听萧风称赞自己美貌,心中自是欢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萧风道:“别忍着了,笑出来罢。”

  玉生烟双靥微微一动,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风见她笑逐颜开,婉转灵动,更添娇媚动人之色,心头一动,暗道:“若能这般一直引逗小玉儿喜笑颜开,当真也是平生快事。”又说道:“你与她真是大大的不同。”

  玉生烟只顾烫酒,静默不语。

  两人静坐片刻,萧风忍不住道:“你怎不问我为何不同呀?”

  玉生烟笑道:“我为何要问你我与顾姑娘有何不同?”

  萧风笑道:“你问了,我好接着说下去。”

  玉生烟笑道:“有何不同?”

  萧风接道:“都是钟天地灵秀的女孩儿,她是漂亮,而你是美。”

  玉生烟道:“这美和漂亮又有何分别?”

  萧风道:“这漂亮二字,粗浅敷衍,稍有姿色的女子皆可形容。这美字则不同,庄重雅致,乃是由心而生的感叹。”说时,望了玉生烟一眼,忽而感慨笑道:“真美啊!”又接道:“如何,是不是不同?”

  玉生烟笑道:“倒有三分道理。这漂亮二字,虽比不上美之一字。可这美之一字,却也不及可爱二字。是以这女子,大多喜欢男子夸她可怜可爱,而非美或漂亮。”

  萧风道:“何来此说?”

  玉生烟道:“这可爱一词,包涵无限宠溺怜爱。这漂亮一词,却是对任意一个长得有三分美貌之人,皆可说的。这美字虽好,却又带有三分敬畏之意,可望不可即,倒不如这可爱二字来得亲昵。天下女子,哪个又愿意自己的情郎敬畏自己呢。”

  两人互望一眼,同时笑了。

  此时天色也已大明,风雪渐消,二人闲话几句,玉生烟这才步入正题,说道:“萧风哥哥,这回我可需你帮忙了。”

  萧风也收起笑脸,道:“不用说我也猜着了,小玉儿你是担忧王肃前辈虽已逃离虎口,只是那橘子洲地牢之中仍有一百多人未得解脱。时间久了,唯恐风行云与赵枕琴对他们不利,你想与我一同去解救他们。”

  玉生烟笑道:“没错。”

  萧风道:“只是,我有一点不甚明白……”

  玉生烟道:“什么?”

  萧风道:“赵枕琴乃是华山派掌门长子,在江湖上素有声名,以侠义著称,凭仁厚名扬,端稳庄重,温文儒雅,又怎会在暗中囚禁武林高人呢?若是单凭你我二人区区小辈之口,众人也是万万不能信服的。”

  玉生烟道:“萧风哥哥你信不过我说的话么?”

  萧风道:“你说的话我自然信得过,只是此事太过蹊跷。若赵枕琴当真与风行云相勾结,私设地牢,禁锢高人,那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玉生烟点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赵枕琴虽系名门正宗,但他既敢如此作为,恐怕与华山派也脱不了干系。若无华山派作后盾支持,凭他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对付得了这诸多高手的。”

  萧风点头沉吟,道:“没错,此事若与华山派脱不了干系,那华山掌门赵步洲也难以摆脱嫌疑了。若赵步洲是主谋,其司马昭之心,已是昭然若揭。武林争霸、门派相争之事,自古以来就有。小玉儿呀,你竟撞破一件大事了。”

  玉生烟道:“我若不知道还好,如今既已知晓,那也不能袖手旁观了。萧风哥哥你呢?”

  萧风笑道:“小玉儿既不能袖手旁观,哪又何况是我萧风呢。”

  玉生烟颇感安慰,道:“只是此事如今不宜声张,若当真要调查清楚,还需萧风哥哥与我一同到橘子洲走一趟才行,想法子救出众人。抽丝拨茧,再不动声色调查事情始末。”

  萧风道:“华山赵掌门若当真有称雄武林之心……”一句话未及说完,忽瞥见玉生烟面带忧色,忙问:“小玉儿,可还什么后顾之忧?”

  玉生烟点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若单只赵枕琴与风行云两人,尚且无所顾虑。只是……蛊尸,凶残可怖,嗜血杀人,却是万难对付的。我如今能坐在此处与你饮酒,也是死里逃生。”

  萧风收起往日笑脸,问道:“有多少蛊尸?”

  玉生烟手脚又转冰凉,摇头道:“数不清……很多,铺天盖地。不知道藏在何处,只要闻到鬼域花香,立马就涌出来。”

  萧风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寒意,道:“蛊尸只有苗疆巫鬼教锦玉刀可炼,以活人作引,以鬼域花为媒,若想炼蛊,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若橘子洲中当真蛊尸泛滥,想必他们筹谋已久,早有吞并武林门派之心。”心中思绪纷乱,又忖度道:“莫非,此事竟与锦玉刀有关联。若华山派与巫鬼教勾连,那事态就十分严峻了。”

  玉生烟点了点头,骤然记起自己身中赤练金龟蛊毒,时过一年,便该发作,也说道:“正是,咱们先到橘子洲,再到苗疆,事情总要水落石出。”

  萧风望一眼天边,道:“天色不早,小玉儿,你随我一同到南岩宫中,今夜我便领你去见王肃前辈。”说时,忽地一声站起身来,转过头,向玉生烟伸出一只手,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玉生烟稍一迟疑,凝眸浅笑,也伸出手来握住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