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太深 第30章 女状元
作者:月色翔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谁能料到,是谢敷带走了云三娘。

  裳回愤愤:“又是他!上次他就偷偷摸摸去了净月庵,这次更过分!那个云三娘到底是什么人啊!”

  到底是什么人……

  谢涟揉了揉眉心,苦笑一声。

  她也想知道。

  那块玉是怎么回事?

  裳回为什么没有记忆?

  云三娘到底是什么人?她有什么目的?

  谢敷他想做什么?他究竟是敌是友?

  先前尚是怀疑,如今已然肯定。谢敷一定知道某些自己的秘密。

  真是个巨大的威胁,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否则……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敷哥儿不亲近我……明明是最亲的姐弟,却似有隔阂一般……”

  谢涟实在不明白,谢敷竟然会疏远于她。即便这些日子走动得勤快了些,但眼底的神情瞧着分明更加忌惮了。

  就是上辈子,谢敷也始终待“谢涟”很好很敬重啊,为何这世就不行?

  她做了什么,才让谢敷产生忌惮抵触的情绪?

  果然不是本尊,才会无知无觉地泄露出差异吗?

  裳回沉默了片刻,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姐,你也知道,现在的这个谢敷,和我一样,都不是本人,我们来自未来。先前我以为,他是喜欢您的,所以,并没有觉得如何。现在仔细一想,他做的那些事,根本无法预料,我总有种他会伤害到您的感觉。”

  “必须要阻止他才是!”

  说得倒是轻巧。谢涟笑叹一声:“他是我弟弟,哪里能害到我?又要如何害我?”

  “他不是你弟弟!”裳回猛地反驳。

  谢涟震惊的目光望了过来,裳回重重呼了一口气,面皮涨红,道,“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反正,他根本不是谢氏血脉——他是景贞帝的儿子,前朝太子!他真正的姓应当是罗,文、呃,罗敷!”

  她差点习惯性把谢敷未来的帝号——文康帝,给说出来了,吓得脸白了白,小心地觑了谢涟一眼,好在谢涟正极力消化她方才的惊人之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

  裳回囧了一下,随即巴拉巴拉把自己的想法一下子倒了出来。

  “你信我,小姐,史书上记载过的,不会错!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爷,老爷肯定会发作的,反正,历史上所谓的那些前朝皇室们,哪个的下场都不会太好看。说不定皇帝还会嘉奖……”

  虽然说李茂喜欢谢敷,但裳回敢赌十包辣条,李茂现在绝对不知道谢敷真实身份——要知道,这新朝可是造反起义,当年的皇室可是被李家人屠尽了——杀父灭族之仇,这只要不是琼瑶脑残剧里的人物,根本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展开啊!

  再伟大的情,都禁不住这样的考验。

  一个智商正常的人,是不会和杀了自己全家的人幸福生活在一起的。

  除非……他想学勾践卧薪尝胆。

  即使谢敷脑残,李茂身为帝王,也不可能不怀疑。

  只要撒下怀疑的种子,就已经成功离间了。

  因为很多时候,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不可。”

  裳回受到打击,刚想继续劝说,就听见谢涟无比冷静的声音。

  “若你所说当真,那么我们非但不能向上禀明此事,还必须极力隐瞒。”

  为什么呀?

  谢涟的眼神复杂,眉心聚拢,皱成一个担忧的弧度。良久,她才缓缓说道:“帝王多疑,我谢氏在前朝时深得罗氏**幸,可如今已是李家天下,若是让皇上知晓此事……窝藏前朝太子十数载,其心当诛。”最后一句话被沙哑的声音逐字念出时,仿佛沾满了粘腻的鲜血。

  还有更深层的含义,谢涟并没有说出口。

  谢氏家规森严,如果没有谢仪真的默许,前朝太子怎么可能会混进来,瞒天过海了十多年?

  遥想当初仅仅是听说谢敷病重,就分寸大乱的谢仪真,谢涟很难说服自己他并不知情。

  可是如果谢仪真知道、甚至是亲手做下这件事,那么,他到底是做什么,意图就非常明显了。

  复辟。

  复辟前朝,推翻新朝,拥立谢、不对,是罗敷。

  原因都是现成的。

  皇帝对谢氏越来越不满,谢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地位岌岌可危。眼看着王氏步步紧逼,难免会让人狗急跳墙。

  这可是造反呐。

  一旦失败,是要灭九族的。

  “那、那该如何是好?”

  谢涟愣怔了一会儿,叹道:“再看看吧,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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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敷在沈府一连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实在对不住,我们家二公子确实不在,您请回吧。”小厮面有歉意。

  谢敷望着头顶写着“沈府”两个大字的红漆木匾一眼,终是不甘心地离开了。

  沈浪当然在府,只是他现下没空招待谢敷,他正忙着他自己的戏班子,新来的青衣真是讨人喜欢,虽然技巧青涩了些,但学得快,模样好,身段尤其漂亮。眉含情,眸似水,举手投足都是戏。

  他有点心痒,想培养她成为戏班子里的台柱,于是教导得更加用心。

  寻常人都道他是浪荡子,不学无术。可那些人哪知道这戏曲的精妙。

  这水袖翻飞柳眉梢,娇娥声声音婉转,又怎能被鄙之为卑贱呢?

  俱都是一样的人,非得分个高低上下,贫穷贵贱,看了也闹眼。

  可奈何俗人太多,他们沈家家规森严,能容忍他这样小打小闹已经是极限了,平日里还天天念叨,催他进学。科举考试,像所有姓沈的人一样,成为朝廷的走狗,日日都似行尸走肉一般,按所谓的规矩而活,真是可笑。

  这不,他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实在看不进去书,打开窗子便想偷溜,结果被沈母逮了个正着。

  “你若实在不喜看书,便去和你妹妹说说话。她这几日兴致不高,脸都瘦了。你鬼点子多,想法子逗逗她。”

  沈浪叹了口气。

  沈母是继室,有一子一女,就是沈常笑和沈浪。但前头的夫人还有一子二女,大公子已经开府分家了,和嫂子住在离这不远的乌苑巷,有官职在身,年前得了一子,更是让他有了底气。女儿则是沈常春和沈常意,两人订的人家都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家族。

  由此可见,在沈常笑没出这事之前,沈母在众人眼底始终是低了一头的,因为前任的儿女都太争气了。

  如今沈常笑即将成为国母,这可是给沈母一个天大的惊喜,就差把女儿供了起来,每天都嘘寒问暖。

  沈浪和沈常笑关系不错,毕竟是一母所承的胞妹,沈常笑性情又天真烂漫,即使其他人都说沈浪不好,她也照样和他来往。

  因此听说胞妹不开心,沈浪左思右想,决定过去瞧瞧,顺便带上自己的戏班子,刚好最近有新戏,就让那个青衣唱几段,逗乐逗乐沈常笑。

  虽然是胞妹,但男女七岁不同席,沈浪也不好呆在妹妹闺房里玩闹。于是他约了沈常笑出来,就指挥人在凉亭外搭了个台架子。

  “什么戏啊,神神秘秘的,那些公子小姐风花雪月的故事我可真是听腻了。”沈常笑面色恹恹,软骨头似的趴在石桌上。

  沈浪一挑眉:“当然!”

  等台架搭得似模似样,日头已经上了三竿。沈常笑躲在树荫底下,一边吃着冰镇消暑的碎冰果,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几个人在忙活。

  一人突然登上台,做小生打扮。

  “我家本是书香门第,家教森严,老父一心只望报效朝廷。寒窗苦读十数载,一朝金榜得题名。”小生戏妆浓烈,一转身一甩袖,边唱边走,满身的春风得意,可转了一圈,他又哀哀叹息起来。

  “本该是欢笑颜,可奈何,我却是那女儿身!身不由己,可怎办是好呀——”

  沈常笑一下子就精神了,瞪着那水袖婉转、身段**的小生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笑道:“这戏有点意思,唱得不错……有名字吗?”

  沈浪捻了枚冰果进口,正和着调打拍子,闻言眯眼一笑,顺手比了个手势:“当然有,这出戏,就叫《女状元》!”

  假学生一揭榜后,鱼跃龙门,入殿试,争三甲,更是得皇帝御笔亲赐状元郎,打马游街,好不张扬。

  却在游街路上遇到了一家名门千金。

  眼波微动,而情意暗生。

  秋水盈盈流青山,烟水重重高云天。

  女状元灵极秀极,偏偏眉宇一点高阔间又生英气与飘然。

  禁忌的恋让她又痴又狂,辗转反侧。小生的唱腔清扬柔美,折腰转袖又是英姿乍现。

  沈常笑看迷了,竟跟着戏中人忽悲忽喜,愁肠百结。

  很快,女状元便顺理成章地和千金成了亲,仕途一番风顺,夫妻恩无比。唯一可惜的,就是三年无所出。

  但天有不测风云,女状元的身份被揭露了。

  女状元踉跄入狱,千金日日以泪洗面,欺君之罪无可恕,皇帝到底怜惜其才华,竟然说若是要她入后宫,千金再嫁,就可免除一死。

  穷途末路,女状元却蔑然地一个个骂了过去。

  她质问所谓的岳父:你们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俩情投意合,怎逼她再嫁他人!莫非女儿身,就不论情,不议真?!

  她讽刺群臣:你们说臣子当本分,不得媚上佞君,今日却为何逼臣媚主?我只愿本分为臣,竟是不成!

  小生唱道:“夫也,妻也。落得个劳燕嫁,臣媚主,荒唐者谁耶!”

  又高阔听他唱:“罢罢罢,重梳妆容,见君王。”

  小生做青衣。

  女儿之妆登金殿,重见君王,阶前一谢昔日国士恩。

  再飘然听唱:“喏喏喏,再整裙钗,拜爹娘。”

  青衣起身。

  不孝之女见桑梓,复拜高堂,膝头一跪十八养育德。

  君王当年说我才华,愿得良相,匡扶社稷,君臣不负。如今,为何因女儿身,便负我高才?

  父母当年说我志高,愿得佳儿,振兴家业,长幼不负,如今,为何因女儿身,便负我宏图?

  恩也消,怨也平。世间多情,多诽谤。

  女儿最被多情污蔑。

  平生最负卿卿,若有来生,我愿做那水中石,你是河中鱼,世世不分离!

  青衣突然高声唱道:“卿卿,我去也——”

  那个形容怪诞的女子大笑三声,举身向水中投去。

  她慷慨无畏,如英雄赴死。

  奏乐已停。

  戏已落幕,一场人生结束。

  台下一片寂静,青衣静静伏在台上,纤细薄弱的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是灵魂和那位女英杰一样,失望又十分自得地沉睡去了。

  沈常笑满脸是泪,哭得难以抑制,抓着沈浪的袖子一个劲儿地说:“竟就这样没了不成?那个千金呢?她……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似乎不能想象接下来的发展。

  沈浪无奈,用帕子给她拭干净眼泪。被妹妹的灼灼目光凝视,他倍感压力地说道:“这出戏只是讨你玩笑改的,没把你逗乐,竟还哭成这样,阿母非得骂死我不成!”

  “……你是说,这是假的?”沈常笑怅然若失,复而又喃喃点头,“也是,不过就是一折戏罢了,世上哪有那许多的悲欢离合……”

  沈浪的笑容顿了顿,随后才又恢复如常。

  沈常笑缓了片刻,才控制了情绪,问道:“下面应该还有吧?那千金怎么样还没说呢。”

  沈浪脸上的笑容变得淡淡的,停了好一会儿,才道:“是还有一出。那荒唐之人自有荒唐归宿,她的父母亲眷却是规矩人,自然享尽富贵,一世安康。千金改嫁他人,不过半年就有了身孕,从此夫妻恩,举案齐眉。和美大团圆,这是最后一出折子。”

  沈常笑听到一半就出离的愤怒,甩开袖子就嚷嚷了起来。

  “这是甚么和美大团圆!甚么脏的臭的都苟活千年,反倒真正的高洁之士凄惨赴死!还有那千金!呸!甚么情投意合,都是林中鸟,劳燕飞……这见鬼的结局!忒的让人窝火!”

  沈浪低低一叹。

  那台上的青衣慢慢敛起水袖,朝他遥遥一拜,下台卸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