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的临时工 第9章 九/7
作者:波及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遍地开花的查验自行车行动最早起于何年?何方神圣创造发明?史书上有无记载如何记载?知之者不是很多。但当它流于一种生财之道,一块猫撕狗啃的唐僧肉后,所带给广大人民群众的无奈和反感,却是有目共睹的。不信你去问问那些经历过那个时期的农村人,差不多每个人都能讲述一段如何逃避查验的历险经历。因为他们那时确实是重赋之下既没钱又心疼钱,越是没钱、心疼钱就越是不舍得再花半点冤枉钱。举例来说,一年一度的验证条只需一元钱,但就是这一元钱,好多人都是想方设法能省就省。所以,骑车上路远远地一看到前面有查自行车的,或是一听说哪里有查自行车的,立刻不惜脚力绕道走。但是,如同经典之说“狡猾的狐狸斗不过好猎手”一样,他们能躲着走,绕道走,我们就能游击着查,埋伏着堵。反正全镇那么多平方公里的地面都是我们广阔的战场,非常适合我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每当我们就像天兵天将一样,突然出现在某个路口摆开架势,立刻就会有不少骑车人大惊失色,慌不择路。www.258zw.com最快更新以至于骑进路沟里,撞到树上的都屡见不鲜。恐怖的信息也随之四面传开,不大一会儿,原本车流不息的路口就变得冷冷清清。我们也只好另换地方另辟战场。这样子的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确实也整得老百姓人心慌慌防不胜防。他们说就差没查到家里来了,骑车上地干活儿、出门都习惯四下打量。

  主动出击突袭行动尽管每次都小有收获,但确也埋下了不小的祸根。因为我和戈宝林单枪匹马地出征也是怕挨揍,所以每一出去都是前呼后拥地带些小混混。这些小混混在派出所附近,在我们眼皮底下还不敢胡来,可几次出征之后,他们居然不用我们带领也敢私自行动了。查收的罚款,当然是被他们私分或是挥霍了。一开始有人向我们反映我们还没太在意,以为这帮小屁孩儿不敢那么胆大妄为。直到闹出大事情。

  那天午后时分他们又偷偷来到一所乡村中学附近,目的是想查上学、放学的学生。因为这些学生骑的自行车,每天往返的都是乡间小道,从没有谁想过就这还得办牌照。突如其来的查验使这些刚放学的学生乱作一团,但没有人敢反抗,因为有学生认得这帮混混中间哪个是“北侠”,哪个是“南侠”,私下里嘀嘀咕咕指指点点,越发煽起了恐怖感。结果当然是雁过拔毛,每个过关的学生都交了两元钱的罚款。并且还被勒令补办牌照,说不然的话下次查住还要重罚。论说大获全胜之后他们该见好就收,但这帮熊孩子却仍然贪心不足。因为在刚才查验的时候,他们看到有几个学生退了回去,藏进路旁的小树林里不时朝这边探头。于是他们就假装收摊儿走人,其实是往前移了不多远躲进了路沟。那时已是斜阳西下,广阔的原野上已经升起了片片略带湿意的薄雾。回家心切的学生朝这边望了望,见路上已没有了人,暗自庆幸着出了小树林重新骑车上路。但骑着骑着他们忽然发现了问题:前面路沟里有人起身探头。反应快爆发力强的男孩子猛踩几步冲了过去,反应稍微慢点的三个被抓住车后架拖了下来。其中有一个是女生。

  这次事件吓坏了小混混的爹娘也吓坏了我们派出所,几经博弈最终没有定性那位女学生究竟有没有被拖进路沟,也就减少了一宗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自行车还照样查,只不过县公安局在随后的发文中通知:一律不准再查验中小学生骑的自行车;查验女性骑车人时,只准以手示意,不准用手乱摸——当然这是大意,不是原文。原文肯定是文绉绉的不会这么说。郎中阳盛怒之下非要赶戈宝林回家。我跪地求他说:“郎叔,找小混混帮忙也不是宝林一个人的责任,赶他走也等于赶我走。宝林走了或许还有别的可干,而我呢,眼看就要拖家带口的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用那些小混混助威。郎中阳指示我们:只准在离派出所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设点查验,并且明示路人自觉自愿。我嘴上答应心里却暗暗着急,因为这样一来,能查处到的,肯定比钓鱼钓鳖还稀少。可县公安局车管所派给的任务却是越来越重。每年每月领回来的车本、车牌、年度验条都积存得成堆大摞。领这些东西的时候还必须给他们付现款,因为他们说这些东西也不是他们自己屙出来的,也要拿钱给别人。那时经济规律同样溶进了执法部门,从上到下就像层层批发层层盘剥。上边怎样赚取我们的我不敢乱说,但我知道每套车证、车牌我们是花多少钱买来,又多少钱卖给老百姓的。

  为难之际还是孙户籍员伸出了援手。他让我和戈宝林搬了些车证、车牌、验证条放在他办公室里。他只说了句“他们能派咱也能派”,就没再多说什么。此后过了没几天,他又要戈宝林和我再搬些送去。我们都对这位叔叔佩服得五体投地,瞧着他茶杯口上没冒烟儿,戈宝林赶紧拎起暖瓶说:“我给您加点热的”,结果倒得溜溜的。以前我们见了他都只是笑笑,现在一口一声叫着“孙叔叔”,还光想献献殷勤帮他做点什么,因为人家毕竟帮了我们的大忙。

  原来,到他这里来办事的多是各村的会计,那些人掌管一方经济又服务万家百姓,谁家婚丧嫁娶,都少不了要求他们办个户口开个身份证明什么的。而这些求办的事情又多半是些正规渠道办不了的。少不得他们再像个二道贩子似地再去求户籍员。这样一来二去利益均沾,几乎每个村的会计都跟户籍员成了铁哥们儿。我曾亲见一个村的会计大着舌头向孙叔叔表忠心:“您甭说让我派点这玩意儿,您就是让我派枪派粮派原子弹,兄弟我若是口吐半个不字,那我就不算个人,算让您白疼了!”那时他俩晃荡在一家酒店门口,勾肩搭背。那村会计一手提着的袋子里,就是满满当当的车证、车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