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的临时工 第10章 十/7波及
作者:波及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查验点设在那个十字路口后,我们在隔角相望的地方分竖了两把遮阳伞。伞下有桌有椅还有小药箱和打气筒,完全一副服务百姓文明检查的做派。实际上我们很少在那底下坐着。因为骑车人一看见我们,肯定是再文明的检查不如不查,当然是不声不响地绕道走了。但也就有视若无睹打着车铃招摇而过的,这些人还大都衣帽光鲜车子铮亮。之所以胆大妄为有恃无恐地原因,并不一定就是他们的牌照验证都十分齐全,而是查车人欺软怕硬执法不公培养出来的特殊人群。这些人大都自恃很高,很光棍,自己是公家人或是当地政府部门有他们的熟人。如果跟普通百姓一样接受查验,被逼着缴纳罚款补办牌照,他们会觉得很没面子很丢人。那时牛人说牛话的内容里就有这么一说:“甭看我这车子什么牌证都没有,可我骑到哪里都没人敢查!”这就是能耐这就是本事,这就是特殊环境下的特殊人群。难怪老百姓万分委屈地互相交流说:人家光棍人大胆百舍地往前骑没有一点事,咱是越害怕越是被查住。

  过去在电影里曾看到这么一幕:守关卡的真鬼子被假鬼子噼里啪啦扇了几巴掌,忍气吞声还得放行。戈宝林就曾经历过这么一次。那时我们刚上岗不久,还不懂得查验过往车子还得分三六九等。一个戴着大蛤蟆眼睛的男人骑过来,车把上挂着只公文包。拦住了他还不下车,就那么一脚踩着车踏板,一脚在地上支着。戈宝林刚一上前查验,那人“啪”地就给他一个大嘴巴,说“你他妈连我的车子都敢查!”戈宝林一闪身一捂脸,那人“蹭”地一下就骑出去了。那时还没有摩托车,几个小混混跑出去几步追赶不上,望尘莫及,只好拿后来人出气。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始终没有弄明,戈宝林因此怀恨在心。赌咒发誓说“越是硬充光棍的人越是要狠治!”为此他还练起了双节棍,晚上我和肖婵荣都睡下了,他还在院里甩得“啪啪”响。

  当然,戈宝林立志惩治“光棍人”并不想再豁出去鼻青脸肿,他开动脑筋发明了“绳索拦阻”法。就是将根绳索的一端拴在马路对面的电线杆上,自己坐在马路这边手牵着另一端。想拦谁时就将绳扯起,不想拦时就把绳放下。这种操控简便易行,像铁路道口的起落杆,又像是古战场上使坏的绊马索,确实也绊翻了几位真真假假地“光棍人”。

  最先被绊翻的是刘嘉能的外甥。刘嘉能是谁呢?他是我们镇政府民政办公室聘用的临时工。这天他外甥骑车来找他,打扮得甭提有多洋乎。穿着喇叭裤、港式花汗衫,戴着变色蛤蟆眼镜,骑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一架轰响的录音机,老远就让人听到不绝于耳的叮咚叮咚叮叮咚。让你知道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一拉溜车子戈宝林都没拦,唯独他到了近前戈宝林一扯绳,他一个急刹车,就这么拦住了。拦住之后他也不下车,叉巴着两腿东张西望。他不下车戈宝林就不敢放下大绳,怕他再冲关跑了。眼见得拦下的车子越聚越多,我连忙从这边的遮阳伞下冲过去揪住了他。问他有没有车牌车证,他说他的车牌车证在他老舅那里。我问他老舅是谁?他倒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取下蛤蟆眼镜反问我:“你连我老舅都不认识,他就在你们镇政府民政办公室,小名叫刘二能。”他这么一说我脑子里立刻想到确有此人,但他既然说不出大名,我就有理由装傻充愣。我说“没听说过,不认识”。他立刻就急了,因为他不愿被罚款,那样他和他老舅都很没面子。阅读网.258zw.争论的结果是他把自行车放在这里,他去找他老舅让他来跟我们交涉。那时当然不像现在似的手机方便,找人传信还都是跑着。他跑出去几步又回过来把挂在车把上的录音机提溜走,怕我们给他生吃了。好在这个十字路口离镇政府不太远,不大一会儿他老舅就骑着自行车带着他回来了。这人看上去确实是非常江湖,一下车就掏烟给我和戈宝林抽,而且还是那种精装三门峡的。手里的打火机也是一打火苗冒多高,不像是常用的烧汽油的。戈宝林吐出口香烟来打哈哈说:“哪知道会是你呀!”刘嘉能说:“误会误会,一回生,二回熟,晚上到我那里吃月饼去。”那时中秋节临近,民政部门拥军优属备下很多月饼。刘嘉能打开库房,招呼我和戈宝林边聊边吃,甚是投机。我们吃过瘾后,刘嘉能又用个编织袋装了有十多斤让给肖婵荣带着。我们怕他亏空太多不好交待,他说:“没事没事,组织的关怀向来是有那点意思就行,没谁跟你计较多少,该给三包的咱给两包不就有了吗?

  那时民政部门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每有前来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都要给他们上喜烟喜糖,以便能在喜烟缭绕甜甜蜜蜜的氛围里顺顺当当地完成各种提问。如果不这样呢,随便挑出点小毛病,稍微折腾一下,就会使兴冲冲的喜事喜办大打折扣。不仅如此,中午吃订婚喜酒的时候,还要专门安排一桌酒席送到民政办公室来。因为他们在发给当事人结婚证书的时候会说:“手续还没办完,有些东西吃过饭再来领吧。”人家心领神会,送酒饭以志同喜。其实人家吃过饭后再来领到的,不过是些《结婚指南》、《怎样生个健康的小宝宝》之类的宣传材料。算是合房之前敲的警钟,生怕弄不对垄弄不出好的结果。后来计划生育部门又心生一计,要求办理结婚登记之前,要签一份计划生育保证书,不签保证书的不给登记。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重心前移”,意思是警钟之后再加个“长鸣”。可惜计生办和民政办是平级,谁也领导不了谁。民政助理员又不大尿计生办这一壶,说:“吓得小年轻的都不敢结婚了,我他妈吃谁去。”所以他依然如故,不签保证书的也照样登记。

  他们办理结婚登记的时间是农历每个月的三、六、九日。每到这时,刘嘉能都早早地跟我们打招呼说:“中午不要再去食堂打饭了,一起去喝杯酒吧。”通常情况下,吃这桌酒席的多是他们三个人,也就是民政助理员和刘嘉能及另一位临时工米平生。刘嘉能管民政助理员叫舅舅,米平生管民政助理员叫姨夫。同样都是“外甥”级,但因为有一“乔”之差,所以刘嘉能被分管优抚军烈属,救济困难户,也就是净干些好事。米平生分管殡葬改革,一天到晚四处打探谁家死了人,有没有火化等。所以刘嘉能的人缘就比较好,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米平生就不行,走到哪个村里都有狗咬,都有人恨。可这小子明知这些却依然顶着骂名乐此不疲,愣是跑得上瘾。表面上看来他是为党的事业尽忠尽心,推荐参加感动世界的评奖颁奖都不过分。实际上是他从死人身上诈钱,比医生从活人身上诈钱还牢稳。因为那时当地百姓对已故亲人强行火化反感得很,情愿花钱买个入土为安。所以,只要米平生一上门,无论丧家哭得再是痛不欲生,也得着人打点,往他口袋里塞钱。米平生拿了钱再去贿赂火葬场的火化工,弄个死猫烂狗顶数一下开出多张火化证,交到上面顶任务。如果背着他偷埋偷葬的,只要让他风闻,他就会变着法儿地上门敲诈。说你们家的事情都被人告到县里了,县里来了人,非要现场起尸火化,被我好话说尽暂时拦下了。可拦了一时拦不住长远,备不住哪一天人家还会再来,你们说咋办吧?所谓“起尸火化”,就是从坟堆里把偷埋的尸体挖出来,就地浇上柴油燃起冲天大火,让方圆十里八里都能看到,成为街头巷议啧啧咂舌的传说。这无疑更是让丧家颜面扫地痛心疾首无法接受的,只好任由米平生之流肆意宰割。

  民政助理员对我和戈宝林的入席甚表欢迎,说他们三个本来就吃不了那么多,可人家硬是要这个面子。还夸奖刘嘉能人缘广泛结交四方是个好事情,说这年头多交朋友多拉关系才能路路皆通。他说他之所以能有今天这个地步,也是多交了朋友,只不过这个朋友是他爹结下的。“****”初期有个当权派,确实是被众多红卫兵轮番倒换着折腾地发了疯,赤脚光屁股跳窗偷跑了出来,藏在遍野茵柳墩里,被早起捡粪的他爹接济回家,藏在天棚顶上,躲过了红卫兵一次又一次地搜查。将养了些时日,整他的这一派红卫兵,又被保他的那一派红卫兵打跑了,他才被请出来进入了“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后来做到县民政局长。“我爹连根烟都没给他递,他就先是把我安排在民政局传达室,后来补缺到这里做了民政助理员。”听这位前辈善言善语,我们当然连声恭维。他是个中年体虚的大胖子,说话多了嘴累,稍一动活儿就喘粗气。他骑自行车都是刘嘉能和米平生先把他扶上去,不然他自己抬不上去腿。所以坐不大会儿,他就说不想吃了,要去午睡。还笑说自己今天话说得不少,要我们回去代问郎所长好,有空常来玩儿。他反感计生办,却十分敬重派出所。刘嘉能和米平生也连忙放下筷子,一人扶着他起身,一人忙着打起内室的帘子铺床扯被。环顾并不宽敞的民政办公室里的一应摆设,直觉得就像是老爷爷领着两个贤孙过日子似的。稍顷,刘嘉能和米平生从内室出来,蹑手蹑脚地朝我们挤眉弄眼儿,说话也是小声小气嘀嘀咕咕。我知道人家是怕惊了领导睡觉,所以示意戈宝林也很快告辞出来。并礼貌地相邀:有空也到我们那边去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