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燕不归 第5章 坤宜夫人
作者:曌绾宸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申时三刻,一顶很是朴素的轿辇停在了碧霄堂的门口,若是放在宫里别处,倒是显得寒酸,只是站在轿辇两边的人让太监宫女们望而生怯,便是佩玖与琼华,轿辇里的人,正是宜太淑妃。

  “太淑妃,到了。”

  小太监们将轿子压了下来,琼华将帘子掀开,扶了宜太淑妃出来,宜太淑妃抬头望向碧霄堂三个字,眸中竟是有些湿润。元帝驾崩后她万念俱灰,不顾先皇与如贵妃的挽留,一心离宫修行,只有沐华宸出生与如贵妃仙逝两次才回宫待了三天,也是瞒着众人且并未住在碧霄堂,时隔十六年再次回到碧霄堂,怎能不心生感慨,不由站在了门口。

  “太淑妃,今日回宫是大喜的事情,应该高兴的。”琼华是心直口快之人,只觉得宜太淑妃回宫是好事,应该高兴,可太妃脸色有些沉重,她便将这句说了出来。

  宜太淑妃知道她的心性,也挤出一丝笑,道:“大喜的日子,是该笑呢,风有些大,迷了眼睛。”

  佩玖终究年长琼华两三岁,沉稳不少,她朝琼华摇了摇头,伸手扶过宜太淑妃,小心翼翼的道:“太淑妃,外面风大,我们先扶您进去吧。”

  “好。”

  “你们都在外面守着,若是沈尚仪、云司珍与陆司制来了不用通报放行即可,旁人直接拦下。若有人问起,便说是长公主的贵客,不敢叨扰,你们也不知道是谁。”

  “是。”

  说着,二人便将宜太淑妃扶进碧霄堂,琼华先走一步,将正殿的门打了开。

  看着正殿里的陈设,宜太淑妃又是一愣,当初元帝将碧霄堂赐予她便是按她喜爱的样子布置的,并且赐了椒房之宠,故而她住在碧霄堂数年都未曾改变这里的的陈设,原以为这次回宫会有变化,也早做好了准备,可看到眼前这一幕,泪水却不住涌了出来,喃喃道:“十六年,十六年了……”

  佩玖与琼华自然知道宜太淑妃现在心情,未再出声,只静静的陪着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佩玖才开口道:“太淑妃,十六年来碧霄堂从未有人住过,只每月打扫一次,还是您走那年的模样。”

  “太淑妃,您哭了呢,奴婢帮您擦一擦。”琼华取出帕子,轻柔的将宜太淑妃眼角的泪水拭去。

  “佩玖,琼华,帮哀家谢谢恒儿和瑾儿,让老婆子有生之年还能回到这里。”宜太淑妃心里百感交集,她没想到这么多年碧霄堂都没有主人,且还一尘不染保持着她离宫那年的所有样子。

  “太淑妃,这是皇上和长公主应该做的,”佩玖扶着宜太淑妃走进殿里,“皇上和长公主只是尽为人孙的孝道,您这些年在宫外受苦了。”

  宜太淑妃摇了摇头,道:“哀家老了,不中用了,却还能有他们的惦记,接哀家回宫颐养天年,是哀家的福气。当年出宫也是哀家自愿的,说不上受苦。”

  琼华走上前,捧起一只锦盒,道:“太淑妃,这可是您的?”

  宜太妃看了眼锦盒,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问道:“你们从哪里找到的?”

  “半月前长公主派我与佩玖姐姐来打扫碧霄堂,我们在后殿发现的,”琼华顿了顿,又道,“见外表极其奢华,想来定是贵重的东西,便拿给了长公主,恰逢陆姑姑在,说这是您的东西,就又放了回来。”

  宜太淑妃眸中颤颤巍巍伸手触碰到锦盒,哽咽道:“你们先去瑾儿那复命吧,哀家想一个人静静。”

  琼华还想说什么,佩玖扯了扯她,摇了摇头,道:“是,那奴婢先告退了。”

  说着,佩玖将锦盒放在案几上,拉着她走出了碧霄堂,关上了门。

  宜太淑妃走到案几前,坐下,抚摸着这只锦盒,往日的情形不住浮上心头。这只锦盒是她二十二岁生辰时元帝送予她的礼物,由檀香紫檀制成,上面的雕花是她喜欢的玉兰花,四面各嵌一枚冰糯种翡翠,打开的地方是由一枚芙蓉玉制成的暗扣,而里子是蜀锦制成的。如此名贵又耗费做工的礼物,司宝司与司制司合力完成也耗费了将近半月,足见元帝对她的宠爱。

  拿起锦盒旁的字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韵儿亲启。她的眸中又一次有泪水在打转,那是元帝与她初见的时候,她与父亲赌气后独自一人去了京里最大的酒楼醉香阁被人误伤,是元帝救走了她但隐瞒了真实身份,二人暗生情愫,她称他“沐大哥”,他唤她“韵儿”。而后他每每给她写信送一些女孩子家的东西都会附上一张写着“韵儿亲启”的字条,只至她进宫后多年,元帝每次赏她东西也都会亲笔写上这四个字。这在元帝一朝是独一无二的极上荣宠。

  只是当年她的长子战死沙场次子被人刺杀幼子病重早夭,一月内连失三子,她认为是元帝过于宠幸自己才会招来这样的祸端,悲伤过度将这只锦盒摔碎,后来便再也不知道这只锦盒的下落了。

  宜太淑妃缓缓的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两支簪子,一支名曰月落芳华,另一名曰云卷书长。月落芳华是她与元帝的定情信物,那时她还不知他的身份,却因家族逼迫要嫁入王室,当时淮亲王与晋国公都要娶她,父亲希望她能嫁给晋国公,后来不知因为什么淮亲王更胜一筹,皇上赐婚,将她赐予淮亲王为正妃,她不得不斩断情丝,出嫁前将这只簪子埋在了醉香楼的后院,但因醉香楼迁移后被人挖了出来带走了,就再也找不着了。而云卷书长是她成亲时得知淮亲王就是她的“沐大哥”时与他赌气,他特地求了司宝司的人替她做了这支簪子,当年良妃生长乐公主时难产而亡,因她与良妃交好,又连失三子,便将长乐公主养在膝下视若己出,但长乐公主年仅十二岁就为了稳定朝政而下嫁,虽是自己选的驸马,她却因将她养在膝下多年,便将这支簪子赠与了她,而后便再未见过。

  轻拿起簪子,取出簪子下压的纸,打开,只见是当年她入王府前写给他的诀别书:“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看到这些,无数往事涌上心头,竟不住哭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外面天已经黑了,而有人走进碧霄堂将灯掌了上。

  “奴婢陆沅君,拜见淑妃娘娘。”

  宜太淑妃抬头,只见一身着六品女官服的女子跪在了她的面前,忙道:“免礼。”

  陆沅君起身,走到宜太淑妃身边,复而跪下,哽咽道:“娘娘,您可还记得沅君?”

  宜太淑妃也是眸中含泪,当年她身边最年轻明媚的小宫女,现在已经是六品女官了,她怎能不记得。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不住点头道:“沅君,你瘦了,也稳重了。”

  “娘娘,这些年,这些年您在宫外受苦了。”陆沅君看着宜太淑妃不比当年的模样,心疼的说道。

  “十六年了,谁能不老呢,”宜太淑妃笑了笑,道,“‘本宫’变成了‘哀家’,而当初哀家身旁那个不满二十岁的迷糊小宫女,如今都已经是六司之一了,哀家怎能不老呢。”

  “这些年承蒙娘娘不弃,沅君才能走到今日,”陆沅君又一次落泪,“十六年了,娘娘终于回宫了。”

  主仆二人多年未见,相见说这寥寥几句便已知这些年的处境,一切尽在不言中。

  宜太淑妃伸手将陆沅君脸上的泪抹掉,道:“琼华说的对,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哀家回宫,重返碧霄堂,你我主仆相逢,该笑的呢,不要哭。”

  陆沅君点点头,笑道:“娘娘说的是,阿瑾说今晚宫宴便会封奴婢为正一品令人,从今往后,沅君又可以侍奉在娘娘左右了。”

  “都是做司制的人了,还一口一个‘奴婢’的,也不怕底下的人笑话,”宜太淑妃将她扶了起来,“来,坐。也是瑾儿有心了。”

  “阿瑾为了这件事费了不少心思——”

  陆沅君坐下看到桌上的锦盒,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您……”

  “哀家没事,”宜太淑妃挤出一丝笑容,“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娘娘,微臣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见宜太淑妃默许,陆沅君娓娓道来:“很多年前,有个男子,很爱他的夫人,便花重金请了数位能工巧匠打造了一只锦盒,为了打造这只锦盒,他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去邻国用千金高价买回了锦盒的木料,檀香紫檀。可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这只锦盒摔碎了。男子不愿自己的夫人难过,便又让人重新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男子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旁的时间便去与那些工匠们一起制作这只锦盒。锦盒完成后,男子因公务繁忙总不得空将其交予自己夫人,当时二人之间又产生了一些误会,不想至男子仙逝都没能将这只锦盒交予自己的夫人。”

  见宜太淑妃咬着唇不说话,陆沅君又继续道:“男子在锦盒中放了两支簪子,一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本是丢了的,男子却命人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耗费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在商州的一位珠宝商人手里买了回来。另一支是他的夫人送给庶女的嫁妆,却又被他用一抬首饰换了回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交给他的夫人。”

  听到这,宜太淑妃的唇已经咬出了血,眸中满是泪,身子也不住颤抖,问道:“这个故事里的男子就是元帝,而他的夫人就是哀家,是不是?”

  陆沅君握住宜太淑妃的手:“当年元帝半月未曾踏足后宫半步便是帮您重做锦盒。而这两支簪子,元帝一直想同锦盒一起交给您,可总不得机会,后来病重,您又不在宫里,便嘱咐安公公在您身边寻一个可靠得宫女,将锦盒收起放在碧霄堂后殿榻上的暗格里,安公公与我同乡,便让我去做了。元帝当初特地嘱咐不让告诉您,怕您内疚,待他百年之后再交给您,可您将我安排到如贵妃身边便离宫了,我也没有机会说。这些年打扫碧霄堂的宫女都没有发现,直到半月前佩玖与琼华去,才不小心发现了这只锦盒。其实当初元帝并没有负您,只是不想您发现他病重的事情。”

  宜太淑妃不禁哭了出来,原来这些年一直是她误会他了。当初她以为他宁可宠幸一个青楼女子都不愿意要她,故而与他赌气离宫,不想竟未曾赶上见他最后一面。她以为他也和她想的一样,因为他的宠爱才让她连失三子,觉得她克子才会疏远她,却不知他是因为病重不想她心疼难过才离开她。她甚至为了气他,将侍卫藏在了宫里,他也只是冷眼将侍卫处理掉未责怪她半分。她一直都误会他,以至于和他渐行渐远,甚至不能亲手接过他送予她的礼物。

  “娘娘,您将锦盒抬起来,看看下面。”

  宜太淑妃将锦盒合上,抬起来,只见下面刻着四个字:卿卿吾爱。

  “这四个字是元帝亲手刻上去的,为了刻成您喜欢的字体,足足练习了两个月,刻废了上百只锦盒,到最后手肿的连笔都握不了才在御医的强烈要求下放弃了。”

  “十六年,十六年了,”宜太淑妃颤抖着哭道,“沅君,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陆沅君看着近乎崩溃的宜太淑妃,心里也是很不好受。宜太淑妃早已过了会大喜大悲的年纪,却因今日之事,哭成这般模样,倒是她的不是了。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的陪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宜太淑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用帕子拭去泪水,道:“沅君,明日陪哀家出宫去趟桐夕台吧,我有好多话要和他说。”

  桐夕台是宫廷舞坊,临近淮亲王府,是二人定情的地方,也就是当年的醉香楼,因宜太淑妃喜欢跳舞,元帝登基后就派人将那里买了下来改成了宫廷舞坊,那时元帝朝政再忙只要宜太淑妃说想去,他便会撇下一切带她去那里,现在却只剩她一人了。

  “好,一会我就和阿瑾说一声。”

  “该梳妆了,插上这两支簪子,”宜太淑妃起身,又道,“当年哀家答应过芷兰,若有朝一日恒儿登基为帝,哀家定要回宫,替他镇一镇那些觊觎帝位的臣子们,今晚宫宴,许是一个契机。”

  陆沅君起身扶住宜太淑妃,道:“皇上知您素喜翡翠,便着司宝司打造了翠绿玛瑙弯月步摇和碧玉手镯给您,您看要不要今晚宫宴上戴着?”

  “司宝司新打造的首饰,哀家必然要戴着。听说滟裳被降为司珍了?”

  “是,阿瑾想让她去瑾妃身边待一段时间,便降了位。”

  “瑾妃?可是苏家幼女苏湘蘅?恒儿之前做太子时的良媛?”宜太淑妃回宫的路上,佩玖与琼华已将宫里现下大致的情况告诉了她,对于苏湘蘅,她很是感兴趣。

  “她是苏家二公子苏定玹的女儿,自幼入东宫侍奉在皇上左右。”陆沅君自然知道宜太淑妃的意思。

  “苏定玹的女儿?”宜太淑妃有些惊讶,又道,“能用一朝长公主的字做封号的,她还是第一位,有机会哀家想单独见见她。”

  “我会和皇上还有阿瑾说的,不过阿瑾后日就要去户部做郎中,宫里的事也是顾不过来了。”

  “哀家听琼华说了,”宜太淑妃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明日出宫,你乔装去趟凌府,将这个交给璟琛,让他在户部安排几个人保护瑾儿。”

  提到“凌璟琛”的名字,宜太淑妃看了看陆沅君的面色,饶是心疼。当初若不是因为她,陆沅君怎会被人陷害错过了出宫时日,与凌璟琛错过了这一生的良缘。

  陆沅君面色如常,只是怔了怔,便道:“我自有分寸,娘娘放心。”

  宜太淑妃松了口气,又微微叹道:“哀家出宫这些年也听过宫里不少传闻,说是滟裳的随云髻梳的最好,兰若的远山黛画的最好,而你则是衣裳首饰搭配的最妥当。不过哀家到底没有集聚你们三人的福气。”

  “娘娘洪福齐天,奴婢这不是来了么。”

  二人转身,只见沈兰若和云滟裳齐齐走了过来。

  “奴婢沈兰若、云滟裳,拜见太淑妃。”

  兰若和滟裳一直跟随在如贵妃的身边,从未伺候过宜太淑妃,故而称呼她为“太淑妃”。

  “地上凉,快起来。”宜太淑妃忙让陆沅君将兰若和滟裳扶起来。

  兰若望着宜太淑妃,内心百感交集,声音不住带了些哭腔:“多年未见太淑妃,不知一切可好?”

  滟裳亦是:“一别数年,太淑妃可还记得奴婢?”

  “好,好,哀家一切都好,怎会不记得,”宜太淑妃忙点头道,“倒是你们,都是尚宫、尚仪大人了,怎么还和沅君一般自称‘奴婢’?以后见着哀家要自称‘微臣’,沅君你也是,知道么?”

  三人齐点头答应道:“是。”

  “这才好。”宜太淑妃满意的笑了笑,“兰若,给哀家画眉吧,这些年,哀家可就惦记着你的远山黛呢。还有滟裳,听说你现在最擅长随云髻和朝天髻,便为哀家梳朝天髻吧。沅君,你将宫宴的首饰与衣服挑出来。”

  三人相视一笑,齐道:“微臣谨遵懿旨。”

  海棠阁正是热闹,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皇上,到时辰了,各位妹妹该抽签表演了。”苏湘蘅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道。

  “那便准备开始吧,”沐恒宇也放下酒杯,“重楼,你去将签筒取来。”

  “是。”

  夏重楼得到沐恒宇的示意,走到偏殿取出签筒,站在门口看有人掌着宫灯过来才走进去。

  将签筒递给沐恒宇,点了点头,又站到了沐恒宇的身后,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海棠阁外响起。

  “宜太淑妃到!”

  诸妃面面相觑,白朝雨向吕琇莹偏了偏身子,悄声问道:“吕姐姐,你可知这位‘宜太淑妃’是何人?”

  吕琇莹摇摇头,又偏头看了看上官温颜,上官温颜也摇了摇头。洛锦玉与林水苏对视了一眼,眸中写满了迷茫。诸妃都不知道来者是谁,他们从未闻过先帝朝有妃嫔封号为“宜”,连淑妃都没有,更没有宜妃,又何来的“宜太淑妃”。

  只见陆沅君扶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沈兰若和云滟裳,妇人正是宜太淑妃,虽年过半百,却看不出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她身着杏黄色绣着玉兰花的妃服,披着上绣凤凰的绾色披衣。梳着朝天髻,上面插着月落芳华和云卷书长两支簪子,又点缀着翠绿玛瑙弯月步摇,腕上的正是新制的碧玉手镯,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大度。

  看到宜太淑妃,沐恒宇和沐华宸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一人搀扶一边,将她扶到正座右手边坐下。诸妃见此,虽略感惊讶,却都起了身。陆沅君朝云滟裳微微偏头,云滟裳会意,站到苏湘蘅身后,低声道:“见过太淑妃。”

  苏湘蘅听到后走到殿中,跪下道:“臣妾瑾妃苏湘蘅,拜见宜太淑妃,太淑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妃看到苏湘蘅这般,心里大抵有数,也随即走到殿中,跪下道:“臣妾、嫔妾拜见宜太淑妃,太淑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宜太淑妃扫了一眼殿中的妃嫔,开口道:“瑾妃,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苏湘蘅应声将头抬了起来。宜太淑妃看到苏湘蘅的容貌的时候心里不住惊了一下,她和凌□□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七八分相像。只是凌□□更加明艳,而苏湘蘅却要沉静一些。而吕琇莹长得像长乐的事情她却是早已知晓,此时并未感到惊讶。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听滟裳说,你也是饱读诗书,怪不得恒儿喜欢,也当得‘瑾’字这个封号,”宜太淑妃点了点头,笑道,“瑾妃,你既是我大昭建朝以来第一位用长公主的字做封号的妃嫔,就要恪尽职守以身作则,莫要辜负了皇上与长公主的厚爱。”

  诸妃听到这里,不住一愣,原以为“瑾”字只是一个普通封号,不想却是沐华宸的字,看来这苏湘蘅不仅是得沐恒宇宠爱,更是有沐华宸为她撑腰的。

  “臣妾谨遵太淑妃娘娘教诲。”

  “都起来吧。”

  “谢太淑妃娘娘。”

  众人坐落后沐华宸又将歌舞姬召了上来,表演往后推了推。

  沐华宸起身,举着酒杯走到宜太淑妃身边,轻声道:“太淑妃,一别几年,瑾儿好想您。”

  “哀家也想瑾儿,”宜太淑妃伸手摸了摸沐华宸的脸,“长高了,也瘦了,身材更加出挑了呢。”

  沐华宸握住宜太淑妃的手,道:“您此次回宫,可还习惯?若有哪里不适,告诉佩玖和琼华,她们会帮您安排。”

  “都好,都好,”宜太淑妃笑着道,“佩玖和琼华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哀家老了。”

  “您一点也不老,还是那年离宫的样子呢。”沐恒宇也端起酒杯凑了过来。

  “恒儿就知道哄老婆子开心,”宜太淑妃笑着望向沐恒宇,道,“几年不见,恒儿也愈发英俊,越来越有你父皇的样子了。”

  “您过誉了,”沐恒宇也笑了笑,“宸儿,你不是说有话要和太淑妃说么,现在说吧。”

  “我……”

  望着沐华宸支支吾吾的样子,宜太淑妃打趣道:“瑾儿有话就直说,莫不是想让哀家给你牵红线么?”

  “太淑妃!”沐华宸的脸有些红。

  “宸儿,说吧。”

  “你们兄妹俩这一唱一和的,演的是哪一出?”宜太淑妃也有些疑惑了。

  沐华宸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太淑妃,瑾儿与哥哥斗胆,唤您一声‘皇祖母’,不知可否?”

  宜太淑妃看着沐华宸懂事的模样心里不住一暖,却摇头道:“承蒙你兄妹二人不弃,将哀家接回宫来,哀家又怎能担得起你二人一声‘皇祖母’。”

  “太淑妃,皇爷爷还是淮湘王的时候便迎您为正妃,当年五子夺嫡时若非您竭力相助想必也没有恒儿今日登基为帝了,因着朝政不稳皇爷爷才未能立您为后,这是皇爷爷一辈子的遗憾,”沐恒宇认真的说道,“我和宸儿弥补不了皇爷爷的遗憾,只能接您回宫颐养天年在您身旁侍奉,母妃也一直将您视为她的身生母亲,还请您给我和宸儿这个机会,让我们尽一尽孝道。”

  沐恒宇字字真诚,宜太淑妃无法再拒绝,只点头道:“好孩子,从今往后,哀家便是你们的皇祖母了。”

  沐华宸与沐恒宇相视一笑,道:“皇祖母,臣孙敬您酒。”

  宜太淑妃也笑着,接过酒,喝了下去。

  “可是你们这般对哀家,哀家一会如何立威?”

  “无妨,且不说瑾儿与哥哥自有对策,单说这些妃嫔,就没几个带着脑子进后宫的。”

  对于沐华宸走下座位敬宜太淑妃酒这件事让诸妃觉得不可思议,而沐恒宇和沐华宸同时向宜太淑妃敬酒就更让诸妃百思不得其解了。

  “瑾妃娘娘,你可知宜太淑妃是何来头,让皇上和长公主这样围着她转?”因着刚才宜太淑妃说的关于苏湘蘅的封号的事儿,阮云萝便更加小心的应付苏湘蘅了。

  “我也不知,”苏湘蘅摇摇头,“毕竟先帝朝没有封号为‘宜’的妃子。”

  看着苏湘蘅一脸不知的样子,阮云萝当真相信了,她私心想着既然连苏湘蘅都不知道,说明这必不是一个得宠的妃子。

  “娴姐姐,宫宴时你与瑾妃娘娘一起来的,想必看到了被抬进碧霄堂的人,可是宜太淑妃?”林水苏偏向陆冬琬,轻声问道。

  “人在轿辇里,我自然是没有看到的,”陆冬琬笑了笑,道,“林妹妹与我说话无需这般谨慎,我看到妹妹的时候就觉得投缘,不知可否唤妹妹一声‘水苏’?”

  沐华宸将林水苏与华卿尘还有她之间的关系告诉了陆冬琬,并且嘱咐陆冬琬要尽量拉拢,与她交好,现下陆冬琬便是这个意思。

  林水苏也是性子直爽之人,充满着江湖侠气,道:“承蒙娴姐姐厚爱,水苏自当从命。”

  众人正在讨论宜太淑妃的来历,突听上官温颜轻叫了一声。

  “沁淑仪,太妃娘娘披衣上绣的可是凤凰?”上官温颜有些惊诧的看着那件大氅。

  “可能是吧,”洛锦玉也不大确定,在她的印象里,凤凰与牡丹是一样的存在,而凤凰的范围更明确些,“我看的不大真切。”

  “嫔妾也觉得像凤凰,淳婉仪。”

  上官温颜看了看吕琇莹,道:“吕才人也这般认为么?”

  “自然,”吕琇莹点点头,“淳婉仪且看长公主头上的凤钗,可不是与太淑妃披衣上的神似么。”

  “那明明就是凤凰,”容采薇一副真相的样子,“白姐姐,你看呢。”

  白朝雨也点点头,道:“早些年我见祖母用过,近乎一模一样,想来一定是了。”

  “素闻贞德仪见多识广,不知可认识披衣上所绣?”陆琬冬有意要打阮云萝的脸,便故意问道。

  阮云萝自然不知陆琬冬的用意,可她分明看的真切,那就是凤凰。

  “她们在讨论太淑妃披衣上的凤凰。”夏重楼和佩玖借着倒酒的机会低声在沐恒宇和沐华宸的耳边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知道该把宜太淑妃的身份抬出来了。

  沐华宸悄声向佩玖和夏重楼道:“将多余的宫人都遣出去。”

  沐恒宇则笑着问道:“朕看你们讨论的那么热闹,在说什么呢?”

  诸妃听沐恒宇这么一问,不由噤声,苏湘蘅得沐恒宇示意,看了看众人,道:“回皇上,姐妹们见太淑妃披衣上所绣之物不由好奇,故而讨论了几句。”

  “哦?”沐恒宇转头看了看宜太淑妃,“沅君,你将太淑妃的披衣取出来,站到殿中。”

  “是。”说着,陆沅君就捧着宜太淑妃的披衣站到了殿中。

  “这下你们可都看到了,有谁告诉朕绣的是什么?”

  “回皇上,嫔妾看的真切,太淑妃的披衣上绣的是凤凰。”白朝雨看的真切,又想着出头,便望了望众人,坚定的说出了这个答案。

  上官温颜也点点头:“臣妾也看的真切,太淑妃的披衣上绣的是凤凰,与长公主发髻上的凤钗神似。”

  宜太淑妃微微一笑,道:“沅君,你回来。如何?哀家不能用凤凰么?”

  这不怒自威的气场配上这精致的笑容,当真让上官温颜和白朝雨心里一怔,但诸妃都以为宜太淑妃不过是个过气的主子,沐恒宇与沐华宸不过是做足场不让众人觉得苛刻罢了。故而白朝雨硬着头皮回答道:“据嫔妾所知,凤凰乃只有正宫皇后、长公主和正一品以上官员、世袭勋爵之人的正房原配夫人可用,太淑妃既身处妃位,是妾室,岂有用凤凰的道理?”

  阮云萝附和道:“臣妾对此也有听闻,太淑妃所做岂不是视昭律宫规为无物,不知为太淑妃绣这件披衣的人事何居心?”

  “难不成替太淑妃绣这件披衣的人认为太淑妃得宠位列四妃,所以可以用得凤凰?”吕琇莹语气中透着些不屑。

  “许是太淑妃觉得只有凤凰才能配得上您?”江采薇也问道。

  宜太淑妃不怒反笑:“你们都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和哀家说话?”

  “皇祖母息怒,”沐华宸忙走到宜太淑妃身旁,又道,“你们还不都给本宫跪下!”

  看沐华宸发火的样子,又听她称呼宜太淑妃为“皇祖母”,诸妃不由一愣,苏湘蘅则带头跪到殿中,“太淑妃息怒,长公主息怒。”诸妃忙跟着苏湘蘅跪在了殿中。

  “瑾儿,何必发火呢?”宜太淑妃笑着拍了拍沐华宸的手,果然沐华宸说的没错,新晋的妃嫔,当真是没有几个带了脑子进宫来的,特别是白朝雨,一点没有晋王府的人该有的城府,又道,“瑾妃,沁淑仪、娴贵嫔、林宝林,你们先起来。”

  “谢太妃。”

  四人起来后坐到了原本的位置上。白朝雨和上官温颜对视了一眼,心里不住打鼓,这次她们可能是惹到不该惹也不能惹的人了,白朝雨心里叹了口气,进宫前父亲就一直嘱咐她要谨慎,不想这才第一天她就犯了这么大的过错。而上官温颜自幼便是这般性子,憋不住事情没有心机。吕琇莹和江采薇今日已被罚过此时更是不住有些颤抖起来,阮云萝只觉得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只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抢着出头。

  “选侍江采薇、才人吕琇莹,目无尊上,罚每日午时去璇玑阁跪三个时辰,诵读《女训》《女诫》。德仪阮云萝,污蔑哀家,居心叵测,遂罚禁足半月,不得侍寝,抄《女训》《女诫》各二十遍,十日后交予司仪司程司仪。婉仪上官温颜,”说到这,宜太淑妃不由顿了顿,笑道,“哀家听说你今日已经被罚两次了,却还是如此不守规矩,本该从严罚你,不过看在你已逝母亲的份上,便罚你每日去司制司做两个时辰苦工,抄《女则》十遍。”

  “谨遵太淑妃教诲。”

  “起来吧。”

  “谢娘娘。”

  四人起身,吕琇莹与江采薇已是今日第二次被罚,吓得几乎站不起来,不得不让身边的宫女将其扶走。

  殿中跪着的只剩白朝雨一人。

  白朝雨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宜太淑妃没有罚她的意思,却也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倒是让人费解。

  “瑾儿,你回座位上,哀家有话要说。”

  沐华宸点点头,走到位子上坐下。

  宜太淑妃环视了诸妃,气场不由压了下来,勾了勾唇角,道:“哀家今日刚回宫,便见到了这样不干净的事情,若是不教训你们,往后你们要把哀家置于何地?听说你们一直好奇哀家的身份,从哀家进宫的那一刻就一直被你们谈论。那哀家也不妨告诉你们,先帝朝的确没有宜妃,也没有淑妃,但是,元帝朝,有。”

  见诸妃一脸迷茫的样子,宜太淑妃莞尔一笑,道:“老婆子不中用了,不想在你们当中竟是没有人知道。哀家便是元帝朝的宜妃。”

  苏湘蘅本也不知道宜太淑妃的身份,且在她的印象里,元帝朝也并没有宜妃。不由与洛锦玉对视一眼,洛锦玉也是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诸妃也还是一脸茫然。

  “你们不知道也是常情,毕竟哀家没有居过妃位,哀家姓凌,字书韵,”宜太淑妃在这里停了下来,端起桌上的梅花清酿饮了一口,一字一顿的道,“全名,凌,媺,娖。”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天霹雳般打在了诸妃的心上,让所有人都惊慌不已。她们的确不知道凌书韵,也不知道元帝朝有过宜妃,但是对“凌媺娖”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元帝终其一朝不曾立后,四妃也只封过一位,且是大昭建朝以来唯一一位带有封号的淑妃。而凌媺娖,便是元帝登基后封的第一位夫人,坤宜夫人,三月后有孕,封淑妃,位比中宫,史称“宜淑妃”。她们做梦也想不到,元帝朝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坤宜夫人,后来的宜淑妃,便是现在她们面前的这位宜太淑妃。

  白朝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身子不住晃了晃。身为晋国公长女,她怎会不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只可谓聪明一世,却一时眼拙,看错了面前的人。而她并非不知道坤宜夫人与白家的恩怨,虽然父亲从未告诉她是什么,但入宫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惹到坤宜夫人,她却一时大意,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寒意。

  “白宝林,你说哀家是妾室,用凤凰不合规矩,那你可知,哀家当年嫁入淮亲王府的时候,是成帝亲自下旨赐婚,淮亲王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将哀家抬入淮亲王府做正妃的?你又可知,当年若不是你的祖父威胁苏家拼死上谏,元帝登基之时哀家就该是中宫皇后而非只是区区一个夫人最后也只得了个封淑妃的结局?”

  说到这,宜太淑妃有些激动,竟是将手中的木簪生生的折断,眸中也有了泪光。当年若不是白朝雨的祖父,她又怎会与元帝产生那么多的嫌隙,甚至连元帝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白朝雨听到这,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她原以为只是宫闱斗争,不想却牵扯到一朝皇后,可毕竟浸染国公府多年,她也素来胆大,竟是开口问道:“为,为什么,祖父,要,要阻止您当皇后?”

  陆沅君将宜太淑妃手中的木簪取出,让小宫女递给白朝雨:“白宝林,你可认识这个?”

  接过木簪,白朝雨不住一怔,这支木簪雕工精美,上刻“晋”字,是她白家正室一品诰命夫人才该有的东西,不知宜太淑妃为何会有这个,只能答道:“这是晋国公府一品诰命夫人的信物。”

  听到白朝雨这句话,沐恒宇和沐华宸心里也是一惊,他们原以为只是前朝之事,却不想牵扯面竟是如此广。沐华宸唤过沈兰若,道:“警告今晚海棠阁所有宫人,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半分,灭九族。”沈兰若知事关重大,点了点头便立即去办了,沐恒宇看着慢慢长大沐华宸,竟是有种老怀安慰的感觉。

  “当年老晋国公将这支木簪交予娘娘的时候只说了一句,他得不到的,娘娘也得失去。”

  陆沅君这句话一出,众人大抵都明白了七八分,元帝与老晋国公争夺宜太淑妃,老晋国公略输一筹,便暗中威胁苏家阻止坤宜夫人封后。明明是件简单的事情,只是牵扯多年,变得复杂。

  宜太淑妃已经平复好了情绪,淡淡的道:“哀家不是个记仇的人,但你祖父欠的账,你得还。”

  说完,看了看沐恒宇和沐华宸,二人均点点头。

  “宝林白朝雨,藐视后宫,目无法度,口出狂言,着除华府,遣散宫婢,贬为庶人,发配回原籍,终生幽禁晋国公府。”

  听完宜太淑妃所说,白朝雨又一次瘫倒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任凭几个小太监来将她带走。

  诸妃见此,更是不敢出半句声。

  “若今日之事传出去半分,灭九族,都记住了么?”

  “谨遵长公主教诲。”

  看着宜太淑妃面无表情的样子,沐恒宇不住松了一口气,道:“都准备着,一会该抽签了,别让这些事儿扫了朕与皇祖母的兴致。”

  “是。”

  淮亲王正妃,坤宜夫人,宜淑妃,太皇太后。再多的封号,于凌书韵而言,都不如那年他许她宠冠六宫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