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掌门任春秋正欲再度发难,却没想到冥尊领着十数名手下,无声无息,未经通传地便从殿外走来,因为是白日之故,他身旁的下属各个以布掩面,手持黑伞,气氛霎时间变得阴冷而诡谲。
瀛洲众仙过去何曾看过冥尊出现在朝堂,他从不与人来往,向来低调且神秘,莫说与各派半点交情也没有,他过往手段凌厉凶残,残杀生灵无数的事迹也足以使人忌惮万分,不能与之为伍。此刻他领着一群人,阵仗不小地来到这里,想必是另有所图。
炎珏横眉竖目地看着来人,心想他不去找他便罢,竟还敢如此嚣张地来到朝堂之上,又见他似笑非笑,双眼紧盯着风雪海,意味深长地看了良久,炎珏的怒意犹若烈火焚身,他对着风雪海私下传音道:「小海,你先行退下,没有我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净修殿。」
风雪海朝着炎珏一拜,也没有正眼看过流墨言一眼,便缓步后退离开。
流墨言见状,不由得轻蔑浅笑。
朝堂上瞬间静默下来,无人开口说话,众人眼光皆往冥尊所在之处打量。
流墨言等到大家将目标转移至自己身上后,气定神闲地说:「我今日前来,其一是我冥门弟子风雪海身受重伤,必须仰赖她法华师门相救,为此我特来向执掌表达感谢之意。」
他说到这里,万里无波地与炎珏互相对视半晌,其间恩怨交错,旧仇与新恨,暂时化作烟尘。他们没有对谈,淡漠冷然间两人似是有了共识。
炎珏点头说:「风雪海仍是我炎珏弟子,伸出援手本属应当,冥尊不必客气。」
流墨言略为颔首,表示对炎珏的谢意,然后转向任春秋,神色不悦地说:「二来,我要问玄机掌门,此次混沌八荒之气再现于世,何以你们连如此重大的事情,也会推算失误?」
任春秋被问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原先他要找圣尊的秽气,没想到现在反倒是自己变成众矢之的。
流墨言蹙眉一扫任春秋身后几位弟子,饶是讽刺有余地说:「看来玄机门也不过尔尔,门下弟子收得再多,没一个算得准确,又有何用?」
此话一出,当下玄机门人莫不气愤不已,只见昊天年纪最小,沉不住气,朗声辩说:「谁说的,师兄早已算出混沌八荒之气现世的时机与地点!只是……」
「住口!我等师尊长老在此议事,岂容你这小徒在此插嘴胡言!」谋仲卿的师父季无相喝道。
昊天闻言,不敢多说,兼之又被任春秋狠厉眼神一瞪,吓得立即跪伏于地。
炎珏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心念一动,
「玄机门小弟子,你说的师兄可是掌门座下首图徐示清?」他问。
昊天趴着,身形略为前倾,有默示之意。
炎珏不发一语地直视任春秋,看着他一副虽是气愤不已,实则虚心难以面对众人的样子,他立刻做下裁示说:「命玄机门下弟子徐示清,速回返瀛洲,关于此次卜算之失,待他归来,再行商议。」
众门派在听到炎珏说完后,皆知一场朝内风暴将至,无人肯在这风口浪尖对玄机掌门任春秋伸出援手,纷纷在会后各自散去。
当炎珏在朝会上看到流墨言重归瀛洲后,他心知流墨言绝无可能对风雪海毫无动作,他随即回到净修殿,人尚未踏进风雪海所在偏殿,就感到一股肃杀之气。
流墨言旁若无人,潇洒闲逸地坐在庭中石桌前,背后仅有三名包裹严实,身形怪异的护卫,而南宫兄妹则是全然戒备地持剑与他的护卫两相对峙。
一见到师父,南宫晨随即放下手中利剑,来到炎珏身前行礼,然而南宫暮仍旧提防眼前四名不速之客,不敢有任何松懈。
「暮儿,你与晨儿先退下。」炎珏说。
直到听见师父开了口,南宫暮才将剑收在身侧,随即恭谨朝炎珏一拜后,接着就与南宫晨一同离去。
炎珏一言不发,眸若清河大海,澄净广阔,心如蜿蜒溪流,辗转曲折,他因为流墨言于朝堂上相助,所以表面上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然而对他如此无礼直闯他净修殿,虽心中怒气翻腾,但却隐忍未发,在瀛洲地界,他终归不能将台面下的纷争直接公诸在人眼前。
「冥尊,小姐现在住的地方清净,适合养病,可惜景致不好,人关久也气闷,远不如冥殿别致优雅,您说说看,小姐会喜欢成天被关在这里呢?抑或是跟我们一道回去呢?」魅姬在纱罩里掩嘴轻笑说。
「属下很久未见过小姐了,不知道她过得可好?想我跟伞鬼两个,从小姐那么丁点大就负责伺候她,这么长的时间,即使不是亲人也都有感情了,小姐消失了那长一段时间,回来了也不让我们见一面,实在太不通人情了。」灯笼故意将话说得极大声,此时偏殿并无结界,这样的音量风雪海一定能够听得清楚。
雨伞此时咚咚咚地在地板敲了几声表示同意,接着说:「是啊!也不知道是谁一下子不当小姐师父,一下子又要当小姐师父,当了师父只会把人关起来,我呸!照我说来说是狱卒还比较贴切呢!」
炎珏一听,知道对方有意要惹怒自己,脸色微变。
这时屋内传来清丽婉转的声音,语气间略有责备之意。
「魅姬姊姊,灯笼还有伞鬼,你们万不可对我师父如此无礼。」风雪海说。
「小姐,就凭妳叫我一声姊姊,魅姬我就算掀了我这张脸皮,也要将妳带回去,莫要让妳在这边吃苦受罪!」魅姬心疼地说。
只听见风雪海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真心疼我,必定晓得我的处境,也不会叫我为难。我既重回法华门,一切当以师命为依归,师父说不让我出去,我便不出去。」
「小姐……」灯笼与伞鬼同时喊,可是还未说下去,就看到流墨言站起身来,他们赶紧躬身立于一旁不再说话。
「雪海,我不让妳为难,我这就离开,只是他们三鬼缠着我非要见妳一面,妳等我走后,再问妳师父肯不肯让妳跟他们相见。」流墨言说完,斜睨了炎珏一眼,二话不说便转身离开。
他虽然心知风雪海有她需要留在法华门的理由,但他特地来见她也的确心存挑衅之意,然而听到她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个没完,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烦闷至极。
以前他与炎珏见面势如水火,现在为了风雪海着想,倒都默默各自把不满吞回去。
炎珏见这回流墨言出现,行为正常不说,甚且在朝会上还巧妙帮了他一个大忙,又看他如此好说话,说走便走,心里对他的厌恶感顿时少了几分,于是他淡然地朝屋内说:「小海,妳的朋友来见妳,妳就让他们进去吧。」
风雪海一听便从屋内走出,恭敬对炎珏一拜说:「小海谢过师父。」
这时三鬼高兴地迎上前来,他们久未见过风雪海,此番重逢自然是感动不已,一伙人胡乱瞎聊。
魅姬暗中观察着风雪海,她的脸上表情虽然亲昵,实则内心却带有疏离之感。
「小姐,有一些话我不知道我该说不该说?」魅姬问。
「请说无妨。」风雪海说。
「冥尊当时离开小姐是逼不得已的,他必须得回去冥界补强封印,否则小姐恐怕性命难保。」魅姬说。
「姊姊,即便以前我曾怪过冥尊,现在我也不怪他了。」风雪海温和地说。
「果真如此,我就知道小姐会明白冥尊的苦衷,只是小姐真的不随我们回到冥殿吗?冥尊这三年来为了寻找小姐未果,他那癫狂的模样实在是……」魅姬不忍继续说下去。
「我有我未完成之事,待我心愿已了,我自然会回去他身边。」风雪海轻轻说着。
魅姬看她说得肯定,心里的欢喜又更添几分,又想起冥尊交待的事情,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匣子说:「冥尊说务必将此物交还予小姐。」
风雪海取过匣子,打开一看,一个流转银光的臂环躺在绒布之上,她以指尖将它拿出,缓缓地放在掌中一握,心念相通地对它说道:「银蛇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这时臂环化作一条银色小蛇,游移闪动间便从风雪海的手掌到了臂上,接着又变回一只银环。
风雪海只知当时失却仙身后,银蛇与自己的血盟早已解除,没想到今日银蛇竟还愿意回到自己身边,虽说是流墨言交给她的,但还是得银蛇同意才行。
然而她却不知此刻银蛇不是因为血盟而臣服于她,反倒是她那残破的妖王真身以及往日的主仆之情吸引了它的归来。
想它过去先与流墨言断开连结,后又是风雪海的离去,两次与主人分别,是它们这些高等灵兽最不能承受之痛,所以此刻它已是由衷地将风雪海当作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