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他们一行在日暮时分,悄然抵达徐示清位于南国的府邸。
风雪海居先与炎珏并立,两人淡漠不语,似各有筹谋。
昊天察觉双尊互不对视的模样,自然能够猜到他们二人之间必有不快。
若照原定计划,由他单独主持此次支持南国的任务,虽会略感艰辛,但至少仍将大局掌握在自己手里。然而现下风雪海与炎珏竟同时在此,不说事情还能不能由自己说了算,两人身分犹若双头马车,要听命于谁的好像都会变成问题。
正当昊天思索之际,风雪海扫过他一眼,姿态慵懒,细手轻揽便将身旁的芷儿拉了过来,「姊姊,我累了,其余的事让昊天忙去,妳陪我回房歇息。」
炎珏见到她如此委靡不振,不思进取,心里有些搵意,可在众人面前指责她又显过于严厉,他只是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又见她侧过脸来,笑着说:「师父也累了,何不跟我一同回房歇息?」
一句话,说得既有暧昧又含双关,众人听闻,都不敢作声。
只见炎珏瞇起双眼,难掩怒意,而风雪海却丝毫不以为意地呵呵笑了两声,挽着芷儿的手,径自往内堂走去。
待到晚膳时,徐示清亲自回到府里迎接他们,往后他将留在瀛洲,而南国的事情将全权交予昊天代为处置。
东海门弟子则是会在面见晋王后,依照他们本来的策划,进入镇关大营,代为操兵演练。
如同昊天所想,徐示清亦是不明白何以圣尊与王尊都要亲临于此,但见这两人,彼此防备,而又略带暧昧的景况,他不由得皱紧眉头。
他私下对昊天说:「圣尊与王尊来此,想必不是为了为南国一事而来,你且心无旁鹜,布署好一切,并随时与我联系,至于那二人有何纠葛,你就全然当作不知。」
「师兄说得是,我也正有此意。」昊天说。
待到晚膳时分,为尽地主之谊,徐示清设宴款待众人。
他的居处清雅,府邸内既非富丽,更无奢华,所谓宴会,也只是在堂上,围绕陈设几张案几,摆有数盘别致菜肴,并佐以清酒,寥寥几样,略表感谢而已。
徐示清举杯说:「今日圣尊与王尊偕同东海门弟子远道而来,我仅以此薄酒,聊表心意,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炎珏颔首,手持酒盏,一饮而尽。
风雪海照着他的动作,也没有迟疑,亦是一口将酒饮尽。
然而此举却惹得炎珏有些不快,心想,她对自己失去分寸不说,连对外人的举措也越发随兴不羁,在瀛洲时,她何曾这样毫无顾忌地喝酒饮宴,多半只是在一旁恭谨地垂首而立。
思及此,炎珏不由得提醒她:「小海,这酒性甚烈,浅尝即可,切莫贪多。」
风雪海笑得妩媚,挑衅地斟满酒盏,再饮一杯,「师父,我若不愿醉,什么酒也醉不倒我,倒是您自己该当心才是。」
芷儿此刻与李飞扬对视一眼后,便起身对炎珏笑着说:「圣尊,这人界的酒,对王尊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徐示清顺着芷儿的话说:「看来全是我的不对,如此俗物,徒令圣尊与王尊见笑了。」
风雪海不语,心中知道他们有意化解炎珏的不悦之情,她也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
片刻,外头忽有人来通传,南国晋王特地前来拜见。
徐示清赶忙起身出去相迎,待他再进来时,一清臞坚毅,目光如炬的男子,身着镂金紫袍,脚步从容地走在他的前头,他则是恭谨地跟在男子的身后。
这在脱离世俗囿束,自成一方天地的仙界之人眼中,简直不可想象。
风雪海仔细观察徐示清的一举一动,虽无失常,但他眼底那抹热切执着,却是怎么掩盖不去,她见此,立刻了然于心。
她本想即使这晋王再有天命相助,凭徐示清仙人之姿,根本无须自缚于人界,甘愿听命于一介凡人,现在她只是挑眉一笑,只想:「徐示清,饶是你这般玲珑聪慧之人,也得败于妄念之下。」
晋王行至中央,对着圣尊一拜说:「我是南国晋王贺重远,听闻众仙来此,相助我南国对抗蜀国,特来此表示感激之意。」
炎珏轻点了头,不愠不火地说:「替天行道,扶助六界本是我瀛洲分内之事。」
风雪海听闻他如此说,在一旁却是浅笑,举起酒盏,又是一杯。
贺重远不由得将目光转移至她的身上,只一眼便被她的美貌给震摄住,都说貌似天仙,只怕这天界中再也寻不到第二个能与她相媲美之人,但是他秉性成稳端重,心念一动,便马上压抑下来。
风雪海看着他神色的变化,自知很少有凡人能在第一眼看到她时,立即收敛心神,然而,这个晋王倒是很有几分意思,他除了定力过人,而且丝毫不见慌乱之态,她油然对他产生些许赞许之意。
她笑说:「贺重远,我敬你一杯。」
说罢,她一口喝下,炎珏的眉头紧蹙,对她处处欲点燃他怒火的行径非常不以为然。
「这位是?」贺重远问。
风雪海轻笑,没想到来人只知圣尊是谁,却不晓得她王尊为何人。
徐示清在贺重远身后往前,附耳说了几句,贺重远看着眼前这位妖艳已极的女子,不敢置信她竟是瀛洲中人称王尊的风雪海,他立即赧然一拜说:「我贺重远无意冒犯王尊,还望您不要记挂心上,敬请见谅。」
「不知者无罪。」她挥手道。
「敢问王尊,数日后是否亲率东海门弟子与我同往镇关大营?」贺重远如此问,自然也是对风雪海来此的目的有所怀疑,莫说两军并未正式交锋,如今东海门弟子都尚未参与整顿兵力,她就这样前来,未免太过提早了些,是以他猜想在她亲领东海门弟子来南国后,便会动身返回瀛洲。
「当然,我会与你一道前去。」风雪海说。
炎珏望向她,心想瀛洲政务庞杂,总不能一直委由南宫兄妹代为处置,但看样子风雪海一点也没有想回去的意思,究竟她要这样耗在人界多久?
「小海,这里的事情既然告一段落,妳随为师回去瀛洲。」炎珏冷冷说道。
「若师父不能陪着小海,你自行回去就是,我还有事情要另行处置。」风雪海摇晃着杯盏中酒,并没有看着炎珏,嘴角似有若无地抿嘴一笑。
众人见她这般轻挑的模样,原以为她喝醉了,又想她根本不会醉,明眼人脑筋转了转,就知她在故意找圣尊的碴,可是饶是如此,炎珏却也没有动怒,他声色清冷地说:「为师既然承诺与妳同行,自是会一路相随,妳若是执意前往镇关大营,为师当然奉陪。」
眼见这两人字字针锋相对,芷儿赶紧上前来扶住风雪海,「王尊,妳累了,我们进房去吧。」
只见风雪海站起身来,也没与任何人招呼一声,转身便离开宴会之所。
贺重远内心不禁有些怀疑,这两位明明是瀛洲权位最高的人物,何以行事如此轻率,一点也无半分淡定,他们真的能为南国带来帮助吗?
这时徐示清上前来,压低声音说:「圣尊与王尊虽有些心结未解,但他们都是极果断睿智之人,断不会对事情造成什么危害,晋王您请放心。」
贺重远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继续留下与其他众仙一同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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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三日,他们又转往镇关大营出发,因与贺重远的亲兵同行,脚程较缓,众人骑于战马之上,奔波了几日,才总算来到大营之内。
此刻,苍茫大地上,一片萧瑟,冬意渐深,日落甚早,薄暮早已笼罩天空。
贺重远登时吩咐手下,清出几顶营账,安置众人。
是夜,月色消融,只闻巡营守备之人,脚步声往来行进于军营之中,风雪海闭紧双目,似是疲累地再也爬不起身来。
忽尔,她的简易行军床榻上方,传来极为细弱的声响,如同羽毛轻抚过池水,那杀意悄然地荡漾开来。
风雪海突然睁开双眸,眼中尽是红光,犹若恶鬼,她咧嘴笑着,发丝往上迅速缠绕而去,本隐匿于帐顶之人,被此种景象一惊,竟忍不住发出呜地一声。
墨发所到之处,无不粉碎瓦解,形体尽落,当发丝触及欲行刺之人,瞬间便将其身体绞碎殆尽。
那人立时爆体而亡。
如雾般的鲜血,随即喷溅在风雪海的身上与脸上。
她的发梢间更是开始滴流着血珠。
风雪海缓慢地轻舔着嘴角,掩不住满身张扬的妖气。
末了,她轻声说:「师父,你不是说要好好保护小海,怎么还是来迟半步,如果小海有什么不测,师父不会心疼吗?」
风雪海听到炎珏走近身边,坐起身来,以衣当布,抹了自己的脸一把,情景甚为可怖,炎珏暗念净身咒,手指微扬后,风雪海身上的血污立即消失不见。
炎珏过去从未见过她如此嗜血凶残,原本想或许是遭人刺杀的缘故,不得不采用这样手段。
然而在察觉到她神色间的快慰之情后,他才知道,无论他再怎么想忽视不见,也还是依旧存在的事实。
那被风雪海所杀之人,其实是妖,他的血雾在布满她的周身时,便形成如薄暮般的妖力,慢慢被她所吸收,这样残忍杀生增进修为的方式,虽曾听闻,但炎珏在亲眼见到风雪海吸纳之后,已是难掩内心的惊异与悲愤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