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海微微一笑说:「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难道师父要小海乖乖束手就擒?」
她从床榻上起身,未着外衣,仅穿单薄中衣中裤,姿态倦懒,丝毫无刚才狠戾残忍的模样。
炎珏别过头去,不愿正眼看她,一则为她的行为感到痛心,二则她衣衫不整的样子,竟勾起了他在限界中的回忆。
「小海,妳虽为妖,但仍须坚守正道,不能恣意妄为,刚才妳径行残杀生灵,吸纳精血,为师不可因为妳是我的徒弟,而对妳有所姑息。」炎珏痛道。
风雪海瞇起眼睛,直走向炎珏,她牵起嘴角,故意唱反调说:「师父要拿小海怎么样?杀了小海,还是将小海打入天牢中,永世不得出来?」
炎珏听她所言,怒极攻心,伸出手来,欲将她打醒,然而他的手却停在半空中,怎样也打不去。他本无意重罚她,最多只是想让她闭关不出,以求自我反省,可是她竟会猖狂至此,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想挑衅自己。
「小海,不要逼为师动手!」炎珏喝道。
「师父要杀要剐,小海都不会有任何怨言。」风雪海睁大双眼,坚不认错。
「小海,为何妳变得如此?妳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是吗?」炎珏痛心不已,他原先以为风雪海已放下对自己的怨恨,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怀疑,先前的一切全是她的伪装。
风雪海忿忿不平地说:「师父,若不是为了小海,你如今仍能在瀛洲处理朝政,小海不愿见你荒废政事,不说小海现在已能独当一面,师父成日将小海绑在身边,又是成何体统?」
炎珏没有预料到,她所过不去的症结点只是这样。
风雪海故意找人痛点,狠狠攻击的手法,与那流墨言完全如出一辙。
他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风雪海咬紧下唇,颇为不甘心地接着说:「师父可知小海这副妖身,海纳天地妖力,纵使非我所愿,那刺客一死,他的妖力便自然而然地被我的妖身所吸取,师父为此错怪小海,恕小海不能接受。」
「妳残害生灵,手段凶残,为师可有怪错妳?」炎珏虽对她不是自愿吸取精血之事有所释怀,但她杀伐果断的神情,却萦绕在他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师父,那刺客要来杀小海,小海还不能还手吗?」风雪海气极,也不管炎珏怎么想,她吼完之后,走回床榻,裹着棉被躺下,背对着他不再说一句话。
炎珏一时间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是好,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她的营账,并且吩咐下去,适才有刺客来此帐内欲行刺风雪海,幸而已遭格杀,他要众人今夜严加戒备,不得再有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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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天未明,贺重远亲自演练兵士于操场之上,万千将士,行列整齐,军纪严明,浩荡威喝声响回荡在冷冽的空气当中。
这时,炎珏在旁,远远便看见,扮作男装,身着冑甲,英气十足的风雪海,从容不迫地朝他走来。
她朗朗开口,周身半点妖气也无,「让诸位久等了。」
贺重远对她拱手说:「昨夜惊动尊驾,实是我防备不严之过,还望王尊不要见怪,今后我定会加强营内守卫,不让外贼得以进入行凶。」
风雪海闻言,有些突兀地一笑,「只怕这些不是外贼所为,晋王,你可知你的镇关大营内究竟蛰伏多少妖类?」
她美目清扫过台下,纵横操场的几万雄兵,忽尔肃静到令人恐惧的程度。
四周只存风声,呼啸而过。
风雪海也不待贺重远辩驳,她举起手来一挥,炽玉剑登时在手,她大声喊:「破剑成盾!乾坤追击!」
只见她的周遭先是有一圈流光飞舞的银箭环绕,在她话音一落,便立即朝场上各处疾飞而去,剑势凌厉,犹若破竹,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炎珏见她又起杀心,不由得一惊,他运气打在风雪海肩头,迫使她的剑阵为他所空。
「小海,不可以!」炎珏与风雪海的真气在互相拉锯。
此时,银剑各自停在十数名兵士的胸前,僵持不动,若非炎珏阻止风雪海,这些剑必定立马穿心而过,将这些人全部诛杀殆尽。
炎珏浑厚的先天真气,激得风雪海眉心紧蹙,她咬牙苦撑,终还是不敌。
她颓然放下双手,然而双眼依旧带着杀气,她大声喝斥:「尔等妖类,藏匿于此,作何居心!」
被剑所指的兵士,各个双膝一跪,拜伏于地,口中恐惧不已地喊道:「妖王饶命!妖王饶命!」
风雪海冷然笑道:「不是我饶你们一命,你们要感谢的是瀛洲执掌—圣尊炎珏,是他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要跪就跪他!与我一点干系也没有。」
那些妖类簌簌发抖,听明白风雪海话中的意思,便都改口说:「谢谢圣尊不杀之恩!」
一直到这个时候,炎珏才将真气从风雪海体内撤出,一丝鲜血缓缓地从她嘴角流出,她不动声色地随手将其抹去。
她转身面对贺重远与昊天说:「这些人就交由你们处置,看是要问出他们背后指使的人是谁,抑或杀了他们,都全凭你们的决断,反正只要不是经过我的手就好。」
风雪海冷哼一声,抿紧嘴唇,暗自强忍剧痛,缓缓步下高台,转身离开操场。
炎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只觉愧疚与不忍,他又再一次误会她了。
这个徒弟用她自己的方式,令众人臣服于他,虽说方法过于激进,但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炎珏一人,饶是他再怎么高傲不屈,也不得不心折于她的付出与忍让。
演练之后,他来到风雪海的营账前,甫一进去,却见芷儿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不劳圣尊大驾,王尊已经在歇息了。」
风雪海闭拢双目,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炎珏走靠近她,执起她的一手为她按脉,她体内真气紊乱,令她气血乱涌,以致神智有些不清。他心知刚才自己下手过重,不觉非常懊恼。
「小海……」他轻声唤着她。
风雪海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的迹象。
炎珏不忍,原本替她按脉的手没有放下,反倒紧紧地握住,芷儿见状,故意地轻咳了几声。
「妳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在,我会照顾好她的。」炎珏下达逐客令,他声色自然,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芷儿岂能容他在此,她不会如他所愿,「圣尊,男女毕竟有别,让我在这里照顾王尊总是方便些。」
炎珏知道她的心意已决,本欲起身离去,可是风雪海身子一动,似有苏醒之状,她低语呢喃,音量极小,炎珏俯身倾听,却见她忽然伸出双手,缠上他的颈项,残梦未醒,犹自轻声喊着流墨言的名字。
芷儿当然听不清楚她口中所喊是谁,只是看见她这般主动,一时间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妳下去吧。」炎珏说。
他的威压之气,朝芷儿袭来,她只得听从他的旨意,离开风雪海的营账。
待帐内余下他师徒二人,风雪海趴在他的肩侧,又径自沉入睡梦当中,她的双手还是环绕着他,而身子像个小孩般,惹人疼爱地蜷缩成一团。
即便炎珏明白风雪海口中呼唤的人不是自己,他依然贪恋这一点温柔。
她与流墨言相处时,是否也是这般娇憨任性?
想必流墨言极为疼爱她,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误认他之后,径自放松心神,安然随兴成这副模样。
炎珏苦涩一笑,埋首于她的发际间,只觉悲痛莫名。
半晌,他才将肩上的风雪海,轻轻安置在床榻上。炎珏知道,他们师徒之间,绝无半点可能。
既是有缘无份,那么当时如此,现在亦然,没有人可以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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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风雪海自知无法对南国一事再有任何帮助,在告别昊天与贺重远后,便跟着炎珏和芷儿一同回去瀛洲。
因为炎珏担忧她的身体未愈之故,他们三人不得不在人界多停留了一晚。
未免节外生枝,炎珏在三人身上布下结界,隐蔽了仙气与妖气,在旁人眼中,他们不过是极为普通的平凡人。
他们在城镇中的街道中慢行,欲寻觅一家落脚的客栈,纷纷细雪,由空洒落,迷茫冷清,大街上的行人甚为稀稀落落。
当他们从一隐蔽在市集内的小庙中经过时,但见一名发鬓皆白,垂垂老矣的长者,扶杖立于门前,他招呼着几名善男信女进去庙中参拜。
他眉目慈祥,脸颊略带红润,甚是精气旺盛,炎珏定眼一瞧,便知这人周身有散发微弱仙气,是安居于人界的散仙,他们有的听凭瀛洲调度,负责□□一些细微琐事,例如灶仙,或者床母等都是。
老者见三人走过,爽朗呵呵笑着:「气候甚寒,小娘子面色不好,你夫妻二人不在家好生待着,跑出来做杂勒?」
芷儿一听,眉心紧蹙,冲头就说:「老人家,你误会了,我家姑娘与这位爷不是夫妻,你莫要胡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