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叟摸着胡须笑道:「如何不是?这其他的事我老头儿说不准,有没有姻缘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啧,真是越说越过份了。」芷儿撇撇嘴,扶着风雪海就要走。
她们经过庙前,往里头一瞧,才知道这是一间月老庙,难怪这老头开口闭口都是姻缘个没完。
「小姑娘脸皮薄,说不得,是老身的错,但要求姻缘,来这里准没错,妳们瞧瞧,今儿个雪下得如此大,庙里善男信女还是络绎不绝,香火如此鼎盛,可灵验勒,莫怪我老儿没跟妳们提个醒,若要早日觅得良婿,进来添个油钱,拜上一拜,天赐良缘,自是佳偶天成,百年好合。」老叟说得口沫横飞,只差没把三人直接拉进庙里面。
芷儿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她在风雪海耳边轻声说:「感情现在庙祝的活儿那么辛苦,大雪漫天的天气,也得在外头奋力拉客了!」
风雪海虽然身体虚弱,但对老头的努力不懈同样觉得有些好笑,此外,她亦看出了端倪,「芷儿姊姊,那老人家有仙气,他不是普通人。」
「哇!如此说来,世道艰难,当个仙更不容易了,连香火都得出来卖老脸要了不是?」芷儿边说边拉着风雪海就要往前走,她可一点儿都不想继续跟这个老仙胡搞瞎缠。
「哎唷,妳们可真是不给我面子!」老叟在后头吹胡子瞪眼睛地喊。
当炎珏跟在风雪海与芷儿身后,经过老叟时,只见他呵呵一笑说:「姑娘家不好意思,我老头儿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位公子,你跟那位体弱的小娘子可的的确确有着正缘,要是一般人结得亲早,这怀里抱的,手里牵的,都不知有几个胖娃娃了。」
炎珏一忖,眉心紧蹙,便问:「何谓正缘?」
「公子看样子是个明白事理的,我老儿也不用拐着弯说话,何谓正缘?有缘有份就叫正缘,同理可证,有缘无份叫做孽缘,无缘无份那自然只是陌生人勒。」老叟呵呵说道。
炎珏闻言,只当作这位地方月老玩心太重,也不怎么在意,他点头说:「叨扰你了,告辞。」
这位散仙月老,游历人界多时,并不识得瀛洲执掌真面目,心想眼前人一身器宇轩昂,与普通人大有不同,因此兴起与他结交之意,却没想到对方竟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他不禁有些气馁,赶忙又喊住炎珏说:「公子若不信,随我进来,我翻姻缘簿给你瞧瞧,你便会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
此时,走在前头的芷儿与风雪海已经站定,回头朝他这边望了过来,炎珏自知不能耽搁太多时间,风雪海的身子如今不能再多做折腾。
他盯着月老看了几眼,略有深意地说道:「容我先去将她们安置了,晚些再过来拜访。」
「那是当然,姑娘家也不好在这么冷的天,还总是待在外头,公子去忙事儿先,老身我都在这里,你何时来,我都不会离开的。」月老道。
这月老仙家修为虽不济,可却是个老好人,但凡人间有□□,他都乐得撮合,眼见来人一身傲然正气,贵气逼人,又见那小娘子倾城之姿,人间绝色,不做个顺水人情,把他们配在一块儿,他老头便浑身不自在,而且保不定事成之后,还能让他俩好生感谢他,若能顺便替庙里添个香火,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待炎珏寻到一间客栈,他领着风雪海与芷儿进去,与店小二要了两间上房。
在他们进房之际,他吩咐小二说:「煮一壶姜茶过来,另外添置两个火盆,还有被褥再多备一床。」
风雪海素来知道师父心细,虽然嘴上不说,但很会照顾人。
芷儿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了几句道:「啧!我是不是活见鬼了呀?这圣尊成日顶着一张冰块脸不说,若是发起威来,恐怕只有惨绝人寰,哀鸿遍野八个字足以形容。现在他这般惺惺作态,真正是一个恶心!害我的鸡皮疙瘩都快掉满地了!」
芷儿因为在东海门与众师兄弟们一同长大,脾气早已不同于过去般温婉,相反地她异常的直爽不羁,勇敢果决,浑身上下自带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雌气慨。
对炎珏,她是掩藏不住的讨厌,不说他对风雪海总是师父不像师父的,想起自己的师父东海龙王,间接死在他的手里,纵使她是个脾气好的人,也绝不可能给炎珏好脸色看。
这时风雪海寒着一张脸,面色苍白,嘴唇泛紫,她走至床榻边,二话不说,和衣躺在上头,双目一闭,甚是疲累的样子。
此举惹得芷儿又是昵了炎珏一眼,她赶忙过去用被子将风雪海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她嘴里直说:「圣尊出去吧!王尊得好好休息了。」
炎珏将芷儿厌恶的神情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朝风雪海被中的身影看了几眼,这才讪讪地离开房间。
一直到了夜半,他对客栈下了一个结界,以防有人借机偷袭,他布置好一切,然后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前往月老庙。
他悄然现身于黑暗中,抬头只见庙里正前方,立了一个塑像。
垂垂老者,慈眉善目,端坐于中,不是月老,还会有谁?
蜡短消融,烛火将残,幽微晃荡间,使得夜色更为深沉。
炎珏淡漠地喊:「月老,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没来由地,大半夜庙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可是把月老吓了好大一跳,他的身影从正中的塑像中浮现出来,看着前方这位,想起他是黄昏时分见过公子,他有些惊惧地问:「你是什么人?怎么能进来我老儿的庙里面?」
炎珏冷然地扬手一挥,他周身布下的结界顿时消失不见,周身仙气犹若大浪往外翻腾开来,而眉心间如火般的执掌红印,霎时间流光似采,闪耀夺目,半晌,才逐渐黯淡下来。
月老此刻再不长眼,也能猜到眼前的人是瀛洲执掌,他赶忙从神桌上走下来,身子有些不听使唤,还差点直接滚到地上,他强打起精神,走到炎珏前面,巍巍颤颤地拱手一拜说:「是我老眼昏花,竟然不知圣尊大驾光临我这小庙,不克远迎,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这把老骨头计较。」
「无妨。」炎珏摆摆手,沉吟一会儿又说:「我特地来找此找你,不为其他,只是问你先前所言,我与某位姑娘有正缘一事,可是为真?」
月老听他这样说,真正是有苦难言,这天大的衰事怎么会直接抛到他眼前,让他非得硬生生接下不可!
仙界嫁娶一事虽非罕见,可是法华门这等清修门派,有婚嫁之事实在是前所未闻,他今日在圣尊面前大放厥词,好比搬了一块大石头,狠狠砸了自己的脚,却还不能哀号两句。
月老咳了几声,有些心神不宁地说:「自然是真的,小的不敢欺瞒圣尊。」
「将姻缘簿取来,让我细察。」炎珏说。
月老从怀中取出一本簿子来,外观看起来不过是一本有着藏蓝书衣的陈旧书册,可是翻开来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原先的书页上,毛笔字像蚯蚓般扭动着,自个儿排出姓名、男女、生辰八字等行列字句来。
炎珏专心地将书内所记载,以神识看个仔细,其中并无提及他与风雪海的姓名,霎时间他松了一口气,然而,心底深处竟有些许失落之感。
「月老,你何以胡说这姻缘簿上并未记载之事?」他责备道。
「唉,圣尊圣明,小的怎么敢!这本姻缘簿纪录的是人籍,您既已升仙,当然不归其中管辖,自然也没有记载。」月老觉得全身的老骨头已经紧绷得快要散开来了。
「那你从何得知我与人有姻缘?」炎珏继续追问。
「圣尊看不到自然不知有没有,可是小的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你二人脚上确实绑着一条红线。」月老说到此处,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来。
炎珏被这突如其来的回答弄得无法思考,他的四肢忽尔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麻,内心如同余烬被扬起,火花复燃,他低哑着声音问:「如何证实你所说为真?」
月老将手中长杖举起,往炎珏脚踝处一挑,又默念几句术语,原本空无一物的踝间,忽然出现一条晶莹的红线,一端系在炎珏脚上,另一端则是往庙外而去那长线缠缠绕绕,绵延不止,彷若有生命般,自发地延伸与缩短。
炎珏再也难掩激动之情,他伸出手来,捞起红线,感慨万分,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与她如何能算有情人?
这所谓的红线,这所谓的正缘,似是对他最大的嘲弄。
俗世烦忧,不脱爱恨嗔痴,他本该是清心寡欲之人,缘何还要恋栈红尘?
他强装镇定,神色肃然,对着月老道:「今日之事,还望你深藏于心,断不能对旁人提起。」
月老也不是驽钝之人,此等大事,莫说他敢讲没人敢信,要是被圣尊知道是他说出去的,他这枚小小散仙肯定吃不完兜着走。
「当然,小的谨记圣尊嘱咐,绝不将此事说予他人知道。」月老倾身拱手一拜。
炎珏与他说完,孤身回到客栈房内,躺在床榻上,心猿意马,辗转反侧。
他不断想着与风雪海有正缘一事,情念翻腾如巨浪,铺天盖地般向他袭卷而来。
他疑惑,若果小海能与自己有缘有份,那流墨言自然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可是她却对他情深至此,丝毫没有他炎珏能插手的余地。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灵光一闪,他竟想起百里月所说,风雪海本不该入法华门当他的座下弟子,假使当时他放了手,让她直接成为流墨言的徒弟,这是不是才是原本命运的正轨?
这在背后推着风雪海往他靠近之人是百里月,但将她推离他的也是百里月,冥冥之中彷佛一切早已注定。
若是天命难违,那他静待它的发展,该是属于他的,便不能让人夺走。谁是赢家,谁是输家,不到最后,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