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啼一声，划破天际，炎珏彻夜不能成眠。

　　他早早起床，信步来到风雪海的房门前，还未敲门询问，只见芷儿捧着洗漱脸盆，从里面推开门扉走了出来。

　　她抬眼看到炎珏站在那里，纵使心里千百个不愿意，芷儿还是勉强行个礼，「圣尊，你起得真早！王尊已经醒了，你可以进去了。」

　　炎珏点点头，便从容走了进去，与斜倚在床侧的风雪海，四眼相对，两人心中各有所想。

　　许是昨夜没睡之故，看见风雪海，他竟有些喘不过气来，脑门一空，也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好。

　　风雪海星眸半张，拥着厚褥，轻声说：「师父，小海没事，你不用担心。」

　　因伤之故，她的妖力又减弱了许多，现在无论如何她都张扬不起来，更没有力气寻炎珏开心。

　　妖化的风雪海总是为炎珏所吸引，除却她原本的目的外，这个她过去望而生畏，求之不得的人，竟生生地挑起了她无穷的挑战欲，许是妖类放纵，对它们来说，撩拨人心从来都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流墨言与炎珏不同，前者是他自己来痴缠她的，后者她却从未得手，两者相比，高下立判。

　　得不到的，自然是最好。

　　她尚存几分人性时，与流墨言虽偶有猜忌，但恩爱缠绵，当然极为惬意。可是得回妖身，那耀若朝阳的炎珏，成日在她眼前晃荡，没将他收服，风雪海实在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有什么能比让一个无欲仙人，为妳沉沦，为妳堕落，还要更加有乐趣？

　　那快乐根本无法言喻。

　　无关情爱，无关风月，纯粹是因为玩心大起。

　　但思及与无尘上仙的约定，她只好压抑着，颇为不甘地，把这等妄念藏匿于心。

　　炎珏看着风雪海直盯着自己发呆，似有思绪百转，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他行至她的身前，径自举起她的手，为她按脉。

　　「妳的脉象渐趋平稳，不像前两日那般虚浮了。」炎珏说。

　　风雪海牵起嘴角，似笑未笑，她对他不知轻重，将真气导入她体内，让她身受重创一事，尚未完全释怀。

　　这时，芷儿捧着热姜汤进来，寒冬腊月，白烟袅袅盘踞在汤碗之上。

　　炎珏说：「放下吧，妳先出去。」

　　芷儿闻言，一股火直冲脑门，差点让她想把姜汤直接波到他的身上。

　　她心想：「这圣尊还真当我是下人，又或者当我是他法华门的弟子？随随便便就样支使我，实在太可恶了！」

　　然而，风雪海却没有理会她的不快，「芷儿姊姊，妳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要单独跟师父说。」

　　连着被两个人下逐客令，芷儿登时垮着一张俏脸，随手把姜汤搁在桌上，余怒未消，忿忿不平地转身离开。

　　.

　　在芷儿出去之后，一时间，房内火盆炽烧，犹若燎原，热气积聚于房内，却苦无出口可以宣泄。

　　两人沉默不语，然心中却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炎珏突然站起身来，从桌上捧过姜汤来，以匙就唇，吹凉了，才亲手喂至风雪海的口中。

　　她喝下一口，便怔怔地望着他。

　　什么清心寡欲，什么大道无情？

　　如此温柔烫贴的姿态，岂是意念澄明，毫无杂念的人所能为之？

　　风雪海心中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咬，异常忐忑不安，于是她更加用力地紧盯着炎珏，想要看进他的脑海里，知道他的所思所想，究竟会是什么。

　　「小海，可以的话，我们等等就出发回去瀛洲。」炎珏被她看得心烦意乱，赶忙说出几句话，来化解自己的尴尬之情。

　　「师父，小海好多了，让我自己来吧。」风雪海伸手过去，却被炎珏按下。

　　不知是否房内过于闷热之故，她只觉汗流浃背，全身燥热不堪。

　　炎珏眼见她的双颊从苍白转为酡红，心弦一挑，万般疼惜地，他握住她的手没有放开。

　　风雪海没有挣扎或抗拒，她只是饶有深意地浅笑，炎珏难掩心中的喜悦，如此佳人，如此良辰，他但愿这是一场华美诱人的梦境，永不要醒来。

　　她都尚未出手，那情意却已像铺天盖地的大网，密密实实将炎珏缠得死紧，让他无法脱身，就算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海低声唤：「师父，汤冷了。」

　　炎珏闻言，眷恋不舍地放开她的手。

　　他故作淡然地说：「冷了就不要喝了，为师再让小二为妳煮上一碗新的便是。」

　　说罢，他欲朝门口走去，却没想到风雪海扯住他的衣袖，「师父，不用麻烦了，小海想尽快回去瀛洲。」

　　简单一个动作，竟勾起无限回忆。

　　思若泉涌，绵亘千里，风雪海不由得松开了手，为此两人间的氛围犹如惊鸿，变化莫测，难以捉摸。

　　炎珏回过身来，慢慢地，缓步走近她。

　　他一步一步，像踏在她的心坎上，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小海……」

　　「师父？」

　　「小海……」炎珏蹲下身来，呼息交错，与她平视，似是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当年是为师辜负了妳，妳原谅师父可好？」

　　风雪海止不住地颤抖，内心澎湃难平，他唤醒的是她意识深处那个单纯无辜的孩子，情海飘荡，纵然怅然不已，也无从悔恨。

　　「师父做的没有错，现在这样对小海，对师父都好。」她眼底是如此惆怅，那里面沉沉的哀愁，击得他几乎崩溃。

　　炎珏以指抚过风雪海白皙的脸颊，她微微地排拒着，令他不得不将手收回，「既是如此，为师让妳去要妳想要的，求妳想求的，妳若要与流墨言走，为师不会阻拦妳，我当时给不了的，现在我愿意成全妳。」

　　风雪海瞪大眼睛，脸色白得像张纸，那样惨淡，她眼眶忽地泛红，死命地，苦苦地硬撑着，她不想让泪水掉下来。

　　她勉强发出声来，似是哽咽，「师父，多谢你。」

　　炎珏听她一字一句说出话来，竟觉通体寒凉，彷佛由头顶浇下冰水，淋得他疼痛难当，再也

　　动弹不得。

　　她甚至没有一丝留恋，只是感谢他。

　　原来世间所有事，都无须后悔，更没得后悔。思潮翻腾，前尘往事，犹如幻梦，炎珏苦涩地牵起一抹微笑，他欠身握住她的脚踝，让风雪海一惊，不知他意欲为何。

　　他弯下身来，替她穿上鞋袜，「该起来了，我们该回瀛洲了，这最后一段路，让为师护着妳走，妳走了就不要再回头。」

　　「师父……」风雪海两行清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掉在炎珏的衣袖上，一点一点，溅了开来，像在他的心头留下痕迹，让他从此无法忘掉她。

　　炎珏心想，他与她有正缘又如何？她的心与人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他何必痴心妄想，自寻烦恼。

　　他是何等心性坚定，断情绝爱，毫无犹疑之人，只是一念，他便可将自己的情思收拾得干干净净，再不能为人所察。

　　.

　　待他们三人从客栈要离开之际，却见大门口出现了一对夫妻，风雪海认得他们，那是她在杭州城内识得的金风和玉露。

　　他们一眼就看见她，虽然当时她做得是男装打扮，但是他们夫妻绝不可能忘记这张惊世的容颜。

　　玉露赶忙上前作个揖说：「风姑娘，真是巧合，在这里竟能再见到妳。」

　　炎珏自然看得出来眼前人是为妖类，他不禁眉头一皱，不发一语，暗中审慎观察。

　　「是啊，三年前在琉光泽离宫与妳一别后，再也没有妳的消息，不知妳过得可好？」风雪海看到玉露，就想起东方朔谦，她没来由地只是想与她多聊几句。

　　金风早已从玉露口中得知，她那时如何得到风雪海等人的帮助，终能免于被关押的命运。他对风雪海的感谢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在她身边的男人，却是端着一副傲然冷漠，非常提防着他们的样子，金风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跟他攀谈才好。

　　风雪海跟着又在炎珏耳边轻声说：「师父，玉露是四年前杭州城内，气候异象的主谋，不过她其实是善意，只是妄用法术，请你不要怪罪她，她真正是个好人。」

　　炎珏听她说完，点了点头，可是仍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玉露对金风一笑，过来拉着风雪海便往客栈一角走去，三名女子说些体己话，当然不让炎珏跟过来。

　　金风只得摸着鼻子，对上炎珏这张寒冰脸，「我姓金，单名一个风字，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炎珏冷然地说：「姓炎，单名珏。」

　　金风本是温和谦冲之人，他对炎珏的态度并不放在心上，接着又问：「风姑娘面色不佳，看似抱恙在身，可否容在下一看？」

　　炎珏这才知道眼前的金风，原来是名大夫，因为自己也略通医理，他终于卸下心防，与他聊起了医经辩证。一番你来我往，反复针锋相对后，炎珏对金风竟油然升起敬佩之情。

　　金风不只医术高明，为人更是善心仁厚，胸怀博爱，单凭他的赤诚之心，便足以让炎珏放下防备心，好好与之结识。

　　此时，另一头的风雪海和芷儿，正与玉露提及龙王之事，为此，三人皆是感叹不已，又说到风雪海接掌东海门，玉露也不顾人在外头，径自就朝风雪海跪了下去。

　　「风姑娘，您对我有大恩，现在又是东海门掌门，我玉露此后任凭您的差遣，不敢有违。」玉露说。

　　风雪海不想她行如此大礼，赶紧扶起她来，但见玉露身形一顿，那微凸小腹怎么也掩盖不住，她笑着问：「你们夫妻好本事，这是第三个娃娃了是吧？」

　　「姑娘别取笑我了，若果不是为了腹中这个小的，我们夫妻也不会抛下家中两个大孩子，托人好生顾着，千里迢迢特地来到这里。」玉露说。

　　「如何这么说？可有需要我们帮助？」风雪海问。

　　「不劳烦姑娘费心，只是人妖结合，诞下胎嗣本就不易，我这腹中肉，看似像人多一些，不敌我的妖气，是故非得来此找顾胎灵泉，好生浸泡，兼之饮用数日，这集天地精华的泉水，对我等妖类诞下人胎，只会有益而无害。」玉露说得仔细，心想保不定风雪海将来有有用到的时候。

　　风雪海当然听得出来玉露的意思，只是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