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闭，我坐在客房的床上，静候腾靖接下来的说辞。他坐在桌上，沉默地打探着我，许久不语，倒是先点了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我没有催促他，还有些变态地享受从他烟蒂飘散而出的别样味道，沉默、寂寞、无奈、疲乏……竟然有些久违的感觉。

　　一根烟燃尽，腾靖把烟捻灭在备用的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口白烟，目光静淡如水地看向我，居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愣了，因这三个字脑海里一片白茫茫。

　　“我们不要吵架。也不要争执，好好地把话说出来，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不管是关于孩子或者别的什么，只要是想说的都可以说出来。”

　　我暗笑，摇头，好难得他有想和我好好说话的时候，表面是欣慰甚至是欣喜的，内心却苦涩到了极点。现在才来说，早已没有了意义。

　　“你没有要说的吗？”他问，我点头，又听他叹息，“那我说，你耐心地听完，可以吗？”

　　我没给回应，等了片刻，大概是确定了我也不会吵闹，他向我靠近，在我身旁坐下，开始了他的阐述，“首先是我妈这边。我现在可以跟你保证，以后她不会再拿祥祥和瑞瑞说事儿，再来跟你们争夺孩子的抚养权问题，我说到做到，如果再有下次，你们提任何要求，我都无条件答应。其次，关于我的婚姻，已经存在了，我不做太多解释，但是我要说明的一点，我对靳嘉玥，没有感情，婚礼上你看到的那些，都是预先安排好的。我腾靖这辈子，或许对很多女人产生过感觉，但动过真心，最认真的一个就是你裴妡。可是，我的家庭注定了我必须要把爱情和婚姻分的清清楚楚，不能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不能给你婚姻，不能给祥祥和瑞瑞一个完整的家，这一点，是我的错，也是我的无能，我既然做不到，也不想找太多借口。我只想跟你说，希望你能等我，等我有足够的能力了，一定会实现你的所有期待。”

　　等……我缓缓侧脸，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心情复杂地看向他神色凝重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作罢，害怕一开口就是愤怒和尖锐。

　　而后他喘了口气，看向我，静默了几秒，突然捧住我的脸颊，倾身就要吻过来，我奋力地扭头，拒绝的意思表现得很清楚。所幸他也没有强求，松开了手，叹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或者任何想法都说出来，别憋在心里堵着自己。”

　　我无声地笑，“腾靖，你不能理所当然了你的资格。”

　　只说了这一句，腾靖已变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愿意等吗？”

　　“为什么要等？你给我一个等下去的理由，再给我一个等下去的期限。让我等之前，你至少要让我心知肚明，我这一等，耗掉的是多少青春和时间，不是吗？”

　　“孩子都生了，你不等你还想做什么？”

　　我冷笑，苦涩地冷笑，再次说道：“腾靖，我说了，你不能理所当然了你的资格，更不能以为我生了你的孩子，就必须在你这里栓死，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封建社会，我没必要为了你就困住自己！”

　　“那你想怎么样？”他的语气已然夹带着怒火。

　　我沉默，时间太短，最近又混乱，确实没想过以后要怎么样，只是无比清楚，我不能被腾靖和两个孩子困住，即便我没办法再追求爱情和婚姻，也不能失去了自我。

　　“你说啊，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

　　“那你为什么不能等？”

　　“我为什么要等？”

　　“孩子都生了，为什么不等？！”

　　我失望地看着眼前愤怒的男人，只觉得痛心疾首。

　　如果当时，他说一句“因为我对你是真心的”或者诸如此类，恰如他最开始说的“最认真的一个”，或许我都会动摇、会考虑，然而他没有，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是一个情商为负的男人，除了用花钱的方式表达对女人的爱之外，似乎不知道比金钱更重要的方式。

　　或许很多人要说，裴妡你太矫情，太作，有钱不好吗？多少人的爱情到了现实物质这一关就打退堂，有个肯给你花钱的男人还不知足？可是，亲爱的，你们错了，对于女人而言。并不是一开始就贪恋虚荣、物质至上。女人是感性的听觉动物，感和听是她们判断外界的重要依据。

　　我当然知道腾靖肯花钱在我身上是对我有情的表现方式，可我更愿意他用冲破重重困难的方式来表达，而不是给我住所、给我金钱、给我安定，进而一味地让我等。我若爱一个人至极，选择一个人终老，便有信心和他在一起能够成就更好的自己和更好的他。还有更好的明天。

　　腾靖最大的错在于，他不该用孩子当锁住我的枷锁。他不懂，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爱，而不是孩子。放久了，再深的爱都会产生裂痕，更别说遥遥无期的等待，那是足以将最后残留的一点爱意都能磨损耗尽的刽子手。

　　“为什么不说话？”腾靖又问。

　　我起身，走向窗边，望着外面挺过冬日严寒的绿植，感慨道：“腾靖，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我都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你不能再用对待以前的裴妡的态度，来对待现在的我。因为，我也没有用以前的态度对待你。”

　　“所以就不能要求你等，是吗？”

　　“你可以要求，但不能强求。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和靳嘉玥离婚，更别说强求你做什么了，不是吗？”

　　他起身跟到我身后，“那你要我怎么样？要怎么样才能等？”

　　透过玻璃窗。我看得到他焦急的脸和自己淡然的神态，对比之下，我暗暗欢喜，在这场爱情的拉锯战中，至少此时我赢了，他比我着急比我抓狂，我赢了。

　　这么偏执到变态地想着。我笑出了声，“我们都顺其自然吧。”

　　腾靖他们走了之后，我独自在客房里待了很长时间，久到房间里没有了烟的味道，没有了腾靖的气息，久到忘了时间再走，直到晚餐时分临近，陈琳喊我吃饭，等待楼上的父母下楼吃饭，许久都不见动静，我才上楼去喊他们。

　　可刚到门口，提起拳头正要敲门，就听到房间里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我屏息凝神，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大半辈子了，头一次被指着子骂，我心里能好受吗？如果不是为了裴妡，不是为了祥祥和瑞瑞，我才不管她是谁，有多大背景，我豁出去了。拼了这张老脸不要，我也要跟她拼个你死我活！”母亲哭得伤心欲绝，抽泣不止。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别难过了啊，都过去了。别难过了。”父亲轻声劝慰，听得出来小心翼翼。

　　“我怎么能不难过？我也不想去想，可是怎么能忘记？这么多年头一次被别人指着子骂，我竟然还没有理由反驳她，说起来也是自己理亏，发生这种事，说出去都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有管好女儿。”

　　父亲叹息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现在也算皆大欢喜，别想了。”

　　“唉……你说，如果我们一辈子都这样的生活，住着别人给的房子，花着别人给的土地收来的租金。是不是就得一直看别人的脸色？”

　　“不会，不会，不是都说好了吗？现在就是最坏的处境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别胡思乱想了。”

　　母亲“嗯”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重重叹息，“我看还是我来照顾好孩子，让裴妡去努力工作吧。她还是得有自己的工作，趁着现在年轻，努力打拼一阵，以后能够有自己的事业，省得一直这样下去又被人指着子骂。”

　　“是，是，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这么想过……但是，裴妡现在再工作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这个我们就先不用管了，至少我们得鼓励她。”

　　父母的谈话深深地印在我心里，像一块块刺青，无论多长时间都抹不去。是夜，祥祥和瑞瑞都睡着以后，我看着他们乖巧平静的面容。无比惆怅，无比低落。我一心想着尽量给两个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所谓的完整并非关系的完整，只要能从感情方面完整即可。对于孩子而言，成长期间能够有父母双方的爱陪同，便是完整。可我单方面的认知，害得父母遭受有生以来最大的侮辱……我一直以为腾靖自私。其实，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

　　过了两天，观察到父母受腾靖母亲闹腾的影响逐渐退去，我才放心得开始在网上寻找工作。那是2010年年初，春节即将到来，网络平台的发达和完善程度还不及如今成熟，时期的特殊决定了没有多少岗位在招聘平台发布。有些岗位分明已经公布了大半年。我也清楚希望不大，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打联系电话。寻找了两天，没有任何苗头，期间，刘仁俊再次跟我提及介绍工作的事情，我内心还是有过侥幸，最终选择了婉拒。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春节前两天，大年二十九，我和母亲一同去超市采购过年物品，排队结账听到了两个年轻人的聊天，均在感慨就业形势紧张，好工作不好找。

　　这时，排在他们前面的一位男子转过头，笑呵呵地说：“年轻人，我这里招人呐！学历要求硕士研究生以上，专硕学硕都可以，精通英语，年薪三十万，你们能来吗？”

　　那两位年轻人突然就不说话了，而后另一队等候结账的人窃窃私语，“高中都没读完，就想着能挣多少钱，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是在那时，我萌发了一个念头——出国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