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神传说之诸神没落 第六章 耿耿不寐
作者:成均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过了一小会儿,风舞和沙罗抬头互望了一眼,风舞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沙罗叹了口气,把手轻放在任羽若额头上,顿时,从她手掌中渗出一丝丝氤氲白气,这让昏迷中的任羽若的面孔变得逐渐模糊起来。

  云晔悄悄地问风舞:“沙罗在做什么?羽若怎么样?”

  “云姐姐,羽若她、她已经耗尽了,救不回来了......”身为战士的风舞也已见贯生死,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眼圈一红,哽咽了一下,“沙罗姐姐这么做,也只能让她清醒一时。”

  她的话,对祁云慕而言,不啻是五雷轰顶,他霍地抬起头,看着风舞,几次想说话,一张口却总是嘴唇和牙齿磕碰到一起,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风舞见此场景,又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其他人站得远些,而且一心又多在沙罗和任羽若身上,并未注意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云晔的心里也未尝不充满难过,但她早已习惯不把任何难过苦痛表现出来,只是看了看祁云慕,轻轻说了句:“节哀顺变吧。”

  “节哀顺变?”祁云慕终于呜咽出声了,也许是云晔那种冷漠的态度激怒了他,他居然用一种近乎质问的口气对云晔说,“你让我如何节哀?如何顺变?也、也难怪,你怎么会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云晔脸色丝毫未变,她挥手制止了正要反驳祁云慕的风舞,叹了口气,对祁云慕说:“你不必和我争,还是去跟羽若道个别吧,否则可是辜负了沙罗的苦心。”

  这句话仿佛冷水激在祁云慕本已混沌不堪的祁云慕头上,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些,转过头,果然看到任羽若已清醒了过来,正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沙罗则静静地退到了一边。

  “羽若”,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同时伸臂,把她凉凉的身体紧抱在了怀中。

  “云慕”,任羽若的声音听来若有若无,除了痴心的祁云慕,边上的人此刻便是不看沙罗的脸色也知道,她不行了,“离开他们,好吗?”

  望着任羽若分明涣散了的眼神中还凝聚着的那点期望,祁云慕只觉得骨鲠在喉,他明明知道,即使是任羽若临终的要求,也是无法答应的——至少这会儿,他做不到,但那一声“对不起”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啊,他只好涩涩地又喊了一声,“羽若......”

  任羽若忽然轻笑了一下,抬手在他面颊上抚摸了一下,低声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强求你。”

  说着,她又依恋地看了祁云慕一眼,放下手,连同目也光从祁云慕身上抽回来,她的目光在半空转了一圈,才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云晔,嘴唇歙张,用灭神族的传音方式对云晔说了几句话。

  这显然是因为这几句话她不想让祁云慕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谁都能理解:“姑姑,麻烦你请让云慕离开,不要为难他。”

  云晔等心愿既已达成,只要祁云慕不来找他们的麻烦,自然也不愿去找祁云慕的麻烦,当下点了点头,答应了。

  但是任羽若的第二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姑姑,请你封印我今生的记忆,请你、一定要帮我。”

  云晔脸色一变:“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想记得这辈子死在谁的手里......”

  这种传音很消耗力量,本已耗尽精力的任羽若只是在沙罗强力加持的法力之下才勉强清醒,只是回光反照,此刻也已到了尽头,她又叹了口气,想再看看祁云慕,无奈目光涣散,已经看不见了,只的伸出手,想去摸摸他,伸了一半,却无论如何都没有了力气,再度垂了下来,吁了口气,喊了声“云慕…….”便没有了气息。

  祁云慕恍若无闻,一动不动地抱着任羽若。

  周围站着的灭神族人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啜泣。

  云晔不言不语地蹲下身子,伸手虚按在任羽若的额头,她手中流泻出一团银灰色的光泽包围住了任羽若的额头,任羽若的长发仿佛被风吹了一般,微微动了动。

  云晔站起身来,嘴唇翕动了一下,对着灭神族众人传声说道:“都别哭了,我们走吧。”

  说完,她第一个转身离开了。

  众人默默地跟再她身后离开。

  走不一会,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悲伤欲绝的凄厉嘶喊,众人都觉得心里酸酸的,想起而这一天中,每个人更各有一段心事,沙罗想起师父、师妹师弟们从此一去不返,想起大师姊无生想冲进结界被云晔死死拽住未果,发疯一样狂奔而去的场景,俞青想起卡克斯在结界将被建立时绝望地神情和毫不犹豫地拼死冲上前去,被震死在结界强大力量之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想起这一天,有不少伙伴离开了他们,尽管这仅仅是一段数百年离别,但心中的伤痛却各各都无以复加,一个个呜呜咽咽,泪眼婆娑。

  唯独云晔却似毫无感觉,一张脸绷得紧紧地,走在她边上的恰是晶占族的丝丽,她啧啧了两声,用一种说不上感叹还是嘲讽的口气说:“云晔,你可真是越来越像灭神族的族长了。”

  云晔转头望了她一眼,并未发问,丝丽却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真是冷心冷面啊。”

  “晶占族的丝丽族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我和你不同,”丝丽摇了摇头,顿了顿,又喃喃地说了一句,“完全不同的。”

  云晔并未追问她有何不同,自己真的是冷心冷面了,冷面是真,冷心却未必吧......当灭神长剑再度穿透了那个人的身体的时候,虽然也感觉心痛欲死,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此刻忽然想到他今世临死前痛苦的表情和前世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我真不该……爱上你……”,心仿佛痛得抽成了一团,脸上自然还是一成不变的表情,脚步也丝毫没有放缓。

  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其实还是很舍不得那个人的,只是不能犹豫不能停顿,不能给自己时间去感伤,只能这么马不停蹄走下去,既然选择了当这个灭神族的族长,那就不妨像丝丽所说的:越来越像灭神族的族长吧。

  总有一天自己会忘了那段感情,忘了那个人,忘了自己叛出奥林帕斯神族创建灭神族的初衷,而一心一意只为了完成灭神这个使命吧。

  她伸出手微微一晃,掌中已握着一柄银灰色的长剑,这把心剑如今有了一个让人闻之丧胆的名字:灭神。

  “什么事?”反应敏锐的丝丽和沙罗异口同声、急促地问了一句。

  “没啥,”云晔琢磨的目光上下扫视着自己的剑,忽然叹了口气说,“你们不觉得我的剑有什么不对吗?”

  丝丽迟疑地看了看云晔,没说话,她一贯如此,对于不知道的,便不说,沙罗很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不知道啊。”

  “它不该是这种颜色,太黯淡了。”云晔淡淡地应了一句,忽然手腕一挺,长剑笔直指向前方,包围住长剑的光芒也在忽然间变成了耀眼的金红色,但只维持了很短时间,刹那就连长剑一起消失了。

  云晔有些出神地说:“这才是灭神长剑应该的颜色呢。”

  丝丽和沙罗对望了一眼,这对昔日的表姊妹虽然如今可说是各行其道了。但彼此之间的熟悉犹在,只对望了一眼,就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云晔不是个喜欢亮丽追求辉煌的人,那么她刚才那么做,是什么意思?

  丝丽耸了耸肩,意思是这与我无关,沙罗想问,转头却发现云晔雪白的身影早已飘飘然走在前面,刚才的事情,仿佛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沙罗刹那间知道了,就像师父和二师姊、四师弟毫不犹豫绝尘而去一样,云晔那颗曾经温柔的心已经绝尘而去了,此刻在她面前的,再也不是那曾经温婉动人的女神娥欧丝,那曾经舍不得灭神剑出手的犹豫不决的女子,而是灭神族的族长!

  “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所有人,所有神……”她喃喃自语。

  “不,那只是你的看法,”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对我来说,云晔就是娥欧丝,她永远不会改变她的初心,她做任何事都是因为她爱这个世界和世上的人,包括你和我。”

  “何麓?”

  “她变得看起来再冷血无情,她骨子里也还是那个心底柔软充满爱心的女子。”何麓看着云晔默默远去的身影没有跟上去,他知道,此刻的云晔不需要无力的安慰。

  ……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一千两百年,仿佛弹指一挥。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看了一辈子又一辈子,这数千年不变的月色,曾经照过多少人的无眠哪——好比今夜的沙罗。上半夜,沙罗一直在琢磨:云晔应该是知道这个朝洛书院的事情的,她把他们派来,到底是为什么?下半夜,她忽然豁然开朗了起来:管她云晔让他们来是啥意思,古人云,将在外住令有所不受,何况无令,既然说了她全权负责,那就是她沙罗说了算。

  这下子想通了,事情立刻变得简单起来,三下五除二,不过一个时辰,已经足够她想好一个虽尚不算完善,但已可执行的方案雏形来。

  “明天再仔细想吧,反正不急着这一天,天都快亮了,赶紧去补眠,要不然一会儿那些小鬼起来了,可就没我的觉睡了。”她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月亮落下去了,虽然有满天星斗,可整个天地之间,暗得让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她虽说是不怕,心里也有些觉得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蹿回卧房也不点灯,摸黑就躺下了。

  明天、明天还有好多事情啊,躺在床上,仿佛是兴奋过头了,一时半会儿却又觉难以入睡,不由得又想起了前世和龙神亚神族的那一战,以羽若的修行,她该能想起以前的事情呢,或者因为云晔按照她的要求封印了前世的事情,那么更早以前的事情呢?云晔不会不经过她同意就连她前前世、前前前世,所有记忆都给封印了吧?那她为什么会想不起来,真是怪事。不过她想不起来也好,免得到时候需要她上的时候,面对祁云慕,她又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从任羽若又想到了云晔,想到何麓的话,呵呵,这辈子,如果云姊遇不到那个梅洛斯,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何麓啊,何麓对云晔的心意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半个字,但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好不好,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死心塌地地对你好,云姊怎么就能不感动呢?唉,说云姊冷心冷情还真是不假,也只有那个傻乎乎的何麓一味觉得她好。

  这么想着,睡意就上来了,朦朦胧胧闭上眼睛,好像只是打了个小盹,可是睁开一看:哇,阳光都把整个的窗纸照亮了,坏了坏了,怕不是中午了吧。

  窗外传来小女生叽叽咕咕的声音“呵呵,沙罗姐姐还在睡觉哦”,“要不,睡去吧她闹起来?”

  沙罗推门而出:“闹什么闹,我在想行动计划呢!”

  ......

  须弥山,亘古不变的皑皑积雪,人迹因着山高天寒而绝迹,连这方圆数千里内,都罕有人烟,但是,很多人都是知道这须弥山的,他们往往积累了一生的信念,就为了到达须弥山下,围绕着这座神山转上一圈,祈求着转伦的来世。二五八中雯.2.5.8zw.com

  偶然,眼尖的人竟然能看到须弥山上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以为,那一定是山上的神佛听到了他们内心深处的祈祷,深为感动而对他们显露神迹,除了更加崇拜不做他想。

  事实上当然不是如此,尽管那些他们看到的影子的确具有他们所认为的神佛的能力。

  譬如今日,天蓝若紫,雪白的山峰上便有一青一黄一紫三个身影。

  “主人,您也该死心了吧,这天人结界周围虽然是最佳的天地灵气所在,不过神族现在敌人也多着呢,哪里敢随随便便就在这儿修行啊,你看他们连什么喜马拉雅山、昆仑山、奥林帕斯山老巢儿都不敢待着了。”黄衫的女子口气里说不出的抱怨。

  “是啊,主人,这地方您这么短时间就来了三次了,我看这里除了雪还是雪,实在也没啥好看的了,咱们第一次的时候不就确认了这里没有任何神族踪影了嘛?”紫衫的女子也随声附和道。

  被两女称为主人的青衫男子并没有任何不快,他微笑了一下,对两女说:“伊琳,筱竹,我也未必就是来这里找神族的,我已经基本上确认了龙神族应该就长眠在长安附近,长安附近有两处灵气之穴,一处就是现在大唐皇帝的大明宫,一处也是皇家的地方,就是骊山——现在的三大神族中,龙神族实力不弱但掩藏自己的本领却稍微差一些,所以最容易找到,只可惜——”

  “可惜什么?”黄衫见主人欲言又止,忍不住追问道。

  “只可惜神族太容易惊醒,而且,一旦一个神族清醒过来,其他两个神族会受到一种感应,几乎同时就醒过来,否则的话,咱们虽然不屑于趁人之危,至少可以逐个击破,这却要简单多了。”

  这话引起了两个女子的共鸣,两人都点了点头,紫衫女子道:“是啊,对付一个神族,总比对付三个神族要简单多了,而且,依筱竹看来呢,神族也不是什么信义之族,所以若是有机会趁他们还美苏星就干掉他们,也没啥‘趁人之危’的说法,只要咱们血族能兵不血刃干掉他们,也不在乎什么信义不信义,信义是那些愚蠢的人类才没事干喜欢讲究的。”

  他们的主人自然便是那血族之王瑞斯特了,此刻,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另一个女子伊琳。

  伊琳显然很同意李筱竹的说法,虽然主人没有询问她的意思,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却又笑了一下,想了一下,补充说:“想这些没有意思啦——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主人,我倒是在想,您刚才说您不是为了找神族才来这儿的,那是为什么?总不能是为了看雪山和结界吧,这雪山和结界和上次来没啥不同啊?”

  “是为了——”瑞斯特叹了口气,“这天人结界——你们别误会,我对神界没有兴趣,也知道凭我们无法冲破天人结界的,我只是一直很好奇,那释迦和补天族的所谓双星,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居然能重修天人结界,而却他们修的天人结界几乎和原始的结界天衣无缝啊。”

  李筱竹和伊琳都沉默了,她们当然能感觉到结界那无远弗介的力量所在,而且他们也知道,正是数百年前补天族重修天人结界,亚神族和灭神族、晶占族在结界前大战,所引起的空前震荡才让他们最终冲破了血族和人间的结界来到人间,此后一直纵横人间,并曾在五百年前和神族大战、而此战的结果是,同时受到血族和灭神族冲击的奥林帕斯神族,趁着大战的强大震荡,打开了另一道人鬼结界,引出了阿修罗鬼族来对付他们,此战后,灭神族进入轮回,三大神族皆陷入长眠,鬼族和血族纵横天下互相厮杀百载之后终于倦了,也陷入了长眠,直到十多年前。这一次,鬼族和血族同时苏醒,他们也已经见到了灭神族人,五百年已足够神族修养,他们难道会不出来?

  瑞斯特却没有她们这么多想法,他仿佛是很单纯地沉浸入了对天人结界的感悟之中。李筱竹在一边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她那似乎进入了物我两忘境界的主人:“主人哪——主人,我们是不是该赶快回去了,明天还要赴大明宫呢。”

  瑞斯特好容易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说:“哦,你说的是,我们走。”

  回去的数千里对他们来说,即使悠闲地御风行来,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路上,伊琳和李筱竹再次提起明日的大明宫之会,两人对美轮美奂的大明宫都十分好奇,迫不及待要一睹早已久仰的大明宫风采,却又不愿意向身为人类的大唐皇帝行礼:身为使臣的话,即使瑞斯特的人间身份是尊贵的亲王,也免不了要行礼的啊,可是他们是高贵的血族哎,而那大唐皇帝不过是个卑贱的人类。

  “主人啊,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跑去看大明宫和骊山,而一定要当那个什么使臣?”

  “因为我不想在人间最繁华壮丽的都市里大开杀戒,这太破坏了这个城市的美——咱们血族可是爱美的种族。”

  “哪用大开杀戒呀,我们只需要偷偷溜进去,隐身的,那些人怎么可能发现我们?”

  “你们两个啊,”瑞斯特摇了摇头,用略带指责的目光看了看两个随从,不满地说,“你们两个是在我血族中实力虽然数一数二,不过可太不细心了,你们以为我不曾尝试过吗?骊山和大明宫都布有灭神族的结界,虽然突破那道结界不成问题,但却无法在结界里隐身,而且我这里试图突破结界,那边灭神族估计就要赶来捣乱了。”

  李筱竹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是这样啊,”转头笑着对瑞斯特说,“我们哪能跟主人比呢,这些事情主人能想到识见到,我们可不行。”

  瑞斯特没说话,他似乎略笑了意下,右边唇角向上翘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拿眼角瞥了李筱竹一眼,李筱竹顿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压力扑面而来,她赶紧住口,低下了头。

  那边伊琳见机地块,赶紧换上郑重其事的口气,老老实实地低头承认道:“主人批评得对,是我们太疏忽了,我们一定改正。”

  瑞斯特这才点了点头,又瞥了李筱竹一眼,那种无形压力这才去了,李筱竹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伊琳太会见风使舵,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过,她却什么也不敢多说了,只管低头走路。

  “明天,伊琳随我进宫,筱竹就不要进去了,在外面策应就好。”

  ......

  今日的盛典将于辰正在大明宫含元殿举行。

  为了赶在盛典之前,云晔进宫的时分尚不到卯时,虽然早已听说这位被当今天子封为“宁国无双长公主”、却极少抛投露面的长公主、天子最看重的妹妹会回宫参与盛典,但在看到她的时候,很多人还是吃了一惊,包括大唐皇帝本人,实在是,已经太久没见到这位他打从心底敬服的妹妹了,年轻的皇帝也算是天纵奇才,自然也是骄傲的,能被他放在眼里的,恐怕除了已经故去的祖母和曾败在他手下的姑母,就是这位妹妹了,当初,李淳风和袁天纲皆曾预言数代后,将有天女将于帝王家,姑母便是用这个预言来企图登基为帝,不过,年轻的皇帝心中则想:这个天女,多份是指他这个表面不动声色,胸中大有丘壑的妹妹吧,若是她想登基为帝,只怕自己不是对手呢。

  当初得十数龄幼妹之助方闯过无数惊涛骇浪之后,他曾问过她为何没有姑母的野心,她只是简单地笑着回答道:大唐自祖母宾天,一直动荡离乱,若想恢复当初太宗皇帝时的升平盛世,是件困难的事情,妹妹我懒得很,就让阿兄去做好了,只希望阿兄能给我自由自在的日子,莫用纲常国法家规管束了我,更莫要硬塞给我一个不想要的婚姻。

  这话固然半真半假,但年轻天子看出妹妹的确语出真诚,便给了她“大唐宁国无双长公主”的极大荣耀和皇家人难得的自由自在。所以,这位大唐宁国无双公主,早已二十好几依旧孑然一身,虽身处长安郊外不远,但朝中后宫,绝大多数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今日,为了礼节,云晔身着非常华贵的礼服:一袭紫金九凤衫,头梳宫髻,带七凤宝冠,并插了两支七宝镶嵌的步摇。

  其实这么尊贵的装饰,与她清秀绝俗的面容是不大相配的,早上晨妆完毕出发之前,无生还曾打趣过地说认不出她来了,她只得一脸无奈地说:“要想素装进宫,那还真是非不为也,乃不能也。”

  “所以啊,不如我隐身进宫好呢——你确认你布的结界让那些鬼族血族都无法随意行动。”

  “放心,我布结界的能力自然不能和补天族人比,却也不差呢,”云晔自信地一笑,“不过你也要注意,他们未必就识不破你的隐身——”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有点遗憾地对无生说,“其实,这种华服满适合你,可惜你我却不能易位而处。”

  无生笑语:“很好啊,让我变化作你的模样去过过当长公主的瘾好了。”

  云晔也笑了,笑着说:“那可就又不适合了。”

  语罢两人互道珍重,随后分手。

  至于何麓,则早早地已到了皇城之外候着——一旦里面有什么变化,只等云晔号令,要进去不过一个闪身。

  皇帝居所延英殿旁有一道牡丹花屏,牡丹盛开,牡丹是大唐的国花,长安的牡丹虽然比不上洛阳,却也是一等一的富丽堂皇,无数姹紫嫣红高贵而优雅的怒放着。

  从这道花屏过去不远,便是内宫最尊贵的紫宸殿,经紫宸殿,过紫宸门,宣政殿,行约百丈,便是举行盛典的大明宫第一殿:含元殿。

  含元殿高高居于数丈的台基之上,殿前百阶台阶通道殿前宽大的广场,主殿红墙黑瓦绿窗,以大唐今日的繁华鼎盛,这大典并不是多么富丽堂皇,却因此而更显得尊贵端庄。

  身为大唐公主,哪怕是“宁国无双长公主”,也不能参与皇帝召见各国使臣的正式朝会——自韦氏作乱之后,便是皇后也没有了这个权力,所以云晔只能静静地等待召见之后的宴会,才能正式露面,而那也是因为,各国使节中最重要的两位之一:位于丝路上的龟兹国使节,正是龟兹女王,所以,皇帝才特设皇后与宴相陪,并答允宁国无双公主出席。

  大唐礼仪繁琐无比,那些来自外邦的使节,除了高丽、安南、日本等国使节因与大唐长相往来,相对熟悉些,其他人,便是有往日鸿胪寺礼宾们再三教导礼节,今日有礼仪使从旁相助,还是很多都乱作一团。这是在朝堂之上,大小臣工虽然不敢笑出口,却也使这个庄严肃穆的含元殿被这些使节们折腾得热闹滑稽起来。

  本来朝见仪式只准备举行一个时辰,然后便是赐宴,不料却足足举行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告终。

  期间,最引人注目,礼仪完美无缺的,是来自大秦的使节,大秦国亲王瑞斯特殿下和来自龟兹国的女王亦曾受封大唐亲王爵的佩罗拉女王殿下。

  他两位都身着各自国家最尊严的礼服,瑞斯特内着白色长袍,外罩紫色织锦缎大斗篷,都镶着金边,并用金银线织出华丽的图案,他头戴着饰着珠宝,金丝编织的发冠,编制的纹路恰合着他大斗篷上的花纹,这一身华丽大方,十分陪衬他同样华贵精致的容貌,而他相貌中本有的一丝邪魅,也在这样一身装扮下也荡然无存,越发显得既俊逸不凡,又雍容典雅。至于那位龟兹女王佩罗拉殿下,在见到她的时候,满朝文武,甚至那个见惯了美人的年轻皇帝,都忍不住有惊艳的感觉,含元殿因为庄严肃穆,也就显得有些深沉,而她的出现,恰让这深沉的殿堂整个为之一亮。今天她着的也是龟兹国最隆重的服饰,短衣长袄,金银织绣,头顶一只镶嵌着玉石和珠宝金冠,很是精巧。相比之下,倒是大秦国服饰有些拖沓冗长的嫌疑了——不过穿在瑞斯特身上自然另当别论,按照事先的安排,他俩是处于使臣位置的第一列,当他俩并肩走来,竟然显得十分和谐——和谐到即使是暗中隐身一直在观礼的无生都要怀疑血族和鬼族是不是敌人了——若非她恰好看到瑞斯特和佩罗拉交换的那个眼神的话,那个眼神在任何人看来都纯是礼节,无懈可击,唯独无生恰是那最敏锐的一个,她看出了这两个眼神后面交换的深深掩藏起来的敌意,当然,鬼族和血族的王也彼此十分明了这个眼神的含义。

  无生小心地掩藏着自己身上的灵气,但是要施展隐身术必然会泄漏少许灵气,幸好有云晔事先布好的结界隐藏她,而她又没靠得太紧,即便如此,她还是总觉得瑞斯特几次有意无意看向她隐身之处,看得她心里毛毛的。直到她感觉到含元殿深处,传来云晔强大的灵气。

  云晔不仅丝毫没有隐藏灵气的意思,相反,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让自己的灵气宣泄出去,甚至包裹了整个含元殿。

  无生自然明白云晔这么做的意思,对比这种近乎排山倒海般的灵气,她小心隐藏不得以泄漏的那一点点,真是不足以被发觉,她这才靠近了瑞斯特等人,肆无忌惮地观察起他们来。

  乍觉这股铺天盖地的强大灵气,瑞斯特和佩罗拉都是一震,两人在此对望了一眼,这两个生死对头在一刹那间想得居然一样:“神族?难道这个大唐皇帝是龙神族中人?”

  但是很快,他俩就都意识到了,这灵气和神族非常相似,但还是很不相同,倒是和弥漫着整个皇宫的那道结界气质相近,而且也不是来自端坐于朝堂之上的那个年轻天子,而是来自含元殿后面。

  那是灭神族了,瑞斯特飞快地转着思维,以他对灭神族的了解灭神族中,能有如此强大灵力的,恐怕只有本来出自奥林帕斯神族的云晔和出自婆罗多神族的无生,至于来自尼罗神族的何麓,他战力还行,灵气却不够强大,这灵力霸气得很,也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想必是灭神族的一族之长云晔了吧?她在搞什么名堂?向我们示威?为什么?

  正思量着,耳边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只怕是不想我们在此开战吧。”正是佩罗拉,他用眼尾觑了佩罗拉一眼,却发现她正神情专注望着大殿深处,仿佛刚才根本没对他说过什么一般。

  佩罗拉这么一说,瑞斯特豁然明白了,他见过云晔,云晔并不是无端好勇斗狠的人,她用这种方式明明白白是在向他们示威,恐怕却如佩罗拉所说,是为了不让他们在这里动手,告诫他们,如果他们在这里有什么异常举动,灭神族不会袖手旁观。

  今天,瑞斯特本来是失望的,踏入含元殿,竟然依然感觉不到任何神族存在的气息,灵气之穴便是在宣政殿后,若是神族长眠于此,无论如何不该感觉不到,那么结论只有一个:神族并非长眠于此,这让他感到十分失望,不过,云晔的适时出现,又让他对今日之会感到饶有兴趣起来,云晔不会是独自来的吧,他和佩罗拉可都是带了人来的,云晔以为独自一人能对付局面?她也太托大了吧,如果不然,她会带谁来?会是那另一位背弃神族的灭神女子:无生吗?上次雪峰一面之缘,那美好而总是略带悲伤味道的女子让他印象十分深刻。

  思想之间,一个新的疑问浮上脑海,灭神族和这大唐皇家是否有联系?为啥这大唐宫殿处处充满着灭神族的气息,他的这个疑惑在稍后的宴会上得到了解答。

  无论云晔如何盛装,她都没有掩饰自己身上那股只有同样超能立族才能感应到的灵气,而今生见过她的瑞斯特和前世曾经和她交手过的佩罗拉,都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认出了她。

  佩罗拉对她竟然是大唐公主,那种惊讶几乎是掩饰不住的,鬼族事实上来长安并无特别目的,只是因为血族的大举出动,却不料在这长安又正正碰上了同样和神族作对的灭神族的族长,一个是大秦的亲王,一个是大唐的长公主,这长安?这大明宫内,到底会发生什么?

  但瑞斯特却未感到同样的惊讶,相反,他对于云晔单独出现,竟然有一些遗憾的感觉:好像是,自从感知到灭神族就在附近,相比云晔,他更期望能再见到那个叫无生的绝色女子吧——他的这一神色并未逃过正站在不远处打量着他的无生,无生当然不知道,他那略带遗憾的神色,是因为没有见到自己,却想当然地以为,瑞斯特的遗憾,在于没有在大明宫找到他想找的:龙神族。

  她自然通过灭神族特有的传音方式把这一切告诉了云晔,云晔闻言,并未回答,甚至也未向瑞斯特和佩罗拉方向看一眼,倒是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如果没有找到神族的话,他们想必不会在这里大动干戈的了,也省了自己一番手脚,如此甚好——下一步,瑞斯特会提出什么?

  他会不会提出要去骊山?

  不说这里众人各怀心思,却听只听得乐声响起,隐隐有金戈之音、杀伐之气。两派各六十人的舞女已经出场,她们全都身着男子劲装,举止干脆利落,看得人心胸大为爽快。中央有四人装束与众不同。随后其他人退入后排,只剩四人在前排。只见四人时而奔腾跳跃,矫如游龙;忽又静立不动,宛如处子。队形不住地穿插变化,忽聚忽散,让人顿觉眼花缭乱。

  瑞斯特听到坐在他左近的一位高丽使臣在问侍从:“这莫非便是秦王破阵乐?”

  侍从轻应了一声“是。”

  “秦王破阵乐?”瑞斯特暗暗想到,果然是好曲好舞,想象当年横刀跃马、万军之中指挥若定的秦王,竟然心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人类中的确也有豪杰,还有着音乐、舞蹈、艺术种种,这样一个种族,也有存在于天地间的道理呀,可惜他们太弱了,恐怕难以保护自己所有的这一切呢,或者灭神族也是因此而要守护他们,虽然保护弱小在血族看来真是很愚蠢的行为,但如果弱小而美丽呢?在灭神族看来,这样的人类是值得他们守护的,也有几分道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