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毅领着众人，在林中找了块地方，休憩等候。.而乐乘和虞月两人，害怕乐毅又想起了伤心之事，便轮番不停地和他说话，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众人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之后，才又听到了轰鸣的马蹄声。正是赵奢和潘朗，率军归来了。

　　赵奢一见到乐毅，目光一亮，立即跃下马背，大步走到乐毅面前。神情兴奋，笑道：“乐贤侄，真乃智深似海，精通韬略之能士。若不是有你妙计相授，潘朗他们及时赶到，本将军差点便要坏事了。”

　　乐毅只淡淡地望了赵奢一眼，脸上并无波澜，神色有些黯然地道：“乌恒，已混入敌军士卒中了吗？”

　　赵奢点了点头，捻须面有得色地道：“为了配合乌恒蒙混进去，本将军又率部属，足足追了他们两里路，才领军撤回。”

　　赵奢一番兴致勃勃的，说得口沫横飞。但乐毅，却始终是提不起精神来。而潘朗却在一旁，向赵奢猛打眼色。赵奢不免有些心中纳闷，四下瞥了一眼。这才冲眼角中，瞟到了安置在一旁，用乐毅衣服盖着的，小昭的尸体。

　　赵奢已明白了一些，不禁眉头微皱。一时半刻，却也不知怎样去安慰乐毅。到处张望了一下，赵奢便顾左右而言他，道：“本来，你不说一声，便自作主张地跑了。也不知道，多让大王和肥相担心。但想不到，你只领了这么一点人，竟然就大败了杜况的伏兵。你是怎么做到的？简直是太让人不敢置信了……”

　　乐毅却不等赵奢说完，便抱起小昭的尸身，站起身来。垂首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呃？好，好。先回去也好。”赵奢神情尴尬，与潘朗对望了一眼，干笑了几声。

　　赵奢命令部属，自去清理林中的遍地死尸，遂与乐毅众人往大营而回。回到赵王的大营时，赵奢便先行入营，去禀报赵王何与肥义了。而乐毅却不入营，只抱着小昭的遗体，到营外去寻找，可安葬小昭之地。虞月、乐乘、潘朗等一干众人，也紧跟在他后面，生怕乐毅又会再出事。

　　乐毅找到了一座矮山，众家将齐心协力地，助乐毅挖坑葬好了小昭。并由乐毅亲自刻上了墓牌，插于坟前。

　　乐毅一想到，小昭那妩媚的娇笑犹在耳边，但两人也已是天人永隔了。便只觉得眼中干涩，眼泪却已似流光了一般。又仿佛掉入了无底深渊，那无止境的哀伤，一直蔓延至心底的深处。此时，他已不再是平日里，那果敢坚毅、人人敬畏的乐毅。而只是一个，脆弱得令人心酸的男人罢了。

　　虞月见状，亦不由伤心不已。一双美眸，早已是红肿不堪。虞月流着泪，上前对乐毅柔声道：“乐郎，我们先回去吧？”

　　乐毅神情呆滞，静静地凝视着小昭的墓牌。半晌才沙哑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多陪小昭一会……”

　　虞月知道，小昭是因乐毅而死，乐毅放不下心中的内疚，而在不停地谴责他自己。虞月上前跪在乐毅身边，玉泪纵横，望着乐毅道：“月儿不走，让月儿陪你一起吧。”

　　乐毅转头望着虞月，轻轻地为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声音嘶哑地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留在这安静一下。月儿，亦无须担心太多，我不会有事的。”野鹿若是受了伤，必会离群远去，独自舔舐伤口。而乐毅此时，确是需要一个人的独处，以舔舐他心中的伤疼。这也是，谁都帮不了他的。

　　虞月终还是顺从了乐毅之意，领着众人走了。只留下乐毅一人，在山岗上，与小昭的坟静静独处。但众人亦不敢走远，只在山脚之下，找了块地方坐下，守卫着乐毅。

　　天色渐暗，赵王三次派人来请乐毅回营，却均被乐毅所拒绝。赵王便只有亲自前来，赵奢和肥义亦随在左右。但乐毅却依然故我，赵王和肥义，在一番劝说无效下，也只好喟叹而回。而赵奢担心，有人会趁机加害乐毅，便调了五百精兵严守在山下，以保乐毅的安全。

　　乌云遮月，夜里寒风刺骨。众人皆是满怀心事，就此过了一夜。天色方蒙蒙亮，虞月便只身上山找乐毅。此时，只见乐毅坐在地上，正低着头沉思。而放在他身边的膳食，却仍是纹丝未动。虞月不由掩着嘴，不敢发出哭声，眼泪忍不住又簌簌而下。

　　乐毅听到有人接近，便转头去望了一眼。虽是一夜未睡，但他的眼神，却比昨日要有神多了，显是已想通了不少。乐毅对虞月招了招手，淡淡道：“月儿，你过来。”

　　虞月乖顺地坐到乐毅身边，螓首低垂，轻抬起手背，揩拭了下脸上的泪痕。轻轻道：“乐郎，窦融已回来了，现在正在山下。你可要见一见他？”

　　乐毅低头望着手中捏着的物什，良久不语。此物正是，小昭送给他的玉钗。过了半晌，乐毅才抬起头，望着虞月。把玉钗伸到虞月的面前，柔声道：“月儿，你可否把这支玉钗，戴到头上？”

　　虞月望着乐毅，虽有些不明就里，但仍是微颔螓首。接过乐毅递过的玉钗，插入了髻中。

　　乐毅凝视了虞月片刻，嘴角微扯出一抹淡笑。又转望向小昭的墓牌，像在发誓般轻声道：“月儿是我之妻。你的玉钗，戴在月儿头上，你便亦是我乐毅之妻。小昭，放心吧。我今生都会将你记在心中，绝不相忘。”

　　乐毅闭上双目，又回想起了往日情景。在灵寿宫时，小昭曾问过他，日后可还会记得她？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又怎敢或忘？过了良久之后，乐毅睁开眼来，眼中的悲痛之色已大减。从怀中抽出了，赵王已赏赐给他的匕首。在小昭的坟前木牌上，“陈昭之墓”的字旁，又刻下了“乐毅之妻”——四个小字。

　　刻完字后，乐毅便站起身来。眺望着远方天空流动的云彩，仿佛看到了，小昭正站在云端，对着自己笑得灿烂。乐毅轻吸了一口气，再深深地望了小昭的坟一眼，对虞月柔声道：“月儿，我们走吧。”

　　虞月点了点头，见乐毅已恢复了常色，心中不由欣喜。忙上前牵住乐毅的手臂，两人一齐往山下走去。

　　乐毅畅开心怀，边行边高声吟唱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激荡中又充满着柔情的词厥，飘于山林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