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相 第四十七章 黄粱一梦
作者:苏千笑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相爷如今立了大功,等到回京后,金口那么一开,皇上若是不应,怕也难以服众。可要是给了,万一到时候北翼王也要,那岂不是左右不好收场?

  临走前,皇上就是苦恼这事儿,让自己也顺便探探口风。如今他总算是能够安心复命了。

  “既然如此,各位大人好生准备吧,六月初九是个好日子,届时,大人们一定要赶回来。”说完就携着一干宫人走了。

  剩下几个人站在原地,久久恭送着。苏欲绝表面平静,拂袖而去。

  公孙思一拍脑袋,“六月初九,也就是五天后。要是现在启程的话,正好可以赶在六月初到达晋城。也就是说中间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哎!这我可得好好去准备准备!”

  六月初九……

  原本应该是提前一天赶回京的,没想到半途竟然出了些意外。

  出发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在经过一线谷的时候竟然遇到的黑衣人。

  “什么人?不知道这是朝中官人吗?胆敢拦劫?!”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对面这一批批里外包围的持刀黑衣人,公孙思还能面不改色呵斥。

  按照卿鎏相的江湖经验来说,像这种场面情况无非有两种。一是买凶杀人,而是抢劫杀人!

  她视线一扫,看着那大刀上的弯月标记,卿鎏相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很显然,应该是属于第一种了!

  “怎么?半个月前没有得逞,还不肯罢休?!”她骑在马背上,俯首望去,自成一派英姿潇洒!

  池君夜风眼一眯,漫不经心一笑,“听说残刀门的杀手一直都秉持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杀手原则,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哼,我倒是听说,残刀门一个任务从不执行第三次!看来,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们都躲不过了。”卿鎏相哼笑了一声。

  池君夜侧目看了她一眼,唇线一展。

  这行人除了苏欲绝淡淡无表情,那些人都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卿鎏相这边。那迷离似有深意的话,他们是半点也听不懂。

  可是,敌在眼前,公孙思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研究她口中的残刀门,还有那所谓的杀手原则!

  一番妄论深深刺激到对方,只见黑衣人中疑是领头的大喝了一声,命令一下,周围人全都攻了上来。

  挥刀下手,毫不留情!

  “保护王爷相爷!”公孙思有条不紊的下命,提着刀与对方交打上去。这是卿鎏相才知道原来,公孙思也是个练家子!

  卿鎏相和池君夜两人虽然都会武功,但是这毕竟只是彼此间互通的秘密,人前他们依旧还是那个文弱相爷,与病秧子王爷。也不好出手,只能依靠在侍卫们的保护圈中。

  对方人数众多,好在有苏欲绝这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在,一身好武功,铁血性格也不是花架子,摆着好看。

  一剑几命,看不清他挥剑,却能看到他收手时,顺着他动作倒下去的大片黑衣人。

  卿鎏相看得心底佩服,黑衣人看准了机会,一个空隙冲了进来,横刀扬空,眼看就要砍下来。

  她目光一悚,被刚才黑衣人攻击已经与池君夜分开了一段距离,若是他现在冲过来,先不说要冒着被人发现秘密这个危险,就算这段距离也是来不及他出手的!

  “鎏相”池君夜一声长啸。

  卿鎏相瞪大了眼看着那越来越紧的刀锋,寒光闪烁,反射的光芒正好映出她一双惊恐而瞪大了的眸子。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铿”的一声。卿鎏相久等而来的痛苦没有到来。她惊魂未定睁开半条缝隙。

  一团黑色阴影笼罩着她,从她的视线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那刀削般的轮廓,肃杀的寒目。他手法极快,卿鎏相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那砍向自己的人被他从后面劈成了两半。

  长剑如虹,点点血渍滑落,滴答在黄色沙土里。他垂着目,看不清他表情。但是卿鎏相却像,这个人现在一定是抿着唇,眼中布满杀戮的。

  就在她徐徐想时,后面一个黑衣人悄然贴近,猛地拔地而起,从上而下攻击苏欲绝。卿鎏相看得胆战心惊,剑芒临近那一刻,几乎是同时出口:“小心”

  苏欲绝脚步一转,手上挽起几个剑花,下一刻那把闪烁着幽芒的寒剑,已经精准无误插在那黑衣人的胸口上,一剑击命!

  时间,在那一刻,好像静止了一样。只留下他半张面孔,仰头迎着日光。空中,那黑衣人像是被定格了,双瞳大开,或许,他到死都不会知道,明明自己已经寸寸小心,明明就只差最后一招,明明……

  他的低估导致了他最后死不瞑目的下场!这便是轻敌的悲苦!

  卿鎏相悄然的看着那残片一样摔在地上的黑衣人,心中如是感想着。

  可是,她却没有丝毫惧怕。

  这让离开前的苏欲绝不由得侧目,视线停在她身影上。阳光明媚,她素衣长袖,疑是天外仙人一样,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层淡淡日辉之中。他不由得想起,那一天,也是这样灿烂的日辉,她咬着牙,是用多大的毅力才能忍住常人所不能而走回家的呢?

  苏欲绝心底一动,皱了皱眉。似乎对自己在此时危机关头还在出神而有所不满。

  黑衣人很快便阵亡在苏欲绝与公孙思的剑下。原本环境清幽,云霞弥漫的一线谷,苍翠不再,只留下一大片的猩红色,竦目惊心!

  “你没事吧?”池君夜翻身下马,他动作慌张,表情慌乱,差一点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她看着他,他眼底的担心毫不掩饰,微微颔首,“没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要依靠多大的耐力才能忍住此时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天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底是怎么生出一把手,紧紧掐住了他的心!那一刻,他简直都不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察觉自己的呼吸,那是一种比死更可怕的窒息,似乎要将灵魂与身体抽离的窒息!

  “让王爷受惊了,臣罪该万死!”解决完麻烦,公孙思一把跪在地上请罪。

  池君夜罢手,“无事,起来吧。”

  苏欲绝拭净剑,还入鞘中,环顾四周,想了想说道:“残刀门的杀手,怎么会公然与朝廷挑衅?”

  想着,又疑惑地看了眼卿鎏相,神情高深,像是在探索。

  “我有些好奇,相爷怎么会认识残刀门?看刚才那几个不要命的横冲过来,目标明显是冲你来的,相爷不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吗?”

  原本卿鎏相还对他救了自己一命而心存感激,没想到才眨眼功夫就这么咄咄逼人来问自己。让她心底那丝还没来得及升起的好感顿时跌入谷底,连个烟影子都瞄不见。

  她整顿了一下零散了的衣裳,说道:“残刀门是江湖第一杀手门,几年前蜀州暴乱就是他们捣鼓的,朝中人,无不知晓。至于我为什么会一眼认出来……”她目光一瞥,看着地上那把断手上握住的刀,“弯月标记就足以说明一切。”

  蜀州一事不假,弯月标记又摆在眼前,看似滴水不漏的话,却让苏欲绝皱起了眉头。

  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忽略了什么,却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池君夜见事情解决了,回头对公孙思说道,“你下去看看将士们的伤势,整顿一下,稍后继续赶路。”

  公孙思领命而去,却听一个声音大叫出来:“不好了,囚犯不见了!”

  众人一惊!

  卿鎏相连忙驱马过去,那关押人的囚笼上有一个刀口,显然是被利剑斩断了铁索,乘乱劫走了。

  她紧紧拽着那半截铁索,冷冷咬牙,“追!”

  犯人被劫这可是个大事,公孙思面色一变,连忙带人下去,四周搜索,心中却万念成灰。好不容易抓到了凶手,为官多年,总算是给越城百姓做了件出头事儿,没想到竟然半路消失,这事要是传到皇上那里去了,他……哎!

  “你们,去这边,陈武李元跟着我一起去山头搜搜!”

  一线谷是因为它处在两山的一条狭窄的线谷上而得来的名字,本来就地势狭险,山头又容易生雾,这样的搜索法子也无异于泥牛入海,大海捞针。

  卿鎏相坐在一个枯死了的老枫树上,身后枫叶荼蘼如血,染红了她的背影。那张冷傲的脸像是沐浴在血腥之中,迷雾森冷。

  池君夜走近,站在树下眺望着山谷,从这里往下去,一线谷更如釜山一刀开辟出来的一条银线,在雾团里时隐时现。

  “你说,是不是真是残刀门的人做的?”沉默的卿鎏相这一刻沉静的开头,从表面上看过去,她恨平静,平静的像是前一刻那份血染孤寂全都是人们一时出现的假象。

  池君夜没有回首,目光幽幽穿透山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阿卿,你是不是很担心他?”

  她一顿,没有说话。只是那一瞬沉默却比过所有语言,池君夜读懂了,失神一笑,眉色苍苍。

  “不用担心,他没事。”

  她猛然望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池君夜脚下一点,眨眼功夫就白衣落在她身旁,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托起她憔悴下去的脸,“阿卿,相信我,他不会有事的。他有自保能力,你知道,没有人能伤的了他。”

  卿鎏相怔怔望着他,眼中渐渐升起了一丝希望。

  袍袖下他大掌牵起她小手,度送温暖,风中容颜轻轻一笑,“下去吧,公孙大人该着急了。”

  卿鎏相靠在他怀中,任由他将自己带下树去。他怀抱很暖和,让她被风吹冷了的身子渐渐感觉到了一丝温度。在那里,她总是能抛却一切烦恼,寻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安宁。

  有时候,她在想,若是能一辈子就贴在这里,不理会这凡尘喧嚣,该有多好?

  两人回到原地时,苏欲绝和公孙思以及所有士兵都已经原地整顿了,只是每个人面色上都很凝重。

  苏欲绝听了脚步声,手指动了动,却没有转身,反倒是公孙思回过头来,扑通一下子就跪倒在两人面前。

  “公孙大人,这是为何?”池君夜移开些距离,俊眉一挑,问。手下扶着的人却又一丝明显的颤抖。池君夜回头一看,却见此时的卿鎏相面色苍白,再顺着她惊恐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见一片血肉模糊的影子。

  她挣脱开怀抱,向前走了几步,脚步踉跄着,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终于走到那影子身边。黑破被血浸染,看上去竟像是血色凝滞出来的颜色。全身上下都是刀伤。容貌毁尽,已经分不出原本面貌。

  她多么希望,这个人,此时了无生气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他。

  可是,当那一面白绢从黑袍子里抖落出来后,她像是受了重创,再也忍受不住打击,滑跪在地上。

  那是行路前交给他的,当时他还对自己笑,说,姐姐的帕子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儿,睡觉的时候闻着这香气,就好像走到了一片大草原,一望无际,天上是亮晶晶的星星。

  那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不少话。可是,他却不知道所谓的行刑是什么意思。她曾问过他,若是他想走,她其实是可以偷偷放了他的。

  可是,他却固执的拉着她的袖子说,我喜欢姐姐,就要和姐姐一起,姐姐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谁要是对姐姐不好,我就去咬他!

  她感动,有那么一刻,她很像把他当作亲人,私自的想要留他一条生路,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她不能。

  “行刑就是死,从此再你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不会呼吸,再也不能看到你想看到的。”

  “那我不是连姐姐也都不能看到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袖子问。

  她笑着说,“你要是愿意走,我可以放你走。”

  他想了想问,“那姐姐和我一起走吗?”

  卿鎏相摇头,“我不能走。”

  “为什么?”

  她没有说话,而他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些异常。松开手,坚定说道,“走也是看不到姐姐,不走还是看不到姐姐,既然都看不到,不如一直赖在姐姐身边好了!”

  公孙思走过来,虽然不知道相爷为何如此伤心,但是这几日,凭着相爷与那少年的来往,他心底也还算有个底儿。

  劝慰道,“相爷,这个人容貌尽毁,单凭一件黑袍,也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是对方的移花接木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卿鎏相这才清醒过来,重新查看了一番。对了,她知道紫枫的指甲特别长,尖尖的很锋利。她给他洗过手,左手手心上有一条痕迹,像是被石头一类尖锐物划伤后留下的疤痕。

  她想着,当即抓住黑袍下的左手。那手宽阔粗大,手柄处有厚厚的一层茧子,看上去应该是常年握剑。紫枫不是一般人,也不会用剑,那里就算有茧子,也应该是稀疏的,常年攀爬山野形成的。

  而且……她视线下移,那枯黄手心除了命数线意外,没有一点伤口,更别说当初她看到的那一条长痕!

  卿鎏相心底一个咯噔。这人不是紫枫?!

  心上喜极,面上却依旧淡淡。

  不由得怀疑,这个人披着紫枫的黑袍冒充紫枫而死,是自为还是他杀?

  她视线一瞥,正好瞥到不远处池君夜那扇面下的柔柔笑容。

  “不用担心,他没事……”这句宽慰的话莫名浮现在她脑海。

  她瞪大了眼,陷入另一个苦海。

  是他吗?当时只是以为他说这话不过是想安慰自己,没想到……他竟然做到了。

  难怪他说这话的时候会如此坚定,坚定的她不相信都难!

  可是,那时候,他一直在视线之中,根本就没有错身的时间,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突然,她眼角余光瞥到了一锋俏芒。锦曳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小夜的身影。

  她这才恍然大悟。身为王爷护卫,危急关头却不见他身影,原来不是疏忽职守,而是主上另有吩咐!

  “相爷?”看着她变化着的神情,公孙思试探着唤了一声。这么一番折腾,眼看天都快黑了,也不能就一直这么晾着吧?荒山野岭的,万一有什么野兽出没,这一个王爷一个相爷,外加一个将军,就算其中一个少了块儿皮也足够他以死谢罪了。

  “带回去,让验尸官好好验验!”苏欲绝一语定局,翻上马,率先朝山下走去。

  尸骨尽断,面容全毁,就算鬼谷子妙手识春,也不能断言这人到底是不是紫枫。更何况一般的验尸官?!

  在花落人家一切都已成定局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差错。当然,这种结局也并非不是人们不愿看到的。至少,在卿鎏相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定局了。

  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

  “在想什么?”池君夜墨扇在手,牵起一丝笑,从后面走近。

  “在想你……”她回头,笑眼桃花般灿烂。

  池君夜有些受**若惊,从后面搂住她。“噢?想我什么?”

  “很多……”她轻微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出来,索性就这样让他搂着。还好是晚上,这里又安静,没有人会来。

  “譬如?”

  “紫枫的事……是你动的手脚,对不对?”

  池君夜轻轻一笑,没有说话。削尖的下巴微微抬,“明天就要到晋城了,不要在外面呆久了,早点休息。”

  池君夜走后,卿鎏相单看着刚才被他轻轻一吻的手指发呆。

  她以为她看清了,却没想到每一步临近,都不过是为揭开他表皮下另一层面纱的做好准备而已。

  这一瞬,她有种从来都不曾看透过他的错觉。

  不过,紫枫能有这样的结局,也是极好的。看池君夜的反应,似乎短时间内是不会告诉自己有关紫枫下落的事了。只要他好好的就好,至于这些,等她回到晋城,害怕打探不出来?

  第二日,早早赶路。

  苏欲绝心思淡淡,从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公孙思无精打采的骑在马上,像还在为那具尸体的事发愁。池君夜目光柔和,脸上带着平易可亲的笑。

  而卿鎏相则说不清自己心底到底什么反应。不喜不悲,临近晋城城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从城墙上传出,她头一抬,城墙上聚满了人群,口中欢呼着,似乎在为这一行归来而呐喊。

  从来都是自己恭迎人的卿鎏相还没有亲身体会过这种阵势,表情一愣,像是有些被吓住了。

  公孙思一怀心事也被这高亢的声音给夺去了思绪,只能应付笑着。

  反观苏欲绝与池君夜两个人就平淡多了,像是经常经历这种大场面,已经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了。

  “恭迎六王爷,丞相,苏将军,公孙大人满载而归!”

  这声音……卿鎏相皱了皱眉,一眼斜过去与那谄媚之人的眼神对了正着。

  居然是他?!卿鎏相冷冷勾了勾笑,这琉璃是已经拿不出人还是怎么了?竟然会让林啸这小子来主持大事。

  林啸在那一眼瞥过来后就震惊在原地了!全身像是闪过一道惊雷,将他活生生劈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你,你你……”他手指着卿鎏相鼻子,单调而乏味的重复着一个字。

  周围几个人惊讶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不过,看林啸那失色的脸,像是早与卿鎏相有过交集,而且,还是某些让他恐惧的交集!

  哼,还算有几分眼色!卿鎏相哼笑了一声,走到他面前,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几日不见,林统帅也不必这么激动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相与统帅你有些什么呢。”

  “哈哈哈……”周围哄笑一片。

  林啸一张脸气得有些发红,他从来都没想过这琉璃的相爷竟然和那人长得如此相似,险些就吓得他尿裤子了!

  妈的,太晦气了!

  令牌被拿了,还害得他在人前出糗。想想他心底憋了一肚子火气!但是,这团火气还不能乱发,琉璃相爷这人看似只是个收回长了个脑袋的小白脸,但是官位全都是在自己之上,加上家里老爹教训过,惹谁也不能惹了这货,所以他也只能继续憋屈下去。

  “哈哈哈……”周围哄笑一片。

  “皇上体贴各大人,已经下命让各位先行回府,明早在上朝面圣。”林啸说着顿了下。“皇上还说,犯人半途猝死,也是天道报应,这些大人们不用引咎。”

  卿鎏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好在东帝不打算追究。

  只不过,公孙思良久才起身,神色恍惚,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苏欲绝一手拦住。两人低语像是说了些什么。只是隔得太远,卿鎏相一句也没听到。苏欲绝说完后,最初还有些暴动的公孙思整个人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叹息了一声就请辞离去。

  卿鎏相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与苏欲绝猛然抬起的眼相撞,她惊愕了一下,神色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后者则是一脸凝重,什么也没说,拂手而去。

  他一向如此,便是甩手离去的背影也是极度潇洒的,引起周围女子无数倒吸声。

  卿鎏相举目四顾,正好看到大老远赶来的木管家,会心一笑。

  锦曳招了招手,木管家跑过来,慈爱的脸上欣慰一笑,“公子,您总算回来了!一路上没什么大碍吧?”

  她摇头,“让你担心了。”

  “哎,说什么话,老相爷将公子交给老奴好好看守,这些全都是老奴该做的!所幸公子天资聪慧,老奴也算是不负重托了!”木管家沧桑的眼底似闪烁着泪花,忍了忍,又恢复到以往的沉静,上下打量了一下卿鎏相,目光这才瞥到后面一直站着的池君夜,惶恐就要行礼。却被池君夜一把扶住。

  “免了吧。”余光看了看卿鎏相,而她却一个正眼都不曾有,眉梢间不觉染了一层落寞。

  木管家人老,心却不老,何其睿智,一下子就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牵连。笑了笑,“多谢王爷一路的照顾,小公子给你添麻烦了。”

  卿鎏相噎了声,却听池君夜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本王倒是更喜欢阿卿的天真直率。”

  只有在她直爽起来的时候,才会说真话,才会从她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

  卿鎏相不满了,推了他一把,绕到木管家身后,“木伯,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一生缠病,这一路水生火热的,将他病糊涂了,嘴里嚼着的也全都是些胡话,怎么能信呢?”

  “胡话?”木管家故作镇静,“可是王爷说的没错啊,小公子小时候天真直率的很,老相爷都夸你这个好啊。”

  卿鎏相脸一红,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佯怒了一声:“木伯!”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事儿呢!

  池君夜一听来了兴趣,“噢?阿卿小时候是怎么一副样子呢?”

  “嘿嘿。”木管家像是来了兴趣,当着卿鎏相的面就投奔到池君夜那边去了,笑卓颜开开始跟那厮道起了当事人小时候的事。完全一副自家人,客气啥的熟稔态度。

  看得叫卿鎏相直抓狂,无奈的跺了下脚,眼神一瞥,正好瞥到了旁边呈现出闪躲趋势的林啸。心底勾起一弯笑意。

  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林啸条件反射的退后了几步。

  她不悦的皱眉,再勾勾了手指头。

  林啸背后贴墙,退无可退。被她一把抓了过去,“我叫你呢,你躲什么?”

  “相爷丰神俊朗,英姿飒爽,一脸正气,豪情万丈,唯令吾辈敬仰!”

  她一脸黑线,想不到这家伙平日里游手好闲,作恶晋城,狗嘴里除了平日那些污秽,原来也是能吐出象牙来!

  林啸被她嘴角的笑给吓住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人给吓怕了,一看到稍微长得像的,心底就自然而然退而远之。

  这让他相当郁闷!

  心底暗示着自己,眼前这人是琉璃相爷,一个文弱书生而已,他怕个毛!

  “我问你,皇上是怎么知道紫……囚犯半途暴毙这事儿的?”

  “这……”林啸咽了咽口水,“卑职也不知道,只是皇上是这样吩咐下命的,卑职也只是照本宣科。”

  “真的?”

  “千真万确!”林啸猛点头,就怕她一个不相信。

  卿鎏相想了想,越觉得奇怪。紫枫失踪的消息再苏欲绝的封口下,几乎掩饰完美,原本一行人还商量好了对策,回京面圣,要是东帝问起来,就一直说是囚犯发疯自残了,反正连吸血那种常人所不能的事儿他都能做出来,编出这个理由,也不算过分。

  没想到,还没等到机会开口,东帝一句话就给堵死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卯足一把劲儿打出去,才发现那一面不过是棉花,挫败无比!

  卿鎏相还在疑惑地想,木管家已经同池君夜走远了,回过头来叫人,“公子,您认识回去的路,老奴就先送王爷过去了。”

  她额头上顿时挂起三根黑线,“木伯,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将军府应该是在右边。”

  “将军府?”他迷惑的顿了顿,一拍手,“六王爷才回来,老将军府那边估计还没怎么准备,所以老奴就请王爷先到相府做客了,公子是原本就是皇上指定给王爷的太傅,这样也没什么差错的,对吧?”

  卿鎏相手指抖啊抖,脸上却笑了。

  从来没有像这样,笑得如此……人!

  林啸站在她对面,很没骨气的,软了。

  她没想到,一心欢喜的回来,结果自己却成了相府外的人。

  “走!”

  “额,去哪儿啊?”锦曳愣愣的收回视线,出神地啊了一声。

  卿鎏相气煞,咬牙:“当然是回相府,难道还要巴望着人来请你回去吗?!”

  锦曳顿了顿,紧随在她背后,嘴角上却挂起一丝笑意。没想到,相爷竟然也有吃醋的一天,真是……直率!

  回到相府时,寂静的府门,只有桃夭一个人在石狮前来回踱步,见人来,欢喜的跑过去,一把挂在卿鎏相身上。

  “公子,您总算回来了!”

  “女孩子家家怎么可以随意挂在男子身上,传出去成什么样子!”锦曳皱眉教训道。

  桃夭朝她吐了吐舌头,“哼,公子喜欢,你管得着?”

  “你……”锦曳站出去。却被卿鎏相伸手阻止,“算了,桃夭一向这样,你跟她走得最近,又不是不知道。倒是我说啊,你什么时候能放下那张严肃表情,学的桃夭一层功力,公子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别整天绷着脸跟池君夜那边的人学,老了嫁不出去,可别怪本公子没提醒你!”

  看着她突然冷下去的脸,桃夭额了声,想起刚才看见的笑嘻嘻问:“公子,六王爷是不是已经跟你表白了啊,我看木管家刚才领着六王爷先进了王府。公子,您是不是……”

  她笑得灿烂又贼,迎上卿鎏相逐渐黑沉下去的脸后,笑容徒然一僵。

  “哼!”卿鎏相一挥袖袍,头也不回朝书房方向走去!

  留下桃夭莫名的挠挠头,好奇问一旁的锦曳,“公子是不是六王爷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不愉快的?”

  “你才知道?”锦曳冷森森咬咬牙,幽灵一般从她面前飘远。

  “哎,你去哪儿啊?”

  “公子一路舟车劳顿,你以为每个人都想你们这样没心没肺的?!”

  卿鎏相走到书房,就着早先研好的墨,起草了一份有关越城之事的折子。疲惫的揉揉眉心。就听见敲门声响起。

  “进来。”她头也不抬说道。

  吱呀一声,光影再度被关闭在门外。

  久久等不到回声,卿鎏相不由得好奇抬头,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温纯笑眼,柔和似春风。

  “怎么是你?”吓得她险些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池君夜几步迫近,坐在旁边空椅上,端起一杯抿了一小口。他动作轻缓,高贵中透出点点王室霸气。

  “怎么不会是我?”浅浅一笑,文雅侧漏,似春水一笔荡漾上她心头。

  卿鎏相险些看失了神,拂袖间不留痕迹掩盖去神色间那一丝不自然,摇头,“我只是好奇,你贵为一国王爷,此番又是立下了大功,东帝既然有心栽培你,这番归来,老将军府一定是挤满了人,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正是你出头的大好时机,聪明如你,怎么会硬生生错过呢?”

  他含笑伸出手指,在她惊诧的视线下点上她殷红嘴唇,止住她的话,笑不变,若有所指道:“谁说本王错过了。”

  他柔柔的笑,浅浅的唇角,眉眼一斜,带着阳光般的暖意。不知道是被他那温馨的笑蛊惑了还是被他刚才那饱含深意的一句话迷离了神智。她呆呆坐在椅子上,她知道,她现在该做的,就是将眼前这个披着笑的轻浮人推开,可是,脑中千百遍如是想,手握着毛笔,紧紧的,半点也反应不过来。

  看着她无措的表情,池君夜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得寸进尺靠近她,双臂支撑在椅子左右扶手上,将她整个人困在椅子与自己胸墙之中,不容逃离,轻唤一声道:“阿卿,我喜欢你。”

  卿鎏相像是被闪电劈中一样,惊愕的张大了唇,晶莹唇瓣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池君夜失神一声笑,俯首在她耳边腻腻问道,“阿卿,你喜不喜欢我?”

  卿鎏相心头一颤:“……”

  “一直以来都是我再说喜欢你,阿卿,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那天却从没说过。就算你是说了,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都说酒后吐真言,但是,阿卿,我想听你清醒的时候亲口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唇瓣翻动了几下,她终是不敢承受的垂下了头。

  池君夜眸色一暗,眨眼间已经将那丝暗淡色掩埋在眼底,笑如初,“木管家已经吩咐了下人去准备晚膳,我去看看好了没。一路奔劳,你也该累了,别看太久了,去休息会儿吧。”

  她一直垂着头,不敢看他,转瞬间池君夜已经走远了,在开门的那一刹,被她从后面叫住。

  “池君夜!”

  欢颜还未来得及回头,又一个轻柔却无比无情的声音飘入他的耳。

  “木管家年纪大了,说话未免唠叨,有些话,听听就好,不要太放在心上。”

  池君夜背对着她,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在白皙如玉的脸上,顿了顿,点头,“我知道。”

  “还有,我们身份有别,王爷现在正处在浪峰尖,行为须得注意,以后……这相府,若是没什么大事,能不来就不要来。”

  池君夜手指一紧,紧握成拳。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知道。”

  大门合上的那一刹,她才缓缓回神,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颓然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锦曳走进来,用帕子给她拭擦着手心里的冷汗,摇头,“公子,六王爷连同他的侍卫已经出了府。”

  卿鎏相点点头,出神地盯着桌案上那一只滑掉了的毛笔,好不容易写好的一封折子却被笔尖那掉下的一大团污迹给毁了。

  “公子。”

  “嗯?”

  “奴婢看王爷似乎真是对您动心了,刚才他神色寂寥,像是很悲伤的样子。”

  卿鎏相转向窗外,黄昏时候的夕阳带着柔柔的光芒,流泻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阵阵鸟鸣远去,只留下风吹叶动的声音,安安静静的。8±妙(.*)笔8±阁8±,o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景色,眼神飘虚,又像是游离了好远好远。

  视野停留下,那一株开满紫色花卉的树正摇曳在风中,一如她摇摆不安的心。

  晚饭后,卿鎏相重新拟写了一份折子,去了一趟锦绣楼。

  锦绣楼楼主似乎早已料到她回来似的,早早等候在她一贯使用的那个房间里。

  沉香袅袅,淡淡茶香萦绕在鼻尖。

  卿鎏相从窗外飘进,她轻功很好,连死去的丞相丞相都总是夸她轻功不错,一飞起来就跟只阿飘一样,可她不是阿飘,她有心跳,有情感,有生命。

  虽然,这份心跳,这丝情感已经被冷漠的外表极力压抑着,但是一个人一旦活着,怎么可能没有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