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倾长歌 第7章 山高水远
作者:清婷何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bgm:不才《参商》

  侧殿里,皇帝端坐、一脸怒容,中书令杨逢霖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宁王立于一旁,冷静旁观,暗紫锦袍衬得他身形格外俊朗。

  “陛下,贵妃她服侍陛下多年,又育有一儿一女。当年必是贵妃年少无知,一时犯下错误,请陛下念及旧情,宽大处理,”话毕,中书令就拜倒。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不是朕不饶恕她,”皇帝的口气异常严厉,和冷漠。

  杨逢霖抬起头,两膝向前挪了挪,“陛下……”

  “你不必再说了,”皇帝打断中书令的话,“朕已有决断,你无需多言。”

  杨逢霖闻言,颓然望着皇帝,心里清楚,这不是劝说,而是警告,贵妃尚且用一件陈年旧事就扳倒,更何况自己区区三品中书令,纵然朝堂之上势力雄厚,此刻却半点忙也帮不上。

  沉默许久的宁王开口道,“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贵妃娘娘。”

  皇帝看了宁王一眼,思虑许久,才慢慢说出,“贵妃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桢王、盛阳迁居汤沐邑。”

  此言一出,二人均是一惊,惊的不是对贵妃的惩罚,而是她的儿女。

  “陛下,此事与桢王、盛阳公主无关啊,”中书令拜倒恳求。

  宁王也连忙跪下,拱手道,“请父皇三思。”

  皇帝从容说道,“郑氏无德,教养的子女定受她影响,迁居汤沐邑不过是让他们反省而已,何必如此紧张。”

  话虽如此,可是三人的心中都如明镜一般,郑家势力过大,折了太师与贵妃,还有桢王与中书令,皇帝此举就是为了彻底离散郑氏在皇宫中的势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单单一个中书令也不足为惧了。

  正自无言,宁王再次拱手,“父皇深谋远虑,我等不及。儿臣只是有点担心盛阳妹妹,我们只有这一个皇妹,她才二八年岁,又长居宫中,此番迁居恐不好过,不似桢王对宫外生活早已习惯。”

  “不习惯就要习惯习惯,”皇帝凌厉的目光落在宁王身上,“朕知你心地善良,与其他皇子一样很是疼爱盛阳,可是疼爱归疼爱,该教训还是要教训,君臣之道,不可废弛,你可懂?”

  宁王紧锁眉头望着皇帝,只得不无遗憾地说了一句,“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雁回宫中,盛阳公主眼睁睁看着母妃被粗鲁地带走,任如何哭求都无济于事,“母妃,不会是你,你去向父皇解释,他一定会信的。”

  郑氏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苦涩中还带着骄傲,“没用的,盛阳,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是你的父皇,更是皇帝,有些时候,亲情终究比不上权力,你读了那么多史书,该是懂得。”

  盛阳公主满脸泪痕,睁大眼睛望着郑氏,“那不是史书吗,怎会成真?”

  郑氏摇摇头,还未再说一句,就被人强行拖走,偌大的宫室骤然只剩下了盛阳公主迷茫地抽泣,侍女凡颜呆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而此时,中书令杨逢霖托病辞官以期暂避风头,当年炙手可热的郑氏,数天之间已是凋敝殆尽,而这一切在盛阳公主的眼里,或许,只是家人的前后离开,还有,父皇的狠心。

  细雨迷蒙的深秋清晨,盛阳公主也终于踏上离途。几日之前,她已经送走了桢王,兄妹话别自是一番伤心欲绝,桢王的汤沐邑远在桢县,与自己的汤沐邑盛阳相距千里。

  辞官归乡的杨家已然回到老家晏城,她清晰地记得与杨敬轩的一别。石榴花谢尽,落叶满地,一季浮华终归去。淡青衣衫依如旧,只是目光已改往日惬意,杨敬轩如往常一般恭敬,“公主妹妹多加保重,敬轩不能时时探望,请公主妹妹见谅。”

  盛阳公主定定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言不发,直到杨敬轩行礼正要离开时,才泪如雨下,哽咽问道,“敬轩哥哥,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背对盛阳公主的杨敬轩默默闭上双眼,长长叹息,“生离死别,世之平常,哪怕出于无奈,公主妹妹早些知晓,也并非坏事。”

  “敬轩哥哥,我……”

  “公主妹妹,时候不早,我还要回府收拾行李,明日便要出发,”杨敬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次别离,黯然销魂,他日相聚,又何以期。

  桂花已谢,芳馨已散,秋雨氤氲磅礴宫城,高墙角瓦,那般不真切,迷离青色,似一场繁华旧梦。

  静听落雨响纸伞,仿佛无边的低语,道尽一腔不舍,却又无济于事。盛阳公主站在雁回宫门前,望着一城烟雨朦胧,不禁潸然泪下。透过青灰天际,她似看到了江水之滨的汤沐邑盛阳,地低潮湿、苦竹绕宅,杜鹃啼血、远猿哀鸣,心中骤然一紧,酸楚之感涟漪般荡漾每寸心田。

  盛阳公主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凡颜手撑油纸伞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如灌铅一般沉重。热闹的庭院,如今清冷孤寂,盛阳公主转身望了望雁回宫,她此生从未离开过的地方,往昔的喜怒哀乐、欢声笑语,此刻荡然无存,如从未存在过,竟毫无痕迹。

  车轮缓缓滚动,撞击青石之声在寂静的清晨分外刺耳,声声撞在心上,声声都在滴血。无情如斯,没有载不动的离愁别恨,因为不可避免。盛阳公主没有再回首,那坍圮一片的过往与回忆,再看又能如何,不过徒增伤悲。她感到正有什么无声地倾塌,一发不可收拾。

  一座又一座的宫殿默然消失在身后,盛阳公主的清泪和着细密雨丝,执着不肯离去,每一滴泪如同鲛珠,净亮澄澈、落地有声,恣肆这片看不到边际的愁怨哀伤。

  巍峨的宫门前,一袭暗紫的男子执伞而立,衣袂在风中微微飘动,墨色的瞳仁映出淡粉衣衫女子纤弱的身影。

  “没想到,偌大的宫城,竟有人来送我,”盛阳公主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看似安慰的笑意。

  宁王上前几步,上下打量盛阳公主一番才开口,“盛阳妹妹,对不起,为兄没能求动父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件事中,你最为无辜。”

  盛阳公主望着兄长温润如玉的面庞,笑靥挂泪,“纵然如此,还是有人挂念我,我不该高兴吗?”

  看着她的强颜,他努力忍下眼底水雾,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记得,唯一的妹妹永远都是那副无忧无虑的神态,怎是一句“少年不知愁滋味”道得尽的,哪里是眼前失意绝望的样子。

  也许,再顺风顺水,沟沟坎坎还是免不了的。只是,这般猝然,他不知她是否担得住。

  “兄长既然来了,有样东西想拜托兄长保管,”盛阳公主抬眼殷切地望着兄长,摊开的手掌中是一本薄薄的书册,上有“长乐集”三字。

  “此去山高水远,随身携带恐遭不测,还是给兄长罢。”

  宁王伸手接过诗集,低低说道,“盛阳妹妹放心,等你回来的那天,为兄必将完璧归赵。”说完,示意贴身侍卫将备好的包裹递出,“为兄给你备了些盘缠和吃食,路上用罢。”

  盛阳公主低头看了包裹许久,才吩咐凡颜接了,“多谢兄长,兄长请回罢。”犹豫一下,转身走向马车。

  宁王静静退到一旁,目送马车摇摇晃晃地碾过潮湿石板,渐渐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秋风吹过,翻动宁王手中的诗集,直到停在最后一页,是一首名为《寂秋》的诗——

  西风渐起凝寒露,木叶飘零几度愁。

  衰草寒烟思不尽,南回雁字望断忧。

  潇潇夜雨湿来者,寂寂冰轮映独舟。

  不忍相离人已远,茕茕孑立寄蜉蝣。

  马车一路晃过安静的街道,孤独地穿过城门,城外盛开的兰花此刻也如衰草寒烟一般无精打采、破败不堪。目之所遇,皆是凄清,盛阳公主才知,原来京城景色还有这般悲伤的一面。

  秋风萧瑟,衰兰颤抖,似是最后的告别,渐远波声,目送必将离去。

  而此番离去,不知能否重回。

  她早已猜到汤沐邑的居所定然朴素一些,却不曾想到是如此简陋。

  狭小逼仄的院落,黯淡破落的屋檐,杂乱无章的花草,懒惰高傲的仆人。原来,千里之外,就是天翻地覆。

  “不论如何,公主终归是公主,怎么能如此对待公主啊?”凡颜忍不住打抱不平。

  盛阳公主苦笑,淡淡道,“算了,大约,能有个像样的住处已然不错了。”

  “公主!”凡颜愤怒的叫声显然没有再次得到盛阳公主的回应,只见公主形单影只地站在门廊边,望着远处青山,一脸茫然。

  凡颜心下一软,轻轻道,“初冬时节,外面风凉,公主先到房里坐坐罢,我去找些柴火,先让公主暖暖。”

  盛阳公主许久才侧过头来,缓缓地应了一声“嗯”。

  凡颜走后,盛阳公主细细扫过质朴的庭院,挺拔的竹子在寒气渐起中分外翠绿,仿佛不曾在意这逼人寒意,任由自己孤标傲世。

  她并不知道,两年后,自己将失去最后守护的那一点。纵然,她从未拥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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