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倾长歌 第8章 九九消寒
作者:清婷何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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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影斜斜,雾霭初散,远山横黛,近竹猗猗。

  不过,再美的景色,看得惯了,也就疲了。此刻的凡颜正是如此,她抱着一叠棉衣,匆匆穿过院子,走进后面的所乐楼。

  “公主,这是刘婶刚刚做好的棉衣,公主试试罢,看合不合身,”凡颜一脸笑容地望着手执一卷书的盛阳公主。

  盛阳公主的目光移到棉衣上,顿了顿,才起身换了衣裳,听得凡颜说道,“这县衙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几次三番索要柴火衣物,都爱答不理的,要不是刘叔和刘婶,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日子呢!”

  凡颜看看甚是合身的棉衣,和打量自己的盛阳公主,继续说道,“还有院里的仆人,要么好吃懒做,要么就干脆跑回家去了,实心实意服侍的也就只有刘叔、刘婶和外间的山青了。”

  盛阳公主穿着新棉衣慢慢坐下,双手捧起黑陶茶碗转来转去,看了看收拾衣裳的侍女,轻轻唤道,“凡颜?”

  凡颜抬头望向她,“公主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不是,”盛阳公主微微发呆,才又道,“宫中那些不得宠的宫室,都是这般待遇吗?”

  “公主怎问起这个了?”凡颜不知如何回答。

  盛阳公主长长叹了口气,“以前,母亲宠爱不衰,宫人们都时常来雁回宫送好东西。可是,宫里的好东西终究是有数的,给这个宫送得多了,别的宫自然就少了。如今母亲被打入冷宫,可谓隆宠尽失,远在汤沐邑的我自是不会有人问起,这些仆人也都对我不佳。细细想来,若是在宫中不得宠,大约就是这样的光景罢。”说完,问询的目光再次落在凡颜的脸上。

  凡颜复杂的表情渐渐平和,拢了拢手中公主刚刚换下的夹衣,低头说道,“公主说得不错,在宫中,陛下的宠爱就是一切。宫人都是见风使舵的,有了宠爱,吃穿用度自有人巴巴送来,请安说话都低声下气、恭恭敬敬的;没有宠爱,该有的用度都被克扣,宫人都能随意欺负主子的!”越说越激动,抬起头,仿佛还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惹恼皇后的裴妃便是如此没了陛下的庇护,那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你说的这些,为何我都不知道?”盛阳公主突然很是认真地问道。

  凡颜微微一愣,脸色又缓和一些,声音也温柔许多,“公主是贵妃之女,又是唯一的公主,后宫之中除了妃子们便是公主最为尊贵了,贵妃宠爱长盛,公主在雁回宫无忧度日,琴棋书画诗酒茶,谁又会对公主提起别宫的事情,坏了公主兴致啊。”

  盛阳公主拿起那卷书,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就算那时你对我说这些,大约我也不会信的。”

  “是啊,公主自小就地位尊贵,陛下疼爱、贵妃爱护,连杨家公子也恭敬有加,公主所到之处尽皆谄媚的宫人,哪里见过半点不公。”

  “也许,父皇并不那般疼爱我,他一定知道将我赶到汤沐邑是怎样的待遇,还是下了命令,”盛阳公主向凡颜探了探身子,“你说,他是不是挺狠心的?”

  凡颜慌忙四处看看,“公主说什么呢,陛下不过是恼于贵妃插手朝堂势力,并非对公主不满。”

  “你说什么?”盛阳公主两眼圆睁,甚是惊讶,“你说母妃干涉国事?”

  凡颜忙用手掩住樱口,已来不及,不敢看盛阳公主焦急的目光,正不知所措时刘婶端着热气腾腾的饭食进来了,慈爱说道,“今日冬至,公主尝尝江南的赤豆糯米饭。”并未注意到那主仆二人的异样。

  “是啊,都说‘冬至大如年’,要更易新衣、备办饮食、祭祀先祖的,我这就去准备祭祀的物件,”凡颜说完就起身向外走去。

  “不急的,”盛阳公主突然开口,“凡颜,一起来尝尝刘婶的糯米饭,刘婶将刘叔、山青也叫来罢。”

  刘婶还未来得及推辞,凡颜就开口了,“我们怎么能与公主同桌饮食呢,我们……”

  凡颜还没说完,盛阳公主就淡淡说道,“宅中已经如此冷清,还要将这最后一点人情也散尽么,你也说了,‘冬至大如年’,过年总要大家一起坐坐吃饭罢,莫推托了。”

  听闻此言,凡颜只得依从地行个礼,示意刘婶叫人去了。

  炉中的炭火红彤彤地烧着,与烛火遥相呼应,驱赶冬日的寒冷与潮湿,温暖一室清寂。几人围坐摆满佳肴的竹桌,却都很是拘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动筷子。

  “以后在一处吃罢,宅中只几人,这样多少有点人气,不至于那般冷清,”盛阳公主夹菜吃了起来,其他人犹豫一下,也都吃了起来。不多时,谈笑渐起,如炉火般盈满整个房间。

  盛阳公主停筷望望四人,第一次感觉到,与身边仆人距离如此近,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什么忽然消失。

  冬至一过,寒意更浓,江南不比京城,本就阴湿的天气加上简陋的柴火盆,这一冬季,并不好过。凡颜总是都催着山青多打些柴来,可怜他一个少年终究还是体力有限。

  无聊长日,仍是默默流逝,不知不觉两月已过,转眼之间就到了除夕。大雪纷飞,落地成水,染得青山更青、翠竹更翠,白绿之间尽添清新,也更增孤寂。

  “凡颜,我知你怕我太冷,不要日日让山青打柴,我有刘婶做的这几件棉衣,也是够用了。”盛阳公主实是不忍心看山青皴裂的双手。

  凡颜脸带不忍地看看提笔作画的盛阳公主,“我知公主怜惜我们,可公主这描描画画还是取不了暖的。”

  盛阳公主正在将一朵梅花描成艳红,口中悠然说道,“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过了冬至也开始画这九九消寒梅花,一枝一九、一枝九朵、一天一朵,直到九九之后春回大地。当时不过拥着火炉,觉着有趣罢了,如今方觉,一笔一画间尽是煎熬与期盼。”

  盛阳公主放下笔看着鲜红如血的梅花,恣肆娇嫩如同刚刚摘下的寒梅,惹人怜爱,又继续说道,“你瞧这梅花红多好看,真真让人心中一团暖。”

  凡颜抽抽鼻子,忍了眼中水雾,“公主昨日还说要做些清竹香的,今日怎么忘了。”将拿来的物件一一摆开。

  “哪里忘了,不过是先画完这梅花,”盛阳公主将九九消寒梅花收好,说道,“今日除夕,刘叔和刘婶带着山青走亲戚去了,只余你我二人,正好试着做做,不然这楼中少了许多味道。”

  “是啊,以前公主最喜洛神香,雁回宫中终日香味弥漫,陛下有一次还与贵妃说笑,说这雁回宫应改名洛神宫,”说完,凡颜发觉有些尴尬,那次失言之后公主再未问过她贵妃的事,这时无意提起“陛下、贵妃”,心头还是有点不舒服。

  盛阳公主似乎并未受此影响,捣着竹叶,开口道,“除夕的这个时辰,父皇会赏赐各宫,皇后与母妃的赏赐总是不相上下。”

  “陛下总是着人给公主专门做些赏赐,记得去年的翡翠茶盏,如这竹叶一般翠绿,甚是好看。”凡颜抬头,看到盛阳公主的双手似乎慢了些,又说道,“遇上京城也是这般大雪的时候,公主叫上一班宫女太监到御花园垒雪人,真是有趣。”

  “只可惜江南的雪积不下,不然我们倒能痛快地玩一番,”盛阳公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天色渐暗,盛阳公主与凡颜慢悠悠地吃完团年饭,凡颜将几碟刘婶备好的点心端来,一边摆着一边说道,“刘婶走之前做了好些吃食,三天三夜都吃不完,她不在一天而已,况且我又不是不会做。还有山青,打的柴连柴房都堆不下,只得放在房外。”

  盛阳公主会心一笑,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此刻街道上定是十分热闹,爆竹之声不绝吧。”刚说完,就听得鞭炮声响,静夜传来分外清晰。

  凡颜开心地笑起来,“没想到这里偏僻一些还是能听到,不知是哪位邻居啊,公主,不如我们出去看看吧。”

  两人并肩站在所乐楼上,望着不远处此起彼伏的亮光,和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积雪。

  盛阳公主拉拉身上的薄布披风,慨然说道,“没有宴饮歌舞的除夕还别有一番滋味,至少不用呆坐在那里许久,看着无趣的强颜欢笑。”

  “还有嫔妃皇子们的暗自较劲,好端端的除夕夜也不能安生一些,”凡颜说完,感觉似乎又说了公主不知道的,忙又设法掩过,“不过,宫中的烟花倒是好看得很。”其实,她也知道这不算什么掩饰,不敢去看公主此刻的表情,只得看那爆竹稀疏零落的亮光。

  盛阳公主嘴角挂上一丝苦笑,“宫中的烟花明亮鲜艳,据说在宫外都望得见,这个时候的烟花该是最美的,倒影在薄冰的湖面,仿若天上人间的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真是漂亮。”公主忍了忍眼角的泪滴,继续说道,“烟花一如当年,只是人事易分。”

  有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过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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