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倾长歌 第21章 柳暗花明
作者:清婷何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往日宁静安详的盛阳县城,此时已是饿殍遍地、沸反盈天,一双双无助而期待的眼睛,一只只无力而无奈的手,一幕幕卖儿鬻女的悲剧,顿时将温婉美好的江南小镇变成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

  马蹄达达,湮没在哭天抢地中。杨敬轩看着车外的景象,不禁长长叹息,公主从未见过他如此胸无成竹的时候,也不免心下一软:“敬轩哥哥,事情定会好起来的,你莫要忧虑伤了身。”

  杨敬轩正要答话,马车忽地停下,传来车夫的声音:“大人,到城门了,夏老先生的车马就在对面。”杨敬轩急忙掀帘下车,公主也随后出来,便望见一袭白雪的女子,此刻更如入凡仙女出尘绝世。

  “老师一向深居简出,今日怎入了城?”杨敬轩上前见过夏山石。

  夏山石似有不满地说道:“桑田已变沧海,你让我怎能隐得住?”看看杨敬轩略有惭愧的脸色,“你虽然从我学了些治水之事,如今场面,你还是难以应付,我自然要来帮你。”

  浩浩江面,已不复往昔水镜般未磨,光滑如硕大青玉,而是波涛汹涌、白浪滔天,浊浪排天似怒极,瞬间吞噬堪无情。

  立于江边的夏山石来目光悠远,看着并不陌生的景象,感慨万分:“年轻的时候我也曾是造福一方的父母官,治水安民是我所长,更是我当年以为可以一生为傲的事情。谁料世事变迁,拗不过的只能避而远之。可是,多年以后,再见相似江景,仍是不免意气犹存。”

  “终归治水之道于百姓、朝廷甚为重要,不然爹爹又怎会将此道教与我和杨公子,要求还甚是严厉。但是,我们虽然深谙治水之道,却不过是纸上谈兵,面前景象,还是要爹爹主持大局。”夏楚楚婉转的声音此刻听来也颇为镇定冷静,毫无慌乱,怎么看都不像琴棋书画诗酒茶的柔弱女子。

  杨敬轩点点头:“楚楚姑娘所言极是,幸亏有老师在,不然我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早已在江边抢修江坝的百姓见到他们四人,顿时围将过来,有人上前仔细说明了江坝情况,有人找来河道地图,更多的人还是静静期盼。

  公主久居深宫,哪怕在盛阳住了两年多,她也未曾见过这般混乱而危急的情景,除了惊呆和沉默,没有其他的反应,她只能默默地看着杨敬轩展开地图、左右指点,看着百姓七嘴八舌、焦急万分,看着夏山石捻须沉思、分析形势,看着夏楚楚轻蹙黛眉、补充一二。她,半分忙也帮不上,就像自己不久前说的,单纯来安定民心,可是,一个落魄公主,又能如何为人看重呢。她苦笑摇头。

  月明星稀,未央夜里,江水静得出奇,平静之下却是缓缓上涨的水位。高处的草棚下,烛火倔强,于漫天黑暗中强撑起一方光明。

  杨敬轩仍在对着地图紧锁眉头,夏山石已经酣然入睡,夏楚楚手执粗陶瓦罐走来:“杨公子喝点水罢,你也该歇歇了,还有我呢,你歇好了我再歇。”

  杨敬轩抬首,只见圆月般莹润的面庞上浅笑嫣然,不由得一愣:“楚楚姑娘先歇罢,我再看看。”说完低头。

  “明日一早便要引水修坝,我可以睡着,可你这个县令一定要醒着啊,”夏楚楚耐心劝道,浅笑之中有着难以抗拒的温柔体贴。

  “好好,我听楚楚姑娘的,先歇上一歇,若有变化,就叫醒我,”杨敬轩眸中柔情似水。

  草棚一角的烛影中,公主假寐,最后仍是忍不住微眯双眼,就看到两人相看好处却无言的一幕,那样般配、那样静好,连自己都歆羡不已,心却在生生地疼。难道多年陪伴抵不上一夕同窗,难道曾经的年华不是青梅竹马,难道眼前的一切都无以挽回?

  公主目送杨敬轩躺下,翻身望向天幕,深沉得可怕,比耳边滔滔江水更甚,不着痕迹地吞没,又毫无保留地给予新的一天。

  “也许,是时候放手了。不,也许,还有一丝希望,他没说,就是有转圜的余地。”公主幽然想着。

  翌日,是忙碌的一天,疏引江水流向下游,重筑江坝,让杨敬轩根本忘记了还有筹集粮米的事情,直到老莫过来报信,四人才知城中发生的事情。

  “果然不出沈师爷所料,”老莫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去润州调粮的衙役刚出了盛阳地界,就被不知什么人劫了,还扬言拿钱赎人,沈师爷说他们不会伤人,还是装模作样派人找去了。”

  杨敬轩紧锁的眉头难得微微一展,重又锁起:“樊家那边,可有动静?”

  老莫嘿嘿一笑,愈加兴奋:“昨日就有谣言传出,说大人去樊家买粮,言辞恳切,愿以全部家产换得百姓口粮,樊家偏偏不为所动,定要大人十倍价格、真金白银才肯卖粮,可惜大人清廉,凑不出买粮的钱,只得离去,派人去润州调粮,还被劫了。”

  公主还未等杨敬轩开口,就茫然问道:“敬轩哥哥哪里去过樊家啊,这谣言怎么传成这样了。”

  “此言一出,城中百姓定然十分气愤。因着前些天樊家的事情,百姓都将杨公子当成了体恤民情的好官,樊家这番举动,不是难为杨公子,而是与无数性命作对,杨公子无能为力,百姓却不会答应。”夏楚楚缓缓道来。

  老莫越说越高兴:“正如夏姑娘所言,今日一早,樊家门口挤满闹事的人,但县衙已经无人可派,只能任由他们闹去,说樊家若不放粮就将樊家烧了。我出城路过樊家的时候,好多人正向院子里乱扔东西呢,看得我,那叫一个解气。”老莫喜上眉梢,好像升官一样,忽又想起什么,“对了,大人,沈师爷让我告诉大人,大约明日樊家就可放粮,今日晚间,给江都常年仓送去的信也该到了。”

  杨敬轩微微一笑:“沈师爷好计谋,到明日樊家确是撑不住。不过,沈师爷派何人去送信?江都路远,不到两日就可送到?”老莫摇头,只道:“不是衙役。”

  “良驹配高人,两日到江都,不是不可能,”夏山石的声音中满是赞叹,“江都的粮一到,江水已泻、江坝已固,你还要去趟樊家,宽慰安抚也好,褒奖赏赐也罢,看情况罢。”

  公主细细听下来,也不禁心下好生佩服沈四海的手段,看似难解之事,他却轻松解决还不忘告诫对手,真乃奇哉妙也。

  又一日,樊家大宅和几处商铺被人点了,樊家无奈,只好开仓放粮。杨敬轩匆匆从城北江边赶回城里,亲自登门道谢,保证会向朝廷上书,请求补偿并褒扬樊家。五日后,江都年平仓粮米运到盛阳,而杨敬轩的奏本才刚刚到了皇帝手中。

  江水如温顺的动物,一改几日前的暴怒禽兽面目,平静流淌,仿佛那些浊浪滔天只是一场可怕的梦魇,梦醒之后,一切如旧,曾经灰色的江水渐渐泛回青色。

  公主立于江坝之上,望着汩汩流动的江水,沉思许久,脑海中都是几日来杨敬轩与夏楚楚合力治水的画面,互相鼓励、互相补充,共同谋划、共同承担,自己模糊明白,他要的该是能与他站在一起,彼此欣赏又彼此帮助的她。抬首望向高处,他与她相依而立,指点江山,他嘴角噙着的满足笑意,自己从未见过。

  可是,公主不服气,自己才华虽不及她,却也并未相差许多,为何一败涂地。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算什么,那些年的岁月静好又算什么。

  正自思索,杨敬轩清朗的声音传来:“公主妹妹,该回城了。”两辆马车,达达南去。公主还是与杨敬轩共坐一乘,却没有心情去看他,静静感受着江风拂面、冰凉如初。

  突然,一声马嘶破宁静,马车骤停,杨敬轩略有惧色地看了一眼公主,掀起门帘,从容下车,公主跟在他身后,对面一个黑衣人逆光而立。

  夏楚楚在看到杨敬轩的一刻就奔过来,黑衣人身形一闪欺到夏山石身边,两指轻点,夏山石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得,扭曲的脸上满是担忧与痛苦。

  “你是何人?”杨敬轩强作镇定,两臂张开,将公主与夏楚楚护在身后。

  黑衣人仰天大笑:“文弱书生,负隅顽抗,徒劳而已,”一边摇头一边慢慢走来。三人也慢慢后退,而背后就是逝者斯夫的滚滚江水。

  他们正自慌乱退着,黑衣人大喝一声,飞身而上,猛地伸出双掌,直直拍向杨敬轩身后的公主和夏楚楚。

  公主茫然愣住,目光飘到杨敬轩身上,见他抽走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拥着夏楚楚扑到一旁,躲过黑衣人的一掌。

  苦涩,在心底蔓延开来。

  公主顿觉最后那点奢侈的光亮陡然灭了,胸前蓦地剧痛起来,似乎真正的心痛就是这般,脚下一空,身子就轻轻地飘了下去。

  风声,过耳。江水,渐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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