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倾长歌 第34章 最后稻草
作者:清婷何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朔日深夜,天上无月,夜色更浓了些,仿佛化不开的墨,浸润万物亦吞噬万物。宫墙高高,廖落星光下影子模糊得很,似蛰伏的兽,又似沉睡的龙,静得出奇。

  天牢之内,一灯如豆,昏黄摇摆,如一只无形大手时刻撩拨烛火,欲熄不熄,最是让人惆怅惘然。

  靠在墙边的沈四海两眼无光地望着远处的烛火,独自发呆已不知多久,无人来无人去,时间似乎早已停滞,就在这恍惚中,苍老的声音唤起他的注意:“沈先生,你可好?”

  良久,沈四海才发觉声音传来,略略低首,牢门外蹲着身着狱卒衣服的不是茶老又是谁,微微苦笑道:“天牢对二位来说果然如入无人之境啊。”

  茶老挪挪两脚:“沈先生知道茶花也来了啊,不过我怕她说不清也记不住,便自己进来。”

  沈四海点点头,他自是晓得茶老一番苦心,而天牢之地若不是两人配合接应,也进不来的:“长话短说,我被陷害是昭武国高手堂的护法,想必昭武使者给大将军的就是护法信物铁血金刀,恐怕,证据会愈来愈多,真正的幕后黑手也该出场了。”

  “既然如此,沈先生就与我们一同出去,将那什么将军的阴谋揭穿,皇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背叛自己吧。”

  一丝苦涩而无奈的笑爬上沈四海的嘴角:“漫说我们手中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就算有,目下处境,皇帝会相信我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还是相信多年为他征战沙场的人,况且那大将军并无异常,看起来忠心得很。”顿了顿继续说道,“逃出这天牢并不难,就算硬杀出一条血路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一旦这么做了,就会有人受到牵连。”

  茶老蹲得有点久了,索性坐下:“沈先生说的是杨敬轩,他将你带到京城,你出了问题他就在劫难逃,那么,此刻他已然受你牵连,你跑了他不过罪重了些而已。”

  沈四海无力摇头:“他的罪责,可轻可重,轻则察人不敏,重则里通敌国。我在,罪责大部分是我担,我不在,他就是完全的替罪羊,不知皇帝会定什么样的刑罚。而且,”闭上双眼,似乎不愿看这黑暗的牢房,“我消失了,她定会不顾一切拦住皇帝,甚至找我,堂堂一国长公主为了敌国奸细,放弃尊贵身份,这样的结果,她承受不住,我不能陷她于不仁不义。”

  茶老沉重地叹口气:“如此,沈先生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忽然,沈四海眼睛一亮,蓦地转头:“我有一计,你与茶花依计行事,需要长公主配合,杨敬轩与她接触必定令人起疑,你悄悄去与她说,”说完,附在茶老耳边低声说着。

  听完,茶老脸上并未有半点光彩,反而更加忧心忡忡:“此法的确可行?”

  “已经是最坏的结果,还能再坏么,一点可能总比完全绝望要好吧,”沈四海的神色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苍穹宽广,碧湛如洗,晨光熹微,一丝和风也无,大殿之上,安静得有点沉闷。皇帝居高临下,望着低首跪地的杨敬轩,脸上甚是平静。

  “陛下,这便是在杨宅中找到的沈四海与昭武使者来往的书信,”大将军说着将一个不大的布包呈上,黍离接过,拿到皇帝面前打开,里面的许多纸片,每张都是只言片语,连起来看整个事情都顺畅无比,甚至毫无纰漏。

  看到皇帝许久没有言语,大将军开口道:“陛下,杨敬轩虽然只是个县令,但将敌国奸细带入京城甚至皇宫,使国威蒙羞、陛下遇险,实是胆大妄为、犯上作乱,请陛下严惩。”

  “就算没有杨卿沈四海也一样会做成这些事情,”皇帝放下手中的纸片,“纵然杨卿察人不敏,终归还是想为朝廷举荐贤人,此心可贵,毕竟初入仕途、阅历不足,文卿不必吹毛求疵。杨卿,你还是回去做你的县令罢。”

  杨敬轩连忙行礼谢恩,他也清楚此次入京本来带着卓越政绩,意图有所升迁,而且曾距离如此近,出了这样的事,明知是身旁之人从中捣鬼,却是无能为力,连自己都救不了,何谈他人。

  大将军上前一步:“陛下,沈四海是昭武国绝顶高手,又犯下滔天大罪,若不重罚难以服众。”

  皇帝看看他,依旧没有言语,又看看一旁缄默的杨敬轩,挥手道了声:“散了罢。”

  不出所料,下朝不久,盛阳长公主就寻到皇帝这里,没有哭叫、没有喧闹,而是静静地跪在皇帝寝宫外,日头渐高、阳光渐强,凡颜几次要给她遮阳都被低声喝去,只得泪眼朦胧地在一旁暗自忧心。盛阳长公主却很是镇定,目光中毫无半点畏惧,抑或退缩。

  “陛下,长公主已在外面跪了近半个时辰了,”黍离小声提醒忙碌的皇帝。

  “她没说要见朕吗?”皇帝手上一停。

  “没有。”

  皇帝轻叹一口气,起身走到外面,便看到鲜艳惹眼的梅红衣衫在微风中兀自不动,三千青丝只轻轻绾起,没有一点珠玉装点。

  “你莫要费心辛苦了,他的罪责你心里清楚,难逃一死,”皇帝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讨论的并非事关一人生死。

  盛阳长公主抬首望向皇帝,眼睛清澈如十五明月:“臣妹并不是来为他求免一死。”看到皇帝脸色略动,继续说道,“事态如何,臣妹也懂得,皇兄已是宽大仁慈,现下,臣妹唯一的奢望,便是他的尸骨。”眼底渐渐模糊,“宫闱之中十几年,除了皇兄真心以待,其他人都将臣妹视作棋子。流落汤沐邑,所有人对臣妹轻视鄙薄、避之不及,公主之尊反倒成了别人的笑柄,只有他以礼相待,为我诊病、为我采药,与我观灯、与我赏月,同我对诗、同我弈棋,教我骑马、教我练剑。”眼中已是朦胧模糊,“哪怕他是敌国奸细,他也不曾伤我分毫,又何曾利用我谋事,事理难辨,真心易见,望皇兄看在他对我一片好心上,允许我亲手埋葬他的全尸。”言毕,缓缓拜下。

  此时,凡颜已是泣不成声,黍离也用袖口轻轻抹着眼角的泪,偷偷看向皇帝,只见他眼中尽是不忍之色。

  寂静无垠,风声过耳,如娓娓倾诉,又似低沉祈求,仿佛幽远呜咽,触动心底最为柔软的一角。

  “朕自会仔细考虑,”皇帝顿了一顿,“你放心罢,”又看向黍离,“将长公主送回雁回宫,好生照看。”

  黍离闻言便上前指挥一班宫女要将长公主扶起来,长公主再拜谢恩,众人刚要扶她起来,就见她身子一晃,向一旁倒去。

  “快,传御医,”黍离的声音很是担忧焦急,手忙脚乱地要将长公主送回雁回宫。

  “抬到朕的寝宫,”皇帝威严的声音令所有人动作一滞,皇帝扫视众人,不满地催促,“长公主身子要紧,都愣着干什么。”一班人七手八脚地依言而行。

  时间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时慢时快,希望它快的时候它却慢,希望它慢的时候它却快,甚至有时既希望它快又希望它慢时,它则分外缓慢。

  盛阳长公主捱过十多日,感觉像几十年,从皇帝下旨处死沈四海那日开始,她盼望日子慢些似乎那样他就不会赴死,她又盼望日子快些可以照他所说行事,她相信他不会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她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皇帝望着高悬圆润的明月,淡淡叹气,转身走入天牢。

  黍离很快将食盒中的菜肴拿出摆好,垂手立于一旁,无限同情地望着沈四海,更惊讶于他淡定从容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皇帝眼中滑过一点欣赏,并未言语,只是静静看他吃着,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俊朗,如果说那次见面他可以装出来,此刻濒临死亡还能如此,确非凡人。

  沈四海放下筷子,没有去拿酒杯,而是端起茶盏优雅地品起来,只听皇帝问道:“你可曾对盛阳有过真心?”他手上一顿,一丝无奈而又温馨的笑意在嘴边绽开,抬眼望向皇帝,轻轻点头。

  “你明知自己身有重担,为何还要招惹盛阳?”皇帝的脸色瞬间严厉。

  沈四海依旧笑着:“我只想她日子过得好些,不要那样受苦。”

  “为何不饮酒,”皇帝没有追问刚才的问题,脸色似缓和一些,“酒壮胆,而茶,只是清心。”

  沈四海呷了一口茶:“无胆才需壮胆,第一次去黄泉路,还是心境清明些,方能将美景看得仔细些。”

  皇帝眼中的赞赏之色又浓了些,伸入袖筒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青瓷小瓶拿出放在桌上:“朕答应盛阳,给你留个全尸,由她亲手埋葬。”皇帝终于在沈四海的目光中看到一点动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之将死其情也真,骗不得他。

  沈四海一手摩挲青瓷小瓶:“陛下给她一些时间忘记我,有些事情,莫要操之过急。”言罢,打开瓷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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