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倾长歌 第37章 同归于尽
作者:清婷何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夜幕浩瀚,明月皎皎,银光倾泻如烟似霭,将巍峨宫室氤氲仙境一般。灯火通明中,太监宫人来来往往、神色匆匆,很是一派热闹。

  今日是中秋家宴,盛阳长公主早早到了,熙攘里还是体味到无限落寞。沈四海、茶老和茶花去了昭武国调查灵香,路途遥远、龙潭虎穴,盛阳长公主自是不愿让沈四海冒险,毕竟骠骑大将军已被除去,尽管未曾株连任何人,可是她看得出来他对灵香之事的关切,不然怎会费尽心机将灵香拿到手,恐怕没有隐藏宝物、锄奸息众这么简单。

  那次离别,她记忆犹新。天光黯淡,河水汤汤,西风烈烈,他一袭深蓝,衣袂飘逸似谪仙,双眸深深如寒潭,偏是深邃无底、柔情无限。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仿佛拥着一件绝世珍宝,用力一点怕碎了、松开一点怕跑了,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游移不定,便珠泪断线、不可抑制,生生将他胸前衣衫打出秀美花朵。许久,他才恋恋不舍放开她,她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直到三骑骏马消失在水天交接处。

  “等我回来。”他的话如同回音,在脑中挥之不去,午夜梦回时尤为真切,而此时,一派繁忙,盛阳长公主感觉到的只有恍如隔世。

  “公主,”凡颜的轻唤将盛阳长公主拉回眼前的家宴,身边是桢亲王,不远处便是皇帝携着三两后妃,还有不曾见过几面的兄弟姐妹。从皇帝闪着柔光的眼中看得出来,他今日很是高兴。

  寒暄过后,便是轻歌曼舞。若干宫娥身着淡青衣衫翩翩起舞,若花丛间翩跹的蝶子,轻盈优雅,几番变换,一袭白衣胜雪的女子从簇拥的宫娥中缓缓踱出,恰如落入凡间的月之神女,面庞柔白莹润、秀眉淡似远山、眼波顾盼流转,好一副娇羞不胜又情意绵绵的样子。

  盛阳长公主赞许目光无意中飘到桢亲王身上,只见他望着白衣女子的眸中尽是忧伤,衣袖轻掩中两拳紧握,隐隐看出指节已然泛白。盛阳长公主眼神飘回白衣女子,正要细细思量,旋转的白影边缘忽然划出一道红影,若寒雪红梅,盛放如斯,随之白影倏忽收束,白衣女子已然倒地,一动不动,只余点点红梅在胜雪白衣上兀自绚烂。

  众人惊讶,纷纷起身,桢亲王早已箭步冲到白衣女子身旁,伸手探息,却是手指颤抖,抬首间目光迷茫,轻轻说道:“死了。”然后,就是旁若无人的呆滞。

  此时,伫立角落里的禁军统领高翔已经稳住局面,干脆利落地喝令手下保护、调查,不多时,便已当场禀报:“陛下,这女子名为宁白,是宫中的舞姬,死因应是中毒,而且,”高翔看了一眼仍呆坐地上的桢亲王,“宁白,曾是桢亲王府上的舞姬。”

  “服毒自杀?”皇帝的脸色显然很是不好看,并未多问宁白与桢亲王的事情,“总该有个原因吧,高翔。”

  “已经派人搜查宁白住处,御医正在查验所中之毒。”高翔言简意赅,恭敬冷静中透着残酷的熟稔。

  不多时,各路人马次第呈报。御医说是普通毒药,没有什么奇诡之处,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就不好判断了。搜查宁白住处的人则呈上一封遗书,只有一句话:“妾有负桢王所托之事,愿以死谢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这种语气隐隐有着十分不好的意蕴,皇帝的脸色更加阴沉,声音还是留有足够的温和,毕竟许多年来这位皇弟不曾有过半分逾距之举,纵然是当年暗潮汹涌也不过是个傀儡:“你所托宁白姑娘之事是何事?”

  桢亲王忙拜倒:“臣弟,不知。”一片静默,所有人都暗自为他捏了一把汗,只听皇帝继续问道,“那你与宁白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宁白姑娘曾是臣弟府上舞姬,臣弟流放封邑之时她入府不久,因容貌出众、舞技高绝脱颖而出,臣弟,也自是对她另眼相看,甚至,打算收为小妾。无奈外迁封邑,此事也只得作罢,她也被收入宫中,今日是臣弟回京后第一次见宁白姑娘,不想却是这般生离死别,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唏嘘之声零星响起,一时都是对这阴差阳错的感慨悲叹,直到高翔说道:“宁白姑娘的住处,还发现了这些。”言毕,将手中书册呈给皇帝。

  皇帝并未多问,轻轻翻开书册,一片火红枫叶无声落在桌上,拿起细赏,上面竟题了首绝句,皇帝不禁念了出来——

  桃红灼灼归林鸟,柳绿依依带水凫。

  蹀躞吟诗幽榭下,璇玑试作锦鸿书。《红叶书》

  “千里之外,红叶传情,只怕此诗越不过御沟,更逾不了城墙罢,”盛阳长公主叹息道。

  桢亲王微微一笑:“皇妹此言差矣,自有青鸟殷勤探看,”望向更加惊讶的盛阳长公主,“与宁白一起收入宫中的还有府上一个杂役老人,得知此事后便借着出宫采买的机会,想尽办法、几番周折,将抄录的宁白的诗句送到本王手中,她的诗,已然成了集子。”

  盛阳长公主眸中满是怜惜之情:“没想到,桢哥哥还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令人惋惜啊,”顿了一顿方问道,“只是,如今桢哥哥回来,她又为何这般决绝,可是有什么难言之事,难道桢哥哥真不知你所托之事究竟为何?”

  桢亲王还没来得及摇头,皇帝刚刚还温和的声音此时再归冷落:“昔人已没蓬蒿草,今者聊余柔懦昭。自古君王常勇霸,还应桢县统明朝。”

  众人一听,霎时震惊,此诗所言再明白不过,竟是说新皇柔仁懦弱、不堪大任,奉劝桢亲王夺权!新皇固然比先皇宽大仁慈得多,但并不意味着他看似柔儒、就是无能,身为嫡子,当年的血雨腥风中他也是机关算尽才保得皇位继承。

  “陛下,”高翔上前一步,“这宁白姑娘不过一介舞姬,怎会有如此大胆叛逆的想法,必是有人提起她才这般劝道。”

  “高统领的意思,是桢哥哥曾与宁白姑娘说过有心与皇兄作对,”盛阳长公主怒目相向,“桢哥哥一向遵制守成,哪会有这种犯上作乱的想法。”

  皇帝举手示意安静,正要回驳的高翔也只得默不作声:“皇妹所言极是,不过,”扔出一片红叶,“这想必是桢亲王写给宁白的回信吧。”

  桢亲王一愣,皱眉说道:“臣弟确是写过回信托人带回,都是些……”说道这里,脸色骤然苍白,红叶上是自己的字迹不假,这诗却是诡异至极。

  盛阳长公主看到两人举止异常,忙拿过红叶,念道:“雁过方回画栋上,尘埃偶落木人床。当年次倩曾成事,毕尽几载于一功。”

  “次倩?”高翔顿时明白皇帝的意思,“次倩是西汉江充的字,以巫蛊之祸害死戾太子,”看向皇帝,“这首诗的意思是,在雁回宫中埋有偶人诅咒陛下,借此篡取皇位!”

  高翔的话如万钧巨雷落下,皇帝脸色已是铁青,盛阳长公主与桢亲王面面相觑,同时高喊“冤枉!”此时,高翔早已心领神会地带人奔向雁回宫。

  夜色如漆,浓得如化不开的墨,却偏偏皓月当空,万丈光芒掩去天幕寥落星子,似无垠空旷广漠,又若不知边际的茫然不安。

  跪倒在地桢亲王与盛阳长公主已是冷汗涔涔,与桢亲王的一无所知相比,盛阳长公主已然清楚在劫难逃,沈四海三人不在身边,自是无人调查幕后黑手,更别提救人于水火之中,只怕是要死得不明不白,连那黑手究竟是谁都无从得知。

  此时,高翔气喘吁吁地进来,拜倒在地:“陛下,雁回宫中果然挖出木偶人,其中还有桢亲王亲手写的檄文!”

  皇帝伸手接过黍离递来的纸片,展开细细审看,看毕长长叹息:“朕自忖一向待你们不薄,你们却如此迫不及待,铁证如山,你们,这是在难为朕啊。”

  桢亲王大喊“冤枉”,叩首不止,语无伦次地求情。而一旁的盛阳长公主则异常安静,紧紧咬着下唇,目光迷茫,眼中渐渐模糊,硬忍着半滴泪也不曾落下,这么多年来,她彻底学会的一件事情就是,临祸不乱,只是这次再无转圜余地,皇帝不会宽容,没有人会求情,更不会有人为她出生入死,她十分清楚,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便是,从容赴死。

  “朕容你们自行了断。”皇帝的语调冷得毫无人情。

  “谢陛下,”盛阳长公主看似镇定,心中早已是了然之后的崩溃。

  几日后,雁回宫中,盛阳长公主将一封信交给凡颜:“若他回来,交给他,我没能等他回来,要他莫要怪我。”言罢,银光一闪,梅红衣衫旋转倒下,颈间血流成河,似恣肆的梅花,在撕心裂肺的喊声中,疯狂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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