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倾长歌 第38章 曼珠沙华
作者:清婷何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bgm:吾恩、人衣大人《一笑奈何》

  他如何也想不到,归来时,等待的她已成了一方坟茔。三日起死回生之期早过,纵有灵香在手,也无回天之力。

  萧瑟秋风起,凄凉寒雨扬,木叶纷纷落,斯夫不盈握。沈四海轻轻抚摸那方粗糙墓碑,动作迟缓,眸中水雾渐满,蓝色衣衫不住飘动又寂静无声,仿佛不忍打扰他的无限哀思。不过一月,那时,她站在墓外,他躺在里面;此刻他站在外面,她静静埋在墓里,只是他已无能为力。

  “若我不曾远赴昭武调查灵香,她也必不会惨死,”沈四海嘴角挂上轻蔑的笑,“我们千辛万苦到了昭武又如何,几经辗转,结果不过是猛兽与灵香都是大将军投奔高手堂时献上的,至于他的来历,竟无一人知道,消息灵通如高手堂也一无所知。”其实,沈四海的心里明白得很,这位大将军本是仙家,凡间自是查不到,此去一行,他本就不抱太大希望,但还是期盼能查到蛛丝马迹,谁料自己倒为对手行了方便。

  “沈先生,节哀顺变,人生无常,我们又哪里知道这大将军死去还能兴风作浪,不必过分自责,”茶花见他黯然神伤,聊以三言两语去宽慰。

  一旁的茶老摇摇头:“人生无常没错,只是诸般事情,于一人而言自有轻重大小,若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便是愤恨不已、后悔莫及。有些失去自可释怀,有些却是难以原谅。”言罢,长长叹了口气。

  沈四海微微侧身:“茶老知我心也,宝物可再查,人一旦去了就再难挽回。”回首对两人扯出一个极勉强而又难看的笑容,“两位,早些回去罢,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茶老与茶花闻言只得默默离去。

  秋日的阳光,亮则亮矣,少了许多温暖,如一幅纸本山水画,岁月久了便退去鲜艳,当时的惊世绝俗渐渐成了单薄迷离。望着日头向西,沈四海已不知陪在盛阳身边多久,纵然她已是毫无生命,这样的陪伴似乎也让他心里好受一点。毕竟,这般自责与愧疚他还从未经历过。

  “没想到,英俊潇洒的沈大侠也有如此落魄的时候啊,”不远处,绮儿袅娜地站着,眼中尽是嘲讽之意。

  沈四海心中先是暗暗一惊,自己武功深厚,竟不知有人靠近,听起来,绮儿在这里想也有一段时间了,略略镇定才开口说道:“人有喜怒哀乐,偶尔失魂落魄有何稀奇。”

  绮儿上前两步:“难道,沈大侠就不想知道这长公主是如何死的?”

  沈四海仰天大笑:“你既来了,不就是要告诉我何人所为,哦不,应该说,你既来了,还需多言吗?”声音中满是愤懑,抓着墓碑的手有灰色碎屑纷纷飘落。

  “沈大侠真是难得的武功高强又心机深沉,不过,棋先一招才胜算在握,这些局是大将军早已布好的,陷害你的那次本来不是为你准备的,只是你太过碍事,临时给了你,这次桢王与长公主,按部就班罢了,就算大将军死了也不能白死,”忽然,绮儿的目光变得寒冷无比,“死了,也要有人陪葬!”

  蓦地人影一晃,沈四海已紧紧扼住绮儿的脖颈,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她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你们何必为难她,她既已答应你们的要求,你们怎能反复无常!”

  绮儿感到颈间的力气松了些,才邪魅地笑道:“冤冤相报而已,况且,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只有毁灭一个结果。”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沈大侠,你这用力固然结果我,可也换不回长公主性命啊,而且,大事已败,我一个弱女子又掀不起什么大浪啊。”

  “你这是在求饶?”沈四海一脸嘲讽,“你今日来恐怕不是自投罗网吧。”

  “那是自然,”绮儿笑靥如花,那笑容中似有动人心旌的魔力,“沈大侠很想知道大将军究竟是何人?”见沈四海眼睛一亮,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曾无意中说过,他是南海神僧的高徒。”

  绮儿话音刚落,沈四海手上用力,便将她柔嫩的脖颈扭断:“什么南海神僧,都是他编出来骗你们这些凡人的。”随即,嫌弃地将绮儿的尸身远远丢了出去。

  大仇已报,沈四海心中并无半点欣喜,毕竟再多性命也换不回盛阳长公主一人复活。忽然间,他感到无边无际的寂寞与空虚,那种得到之后再失去的虚无,如同亘古的寂静,几乎让人窒息。

  沈四海随手拿起墓碑前的酒壶,扬手将壶中酒倒入口中,清香已为火辣掩盖,那灼烧喉管的疼痛竟让自己有种快感,眼泪也瞬间奔涌而出。他无力地坐在地上,背靠墓碑,眼睛无神地望着苍穹。

  回想起自己活了不知多少年头,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役,再强大的敌人、再危险的战况、再绝望的处境,他都从未有过半点怀疑与失望,已记不得多少次眼见血流成河仍是镇定自若地包扎伤口、吞食灵物。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是能失去的,他是保护神,是打不倒、战不胜的保护神,那些神仙鬼怪,伤得了他的身却不曾伤过他的心。

  如今,他第一次知道了心痛是什么感觉,那种似百虫啃啮的痛感愈来愈强,纵使酒入愁肠,只能心更痛。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而是那些战场之上的别离顾不上悲伤,看得多了也坚强如斯,甚至是看起来的铁石心肠。

  至于儿女情长,他一向不屑一顾,还是无名仙家时,没有仙女予他半分青睐,她们的目光都在那些骁勇善战的仙将身上,他也因此心无旁骛地静心修炼,不过两三万年,就成为第十大仙将,也是太古和上古大战后唯一成为仙将的仙家。之后的几次大战中,他如一颗冉冉升起的耀眼星子,无法掩其光芒,照亮每一个仙家的眼眸,让他们知道这个神鸟所化的仙将。

  一战成名,数战神勇,他终于与当初仰望的仙将比肩,也拥有数不清仙女的另眼相加,不过此时,那些主动都如水上幻影,美丽而脆弱。早已习惯孤独与寂静的他才发觉,时过境迁,当时触不可及的东西,现下却成了嗤之以鼻的嫌弃。也许这就是所谓初心,出发时高高在上,历尽千辛万苦到达终点,忽觉所得已超所求。

  而五万年的独居,早已将他磨得心如止水,看惯血雨腥风,平淡如水反而更显珍贵,学得琴棋书画诗酒茶,懂得云淡风轻孑然身。此时,来生台异动引他入凡,一番追寻无果,聊以做个师爷度日,却难料,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习惯予人帮助、救人性命的他起初不过同情怜惜,日子一久,她身上的才华横溢、坚毅隐忍、沧海桑田与沉静安恬,悄无声息中打动了他,而不曾动过情的他反倒手足无措,说不出、道不清,只能一如既往地呵护她,保她平安、护她周全,将自己珍视的武功教给她,自己掩藏已久的最为珍视的剑法。

  只是,他并不知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凡间不比仙界,有些事情,他终究无能为力,譬如他与她的身份悬殊,他与她的生死相隔。此刻,不知曾在鬼门关前徘徊多少次的他,也有机会体味何为生无可恋,没有她,他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去拼命,连对手都没了踪迹、没了线索,似乎没有什么理由留在凡间了。

  沈四海苦笑,是啊,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伸手从袖中摸出短刀,拔开刀鞘,锋利刀刃映着如血残阳,明亮而哀伤。突然,他右手翻转,亮光一闪,刀尖没入左胸,只余刀柄在外,血迹如绽放梅花般殷红开来。沈四海满意地笑了,原来,刺入心脏的疼并不是那般痛,心已经那样痛不欲生,这点痛不过是以毒攻毒似的解了心痛,只是温热的血液让他清醒意识到,凡间,将尽。

  闭上眼,昏沉如狂风袭来,不多时,就已混沌一片。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才渐渐清明,耳边却是风声呜咽,面前暗黑中三个字血红如斯——“鬼门关”,他无奈笑笑,无力而悠闲地向前走,便上了黄泉路。凄风楚雨、孤单寂寞,孤魂野鬼四处飘荡,悲鸣哀嚎不绝于耳,换做凡人怕是吓也吓坏,还说什么投胎转世。他正自想着,只见眼前火红一片,蔓延无边,仿佛血色地毯,红得鲜艳、红得惊心。

  “曼珠沙华!”他忆起,前面应是三途河了,而这正是盛放在三途河边的彼岸花,此花花香具有唤起生前记忆的魔力。想到这里,他不禁停住脚步,细细望着眼前的火红花朵,柔软飘摇、花瓣如丝、娉婷袅娜,馥郁花香盘旋缠绵,似善解人意的仙子,将那记忆的闸门轻松撬开,曾经的一切不听使唤地奔腾汹涌。

  他后退一步,身子摇了摇,嘴角衔笑:“有了它们,便不惧那忘川河水与孟婆药汤了。”自言自语罢了,他两手伸出,指尖微微内弯,蛰伏许久的仙力如调皮的孩童欢呼雀跃,愈积愈多,刹那间便亮如白昼,火照之路登时失了颜色。他继续催动仙力,周围的曼珠沙华纷纷飞起,鲜红烟雾渐渐逸出、浓烈似火,仿佛在光亮中唤回本来的火红。瞬间,红花纷飞、雾霭缭绕、光芒万丈,万千鬼魂退缩,冥府成了艳若鲜血的晚霞天际,流云绯红、回转缥缈,或浓厚泛黑,或轻薄似纱,好一派残阳如血。

  蓦地,鲜红光芒收束他两手中,黄泉路霎时恢复了不久前的黑暗,飘飞的曼珠沙华缓慢飘散成烟、无形、无踪,一切平静如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挺拔俊朗的身影,渐行渐远,低沉哀伤的声音弥散开来,是她最后的诗句——

  西风骤起水云渐,幽怨胡笳尽了然。

  除夜棋声听乐事,相逢知己一谪仙。

  上元明月花灯漾,寄意天间白首长。

  药草难祛寒暑气,金钗石斛温心凉。

  青青子佩系相思,挑兮达兮不见郎。

  可怜流水似无意,空自叹息对月伤。

  奔走匆匆徒怅惘,谁知明日黄花扬。

  黯然不语成双事,谁料好心付海沧。

  滚滚青江吞浩瀚,贤贤伉俪影如鸳。

  千钧一发知郎去,幸有英侠绝处牵。

  岁月安宁原是局,青梅竹马本尘虚。

  高山流水终三昧,离别深托重见途。

  策马扬鞭飘银杏,银光乍泄画清泠。

  千回百折广陵散,素手琴心待剑鸣。

  灼灼桃华映风雨,思君终见不荒芜。

  天旋日转雁归北,恩宠正隆祸已浮。

  殿上婉言昔所逐,三缄其口求双凫。

  昭武使者横生事,一点灵香乱本知。

  天壤之分隔今昔,萧郎不复曾相宜。

  飞来横祸浅缘断,一线生机搏命悬。

  与虎谋皮竟枉费,抽薪釜底埋危患。

  如斯一别成鱼肉,刀俎厮杀血泪干。

  情意绵绵长恨在,来生只愿世长安。

  《尘世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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