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木拍天，隆隆声响，玉釜林立，树香袅袅，人影络绎，司香宫里一派繁忙，仿如亘古未变青山绿水，独自掩埋岁月流年的痕迹，似乎离开再久，归来依旧是当初的模样。

　　凌水居高临下望着煮香的小仙，心中蓦地冒出方才的想法，微微一笑，刚转身，就看到迎面而来的若水问道：“师姐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凌水应道，“昨夜睡得熟，今日清爽许多。”

　　若水轻轻叹气：“真不知师姐这次入凡碰到怎样事情，回来竟然就身子不适，虽不是什么大病，可这般弱柳扶风还是让人担心啊，还有就是……”

　　“不碍事的，”凌水无奈摇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那南方真火可曾再出现异常？”

　　若水摇头：“那次真火闪动就如梦幻一般，再未出现过，师父着我让师弟师妹轮流日夜守护四方真火，都没有那次的奇异。”说着，眉头渐紧。

　　“师父那边可曾再提起？”

　　“没有，”若水两手一摊，“师父也没有说起那南方圣地灵处究竟为何，只是让日夜守着，好似忘了这事。”

　　凌水轻轻支颐，若有所思地说道：“许是师父已确定无虞？那又为何让师弟师妹守护？怕是还未清楚上次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若水点头，看到山下玉釜旁舞剑的身影，话锋一转：“师姐，忘了提醒你，明日便是本宫弟子切磋剑法之日，恐怕师父会有心试试师姐，不过师姐的剑法一向不差的。”

　　“是啊，”凌水的声音听起来惆怅无比，“如此时候，纵然师父不言语，也定是对我报了莫大的期冀。”望着远处大海翻涌，陷入沉思。

　　虽然鬼仙大战后承平日久，有些仙家已然忘却练剑习武，觉得太平盛世无那必要，但司香宫仍是沿袭这数万年来习惯，每隔一段日子总会师徒聚在一起研习武艺，反倒成了众多仙宫中的难得一景，不知是司香宫的荣幸还是仙界的不幸。武风式微，风雅之事大行，司香宫的仙家们纵然难成高强仙将，至少也是比众仙家们略高一筹，或许已是幸事。

　　所以，在司香宫，这切磋剑法之日，还是个备受关注的日子，五万年安宁并未让司香宫主玉壶上仙放松半分，对弟子的要求十分严厉，自是令许多人不解，可是经历过大战的她明白，有些事情坚劲正确是救其性命，那些嘲笑讥讽算不得什么。

　　不过，今日的切磋还是有些不同，玉壶上仙请来自己的师兄上祁上仙，其意不言自明。此时，生香楼前已是热闹非常，在众弟子眼中，练习剑法如同煮香炼香一般，早成修炼的一部分，你追我赶甚是上心，还未开始切磋就各自专注练习。

　　诸事安排妥当，若水才走到凌水身边，望着她幽深而又微微迷茫的眼神，轻轻唤了声“师姐”，凌水似被惊醒，稍稍一愣，回首看向欲言又止的若水，安慰道：“我知师伯来自是为了与师父看看我此番入凡究竟是否有进益，你不必担心，我本身剑法尚可，总不至于不如以前罢。”

　　若水不好意思笑笑，带着看破心思的惭愧，为了匆匆掩过，只得说道：“师姐这是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想弟子对练的时候与师姐一道罢了。”

　　“如此甚好，”凌水不无担心地说道，“还是师妹体贴入微。”

　　两位仙女正自商量，那边玉壶上仙与上祁上仙已然落座，剑法切磋也已初初摆开阵势。三两入宫不久的小仙齐齐走来、抱拳行礼，左掌右拳推出，虽不是威风骤出，至少也是有模有样，随后便舞起剑来。司香宫的剑法切磋大会，共有两轮，第一轮便是按辈分由小到大演示剑法，辈分小的几位仙家一起便于对比指导，辈分大的即有师父指点也有给小辈示范的意思。

　　玉壶上仙很是认真地瞧着每个弟子的剑法，逐一评价指正，有时上祁上仙也补充一二，似乎从未有过的严肃与严厉，气氛渐渐与平常不同一些。不久，轮到若水，纵是对自己自信，今日的氛围也让若水不由得紧张，提剑上场、捏好剑诀、刺挑扫掠，屏气凝神却也行云流水，玉壶上仙不禁满意点头：“若水的剑法愈加熟练流畅，真是难得，不过剑气上还要多多用心。”

　　看到若水十分顺利，凌水心中似也略略平复一些，又见若水向自己投来鼓励信任的目光，更是轻松一点，步履稳重地走到场中，远远望见玉壶上仙与上祁上仙低语，她低首行礼，正欲拔剑，只听玉壶上仙沉静音调说道：“凌水，方才几位入宫不久的弟子剑法甚是生疏，不如你演示一遍‘琼林剑法’罢。”

　　凌水短短一愣，已明白师父用意所在，愈是简单的剑法愈见功力，而“琼林剑法”则是入门剑法，是最为简单的，其中妙处却没有几位仙家能体味，但听说那些仙将纵然是舞起这剑法也是剑气如虹，众弟子更是心向往之。一听玉壶上仙这般说，一班弟子早已叽叽喳喳起来，若水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剑法甚是熟练，就算练得年头长一些还是不一样的。

　　突然，凌水长剑出鞘，银光一闪如静夜霹雳，嗡嗡之声若舞蝶鸣蛩。凌水挺剑而立，左手捏个剑诀，右手轻托长剑，摆了个起手式“混沌初开”，平常不过的动作，此时看来却隐隐有种飘然出尘之姿。剑尖翻转，由右至左画个半圆，如穹庐盖野般大气凝重，是为第一式“乾坤始奠”，看似简洁柔弱，实则大道至简，温婉圆润中似有威风。

　　凌水熟练地一招一式舞来，毫无滞碍，如大江东去浩浩荡荡、奔腾不回，身影变幻、手腕翻飞、愈来愈快，更兼剑气如平地起高楼，一层高似一层，贯之始终，简单至极的招式瞬间仿佛活了一般，灵性尽显。不远处的玉壶上仙与上祁上仙不禁吃惊，面面相觑，似是不可置信，仔细注视着马上使出的“云出无心”，只见凌水将长剑推出，轻飘飘如雪花纷飞，空虚虚若云叶高浮，看似无意，剑法高超之仙家才能看出此式却是暗藏意气于后、绵绵不绝。

　　“师兄，没想到凌水的剑法竟然有如此进境，怕是已得高人指点，”玉壶上仙附在上祁上仙耳边低声说道，后者点头赞同，“的确，此等进境，恐非你我俗辈所能教授，想必是绝世高手，看来此番入凡，凌水得遇名师啊。”

　　上祁上仙正感叹，那边，凌水已然收剑盈立、再次行礼，场下瞬间叫好声起、掌声雷动，待渐渐安静，玉壶上仙才悠悠开口：“凌水已深悟‘琼林剑法’的绝妙，既顺畅无碍，又剑气陡生，颇有高古之风。”

　　“多谢师父，”凌水已是十分激动，还是故作镇定地下了场，一旁的若水早已迫不及待靠过来，“师姐，你的剑法谁教的啊，比入凡前厉害许多啊！”凌水一愣，眨眨眼睛，“不知道啊。”

　　二人还未多叙，第二轮弟子对练就已开始，这轮是任意两个弟子对阵，检验两人的实战水平，出场次序则不分先后。很快，其他人都已练完，只剩凌水与若水，玉壶上仙不出意料地点名要凌水用“琼林剑法”迎战若水，以示实战。二人抱拳行礼，剑光舞动，都很是专注认真，若水凝神出招、凌水思量应对，纤弱身影在剑光织成的银网中若隐若现，似起舞般优美，看得众弟子如痴如醉，连叫好鼓掌都忘记了，直到两位仙女下场掌声才轰然响起。

　　“师姐，从明日起，你教我‘琼林剑法’可好？”默默退场后，若水对凌水耳语，凌水微笑点头，又不无歉意地说道，“只是我大约不太会教，权当切磋了，毕竟，”看看长剑，“我也不知的如何习得的。”言罢，两位仙女相视一笑。

　　远处，玉壶上仙脸上的喜悦依旧掩不住淡淡忧愁：“师兄，凌水剑法大进纵然是好事，终归只是杯水车薪啊。”上祁上仙反而轻松许多，“师妹不必忧心，也无需催促过甚，凌水这孩子一向心中明朗，不如让她好好游玩一些日子，毕竟，她还没有准备好接受成为司香宫主所应受的磨练。”瞬间，目光悠远，望向碧海苍穹。

　　凌水与若水此时心情大好，煮香阁前忙碌，忽然一朵纯白荼蘼轻轻飘来，若水笑逐颜开地叫道：“是百宜姐姐，”说着接住荼蘼，手掌翻处，数行娟秀字迹在眼前渐渐凝聚清晰。

　　“我说怎么我从凡间回来一直不见百宜来看我，原来是五芝盛宴近了，”凌水忽有所悟地说道，若水点头说道，“是啊，百宜姐姐曾说师姐回来就要我给她送信，师姐回来那天我就捎信过去，许久不曾回信，原来是元洲的五芝快成熟，百宜姐姐忙着筹备盛宴啊。”

　　“嗯，百宜说五芝太上真人已经延请了师父和师伯，要我们到时也一定去，”凌水侧头看向若水，后者不客气地回道，“五芝成熟乃是仙界大事，虽不是十分稀罕，若能早早尝到，也是幸运。”

　　凌水颔首微笑，只是她不曾想到，看似宁静的平淡平凡，终究会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她已然忘记的，到底有仙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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