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狼居胥 第40章 问本心(十)
作者:百漱流央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承元七年夏六月甲子,大祈皇帝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郎中令琴人品贵重,刚强不可夺其志,淫惑不能动其心,天之历数在其身,特加封琴为大司马,益河内地五千户。樂文小说|”

  话音一落,华璧蓦地抬头,张了张嘴,不敢置信,手中拭布险些滑落。

  萧协嘴角掠过一抹轻嘲,“这是朕在灵台阁档案室里看到的先帝封魏琴为大司马时的诏书。”

  “天之历数在其身……”华璧喃喃,“先帝他想……”

  “他想拱手送河山。”萧协接口,攥紧了搭在膝上的五指,“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他想学尧舜禅位,想天下易姓。”

  “十年前,弥留之际,他还把传国玉玺给了魏琴,并准备好了禅位诏书,心心念念,至死不忘。”他嘴角仍噙着一抹冷笑,声音却已经转淡,膝上五指缓缓松开。

  “荒谬!”华璧甩下拭布,“这天下是太/祖皇帝打下的天下,哪由得他败坏祖宗基业!”他已直呼“他”字,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荒谬。”萧协的目光越过孝灵帝的牌位停留在了孝惠帝上,“却何止于此。你知道薛铭为什么这么深恨萧氏么?”

  “因为惠帝受奸人蒙蔽、满门抄斩了薛家。”华璧道出了自十年前薛铭翻案后众所周知的版本,眉头却深深皱起,显然对薛铭的所作所为十分反感,“惠帝虽判断有误,然作案者乃国舅何滨,审案的是廷尉署,会审的是执金吾署,最后结果出来是叛国罪,究竟是谁的过错,根本说不清楚。”

  “你错了。”

  “错了?”华璧不解。

  “那么大的一个案子,你觉得何滨一人压的下来?”萧协神色幽幽,“何家原先不过一区区屠户,哪里能和累世公卿的弓良侯府相抗衡?何滨才不过中人,哪里能遮掩下这弥天大案?”

  “薛老侯爷战功赫赫,弓良侯府世袭罔替,本就宿敌颇多,有人会借何滨来搬到他,并不奇怪。”华璧直截道。

  “是惠帝亲自替何滨抹掉了首尾的。”萧协更直截,目光依然锁在孝惠帝灵位之上。

  “什么!”华璧失声,“为什么?”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反应了回来,“为了何后?”

  “你说呢?”萧协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他们自是千古情圣了。哪里还要人来拭灰?走罢。”

  华璧还处于刚刚的惊涛骇浪中――惠、灵二帝的荒唐实在远在他想象之上,难怪薛铭会恨,难怪他父王要反,难怪泱泱大祈江河日下。

  等绕出正殿转向东配殿,萧协已再次焚香,他才反应回来。只见墙上正中挂着一匾额,上书“麒麟功臣”,下方一排画像一字排开。

  是大祈功臣阁。中间乃太/祖成帝容像,英姿圣武、日月辉光,紧挨其旁的是第一任襄王襄武王,琪瑛其质、龙凤其姿,位列麒麟十大功臣之首。

  华璧接过萧协手中香,敛容肃目,恭恭敬敬地拜下,待插香时忽觉不对,“武王的画像是否太靠前了些?”竟已与太/祖画像并驾齐驱,放置画像的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心也未免太粗了些。

  “是太/祖放临终前下的令。”萧协上前,看着两人画像,“太/祖和武王自幼相识、情同手足,共创大祈万世基业,相约并肩看天地。不想四海初定,武王就出家为僧了,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并肩,聊以自慰罢。”

  如此、荣宠。

  华璧插香的手一颤,那股难言的愧疚又涌了上来。

  他往旁看去,是位列第二的麒麟功臣襄睿王,果真仪容绝世,难怪能让力主削藩的明帝说出“卿本佳人,奈何藩君”的话来。那双传神的双眼仿佛朝他看来,深沉睿智、洞察人心。

  这位惊才绝艳、智冠天下的先祖是否曾预料到有一天他的子孙会走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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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想奋起日更的,奈何……只能……哎呀,明天早上一定来替换。

  下面是接之前第一版本《封狼居胥》的

  捷报传到襄州大营的时候,襄王华景拍案大笑,群将恭贺。

  华景压下翘起的嘴角,摆手道:“区区两千乌合之众算得什么,也值得称大捷。”

  十日后,华璧率军入襄州屯兵处西郊大营内。

  他滚鞍下马,一路直奔中帐。

  恰有一人迎面走来,虎背熊腰,气势凛凛。

  看清来人,华璧停下脚步,笑得亲切,“桓叔叔。”

  来人正是华景帐下的第一猛将桓顺,也是桓宇的父亲,更是他们的武师傅,他如此称呼并不过火。

  看到华璧,桓顺哈哈大笑起来,“世子凯旋归来,王爷很高兴啊。”

  “当真?”华璧心下一松,他还以为会被大骂一顿呢,“听到桓叔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又贴过来,压低声音道:“这次阿宇杀敌勇武,当记一等功,而且得胜归来当日还击筑高歌激励三军,实在是好样的!”

  “击筑高歌?”桓顺脸色一黑,“小兔崽子,上次叫他唱个祝寿歌给我推三阻四说嗓子疼,现在嗓子这么快就好了?”

  看着桓顺虎虎生风的背影,华璧笑而不语,只觉得过了这么多年桓叔叔还是这样的“性情中人”啊。他转身继续往中帐走去。

  待至帐外,一左一右有两亲兵合戟把守,看到华璧皆施礼,“世子殿下。”

  华璧轻轻点头,在外道:“麾下都骑校尉、平匪前将军华璧告进。”

  “进。”

  无起无伏的声音响起,华璧眉心一跳,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掀帘入内,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方砚台,当啷一声砸在脚下,墨水四溅。

  华璧矮身捡起地上砚台,抬头,只见长案后的人正高高端坐金丝楠木椅中。

  襄王华景今年三十有五,修八尺有余,猿臂蜂腰,容貌俊美,他和华璧长得十分相像,只是轮廓棱角分明,比起华璧的昳丽来,更显阳刚之气。

  华璧常常私下里摸着脸颊想,再过几年,等加冠以后褪去少年青涩,自己大抵也是这般模样的了。

  不过此时此刻,面对面无表情、隐含怒意的自家父王,他当然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拿着青石砚,一脸濡慕,“父王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本王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华景怒极反笑,“谁让我有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好女儿呢?本王的小郡主,我该给你请个什么封号好呢?”

  果然是被发现了,华璧心内一声哀叹,躬身解释道:“兵者,诡道也,非常时刻,非常手段。还望父王见谅。”

  “非常手段就是你堂堂七尺男儿去扮做女子?别说什么‘兵者诡道也’,孙子有知,羞也要被你羞死,我襄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华景猛地站起身,指着华璧大骂。

  骂完犹觉不够,复又冷笑道:“此事传出去,我儿当能青史留名,贻笑后世。”

  骂得忒狠,华璧摸了摸鼻子,等对方说完坐下喘了口气,才小声开口,“此事知道的人只有桓宇、华磊和与我同去的二十五个心腹亲兵,他们都不会说出去的,父王不必忧心。”

  “不必忧心,那本王是如何知道此等辛秘的?”华景面上已冷静了下来,只殊无起伏地问道。

  “听说之前父王还很高兴的,可见这消息最近才传到父王手上,父王消息何等样灵通,贻误了这么长时间,可不是说明此事隐秘吗?”

  这恭维的,华景气笑了,“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吗?”

  “常言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累父王如此忧心,孩儿心中也是愧怍非常,只是――”

  帐中气氛松快了下来,华璧上前几步,边把砚台用锦布细细擦干净,边认真道。

  等把砚台放回案上时,他忽然抬头,话锋一转,“只是浑冶驻匪岗上,深沟高壑,若用强攻,即便赢了也必然损失惨重,孩儿以为区区丢脸能换回更多将士的性命,值大了,与孩儿同去的二十五个亲兵也同样这么觉得。”

  华景顿了顿,“那你大可让真女人混进去,还保险些。”

  华璧皱眉,“且不提她们能不能临危不惧伺机杀了那二十几个贼首烧了马厩草房,便是能,孩儿也不会同意的。这与前朝遣妾安社稷何异?不能保护女人是对我所有儿郎的侮辱!”

  “你……”看着下方那年轻又倔强的脸庞,华景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禁足一月。”

  禁足一月?华璧眉心一跳,每次理论不过就禁足。只是想到那一月的期限,他忽然又眉开眼笑了起来,“多谢父王。”

  “本王说过,你若得胜归来,一月后的襄州都试由你检阅,便不会食言而肥。”

  华璧回到襄王府中,换下一身戎装,缓带轻衫,朝后殿走去。

  虽地处东北襄州,民风剽悍,襄王府的建筑布置却很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风雅。

  前殿是华景、华璧居所,也有面见帐下文武、共商大事的地方。稍后些是其他成年公子的居所,当然现在只有华沛。

  后殿则是府内姬妾女眷住的地方和一些游玩小筑,除了每日给襄王妃的请安,华璧基本不会过来。

  前后殿由一块麒麟照壁隔开,绕过青玉照壁,只见前方是一座精巧雅致的花园。虽时值深秋,园内依然花团锦簇,菊芳吐蕊,紫槿红蓉,红、黄、白三色月季开的妖娆,美不胜收。

  走在上等云石铺砌的曲折小径上,迎面凉风习习,夹杂着淡淡花香,华璧也觉心旷神怡。

  忽然,他面色一变,立刻快步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