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协几年经营,必非他可冒然替之在秋狩时代掌全局的。
萧必年幼,而若令其余宗室登基,薛铭必不会同意。
只有萧临,必须是萧临。
面前人说的都对,只可惜――他不是。
华璧回视对方,他的面庞在笑,眼底却全是决然。他便已经明白,他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华璧眸色一沉,心下已是做了决断。他收回手将圣旨塞进怀里,嘴上轻飘飘道:“陛下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用几句话打破臣刚对您升起的一点幻想。”
见对方收起这张传位诏书,萧协满意地眯起眼睛,“小临总是这么口是心非,莫要害羞啊。”
华璧不语,二人一一焚香毕。一前一后出了太庙大殿。
第二天,八月廿二,秋分。
华璧觉得薛铭实在是个矛盾至极的人,“既然图谋天下,就当潜移默化地让天下百姓移风易俗、忘记大祈。如今地动后,这祭月大典,他本可以以陛下身体不便为由取消或自己代替才是。却又偏偏坚持让陛下主持。”
华璧微挑车帘,前面是萧协的御驾,两旁有沿途百姓跪地,簇拥着长长的铁甲队伍,一路往西而去。
夕月坎设在建阳以西的成山,车驾从流央宫东门出,先一路接受百姓跪拜,再绕道北阙往成山西去。
可以看得出来,对于六月地动,薛铭确实处理的很好,一路看去,基本没有断壁残垣,新房重建得很快,百姓身上偶有打着绷带的,脸上也依然是真心的敬畏,没有什么愤怒与不满。
华星、翦赞一左一右守在华璧车驾两边,闻言,却也给不出答案,遂不语。
待日过中天,队伍往北而去,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甚至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怎么回事?”华璧掀开车帘,视线蓦地一滞。
他目力极佳,又兼车驾靠前,前方除了仪仗队就是萧协的马车,是故他能一点点看清那由远至近一路走来的女子。
看着她的面庞从模糊转为清晰,就像一幅传世的水墨画,慢慢地勾出轮廓,染上颜色。
雾霭笼罩下青山凝成的长眉,满天烟花里星河坠落的明眸,阳春三月时灼华夭夭的红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见了视野里。
仿佛一瞬间,蓝天白云都绮丽无比,随着那女子一步步走来,一路官道刹那间色彩斑斓。人间蕴藉风流,尽显眼前;红尘百丈光阴,弹指而逝。
华璧双眼狠狠瞪大,几不知今夕何夕。他忽然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再睁开,眼底终于镇定而清明。
他再看那女子,约双十年华,着一身孝服,梳妇人发饰,周身无一饰物。
可就是这最单调的纯白,在她身上却色彩鲜明到令人目眩神迷。
“秋水为神玉为骨,今日始知倾城色。”华璧喟然一叹。他从小到大,自问也见过美人无数,襄王府内的姬妾之流,参加宴会时看到的歌姬舞女,与这女子相比,只要想一想,都觉亵渎。
“她是从吴亭侯府废墟背后突然出来的。”在华璧一叹后,华星回神,一边心呼“失职”,一边开口解释。
在那女子身后的是被大火焚尽的瓦砾焦木,突然出现,怎么看怎么可疑。华璧眉头微皱,众人却都一时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她一步步过来。
直至人已走到离仪仗队最前面的马头仅剩丈余距离时,为首者被身后部下轻撞一下才蓦地回神。他心内暗骂一句“红颜祸水”,黑脸微红,手中长剑一挥,“你是何人,敢拦御驾?”
他话音一落,身后几个士兵都一阵鸡皮疙瘩:老大那糙话大嗓门的,忽然轻声细语斯文起来,真叫人害怕。
“扑通――”那女子重重跪了下去,响声听得旁观者心一颤,不由心疼女子长裙包裹下的玉惜。
“怎…怎么,你可是有什么冤屈?”那仪仗队首结巴了。
在华璧车驾后的薛铭终于听不下去,朝身后一武将施了个眼色。
那武将打马向前,正狠狠瞪了那仪仗队首一眼,那女子却已膝行向前。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头微低,只停在萧协肩上,依不直视天颜的见君礼,礼仪姿态都得体适宜,绝非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贱妾有冤,陛下容禀。”她平静道。
萧协掀开龙纹马车门帘,“你有冤?何冤?你又是何人?”
“贱妾是何人?”那女子喃了喃,忽然大笑出声,“薛司马,薛大将军,薛忘朝,你可还记得贱妾是何人?”
此言一出,众人均目露微妙,这怕是英雄美人、痴情女负心郎的故事了,只是如此神女也能辜负,诚非大丈夫。
一阵马蹄声,被腹诽的主人公已纵马踏来,“休得胡言乱语,本将从未见过你。”
“本将从不杀老弱妇孺,不管你受谁指使,今日大节,速速离去,恕你无罪。”
都说薛铭武人,刚强粗暴、不善言辞,这不说地挺好么,华璧想到,看周围人恍然的神情便知道了。
“从未见过……”那女子蓦地仰头,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怨毒,嘶声大喊,“你强占□□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你杀我全家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你火烧吴亭侯府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她忽然站起身,猛地朝薛铭冲来,只是手中匕首还没靠近,便已被对方一剑刺入心窝,嫣红的鲜血瞬间涌出。
从她大喊暴起到如今不过转瞬而已,众人一时回不来神,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
连薛铭面色都有短暂的停滞,他怔然地看着自己握剑的右手,忽然一道寒光,他本能地抽剑一挡。
“啷当――”那把被掷出的匕首从半空坠落,发出一声悲鸣。匕首的主人身形一晃,跪倒在地,鲜血浸透白衣。
“你――”薛铭反应回来,看着女子的目光微寒。
女子却发疯似地朝他爬来,“薛铭,你窃国欺君,排除异己,罪行累累,亘古弥天,我夫君伸张正义,你竟将他活生生削成人彘。我楼家一门孤寡,你竟也不肯放过,想要强霸□□、狎昵我儿,我不依从,你竟然灭我满门、纵火烧府!”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也是叫我夫君楼大哥,叫我甄姐姐的!”
薛铭面上露出一抹恍惚,再细看女子面容时,竟不能直视,连连避退,“你是――”
“你不是人,我甄瑟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甄瑟朝薛铭吐出一口血,忽然仰头,“苍天啊,你若有知,便叫乌云蔽日、叫秋雷滚滚、叫大雨倾盆、叫夕月无月,叫他薛铭不得好死!”
她厉声道,满是鲜血的五指伸向天空,浓浓恨意在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更浓墨重彩得叫人心惊。
人群中、队伍里,已有几个人认出她来,“甄瑟”、“甄小姐”、“楼夫人”之呼此起彼伏。
甄瑟,二十年前名动京师的美人,时建阳有童谣“阙东王傅俏,阙西甄瑟笑”。
这童谣说的分别是家住北阙东侧的王照、傅清,和家住北阙西侧的甄瑟这三位美女。
只是现在在华璧看来,太后王照虽然也很美,但在这位楼夫人面前,实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之辉了。至于傅清,也就是后来的萧临生母傅昭仪,华璧不曾见过对方,但听过不少人说傅昭仪与他母妃长得像一对姐妹花,而他母妃,诚恳地说,与楼夫人相比,也是弗如也。
原本这位甄小姐乃前大司空陈侯甄琰之女,身份高贵,与还是太子的灵帝就有婚约,只是后来被无故退婚,原因不祥。有人说是因为何后嫉妒对方容貌,也有人说是灵帝喜欢男人厌恶女人,当然还有人恶意揣测甄瑟的问题。
只是即便如此,也有无数人对她趋之若鹜,当时先后有就楼台、王钓、薛铭三个青年才俊向她提前,她最终选了三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楼台,之后淡出众人眼中,二十几年来再未出现过。
现在,二十多年过去,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众人只以为是个二十岁女子,是故大家一时都没想起来曾经的甄瑟。
想起彼时的三人共提亲,到现在薛铭念念不忘强占□□并不奇怪啊。难怪对方对楼台总是百般针对。
“嫂夫人――”后方队伍里冲出来一个中年男子,正是王钓,蹲下想扶起甄瑟,却又怕男女授受不亲。
“王钓。”甄瑟凄厉的诅咒停了下来,溅满血花却难掩国色的面庞绽开个灿烂的笑,“你过来做什么?收起你那一脸的假惺惺罢,怎么我夫君死了,项太仆死了,沈少府死了……你还不死呢?明明你才是……”
她话未竟,便吐了口血仰面倒下,面上仍是笑,却像是最怨毒的质问,她的眼睛看向御驾前的薛铭,是无言地“我在地下等你”。
王钓身形一晃,“我……”
薛铭连忙下马,扶了对方一把,却被对方立刻甩开。他面色一冷,正要开口,便见地上大片阴影,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蒙上乌云,一点点遮蔽太阳。
“轰隆隆――”雷声响起。
乌云蔽日、秋雷滚滚,所有人心底都划过甄瑟临终前的悲鸣,看着薛铭的目光均或明显或晦涩地染上一丝异样。
强占□□、杀人灭口,剑指手无寸铁的妇女,哪个都叫人唾弃。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没捉虫,也没写好。
怎么也没有我心目中甄瑟的味道,我要去钻研一下。等会儿39、40、41连着一起修一遍,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