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既然已经知道，为何不……”琉依咬了咬唇，紫色的瞳仁透出异样的狠烈。
“谈何容易？”印魂坐下，神态依旧从容，“魔族的势力盘根错节，渗入王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更何况……”神态飘渺，一双狐狸眼中也渐渐蒙上了陈年的迷雾，刀锋削就的侧脸上，线条渐渐凝重。
似乎又是一瞬之间，脸上的神情如同风中的烟雾般迅速消散。
“冰羽，你和你姐姐冰衣将会去凡世历练。而你们回来之际，便是战火重燃之时……”
琉依微调视线，望着旁边的白泠。
他们正召法不断赶往凡世通往神界的入口。
身旁涌动的风冰冷而凛冽，如同冰刃般毫不留情地灌入他们的口鼻。
琉依记得自己小时候就很喜欢御风的感觉。
长风扑进胸臆的感觉，那样清醒而又疯狂。就像是明知避无可避却仍飞蛾扑火的悲壮。
只是，她现在心中一反往常的隐隐不安。
难道，那一切，终归还是避无可避么？
“哥，你说，印魂他真的会那么快就让位于冰羽？”
“为什么不会？”苍白的脸庞，邪魅的笑容，波澜不惊的口吻。带着与年纪不符合的少年的玩世不恭。
南楚洇绝的视线穿过微凉的空气，落在她绣着夜来香的血衣上。
绣在左肩。那是整个饮血门的标志。
南楚洇蓝苦笑着皱皱眉：“冰羽四百岁尚未成年之时便成为大祭司，五百七十岁那年几乎就掌管琥珀宫……这么多年的培养与渗透，再加上这孩子本就是禀赋特异，一旦即位，只怕风头较之印魂当年是有增无减……至于印魂，以他的性格，即便是则退位，对时局的掌握只怕还是不会少。我们……”
“那就让她来吧。我南楚洇绝，难道还会怕一个小丫头？”他低下头抚着手心的玉如意，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竟是比女人还要妩媚几分。
“姐姐，还有一天我们就能到达神界的入口了。”
清岚微微点头，却是面无表情。
琉依轻叹。如果不是因为忌惮白泠的地位和绝顶灵力，清岚只怕根本不会回神界。
其实……自己也是不愿的吧？
可是在她琉依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退缩这个词。
别无选择。
哪怕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万丈深渊，鲜血淋漓，她也只有一往无前。
一汪深潭。
幽蓝，澄澈，冰寒入骨。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漂浮在水面上，却又仿佛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吸引着，身不由己地向下沉去。
冰凉的潭水没过她的指尖，长发，然后一点点吞噬眼睛，鼻梁……
浸入口中，有一点苦涩。
长发如同海藻，静静飘散，悬浮在周围的潭水里。
“冰羽，冰羽，冰羽……”一个低沉的男声开始唤她，一遍又一遍。
谁？是谁？
咽喉似乎被苦涩的潭水浸透，堵得她说不出话。
这是哪里？她的根本想不起，思维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头好痛，眼皮也又涩又重，根本睁不开。
这声音好熟悉……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大长老！是大长老！
“冰羽……冰羽，你可知自己要面临的一切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冰羽，你出生时我为你占过星。那时我就知道，你的命轮异于常人……我记得它绵延如金龙，却又若隐若现……大气磅礴，举世难觅。孩子，你命里注定是脱俗的人。而站在那个位置的人，注定会失去很多。你要明白，那是我们的责任……伴随能力而来的责任。你要学会承担一切……已经快两百年了，我相信你已经长大了……”
“一切还是可以改变的……没有什么是死局。不要放弃希望，任何时候都不要……”
我会记住的，长老。冰羽不会让您失望的……
“话不要说得太满了……如果你的一辈子，都是现在你感受到的这般冰冷阴暗，毫无生机呢？冰羽……”
像是背后有大力传来，她突然摆脱了冷涩的幽潭，急速上浮……
“啊！”惊呼一声，琉依精疲力竭地从幻境中醒来。
伸手抱住双臂。那种侵入骨髓的寒意依旧未褪。
真的，只是个梦吗？大长老……
琥珀殿中。
印魂疲倦地笑笑，眼眸里难得染上一丝暖意。
冰羽……
只是，你将要遇到的困难，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啊。
伸手轻轻抚着右手小指上那枚象征着他权力和地位的晶戒。它正散发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怎么……连你也预见到了天下动乱么？
南楚洇绝斜斜地倚在他的王座上。
乌木般的长发，流墨似地盈散在空气里。眉毛细长绵延如远处的山峦。皮肤晶莹雪白。瞳仁深紫，眼眸如同深深的春水。
她舞起来的时候，绕着她裙裾飞扬的朵朵樱花……那样柔软明媚的颜色，被她无端地舞出妩媚深情。
还有他很多年以后回忆里感到的，很深很深的，绝望。
比死亡，还要深的绝望。
一滴血泪，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
印玄，你当年竟然能够从我身边把她抢走又害死她……
我要你以千百倍的代价来偿还这一切！
我要你的命……还有你的天下！
片枫从晕迷中勉强睁开眼。
已经多少天了？他也不知道。
这里是哪里？他抬头看看周围。灰色的墙壁，高高的穹顶。阴暗，又不失华贵。
低下头，身下的床铺朴素干净。身上却不知何时被人换上了一件掺杂着金色的黑色长袍。诡异，高贵。跟这个地方的气息倒是很搭。
他只记得，将士来报清岚和琉依失踪，原本守卫她们房间的将士被迷晕，当时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然后？
然后……自己把所有人都散出去寻找，而自己……
他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是怎么被人带到这里来的。
邪魅的笑容再次在他嘴角盛开。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追踪着他在凡俗的踪迹，一次又一次地抹去他的记忆，一次又一次施法让他像个正常孩子一样从婴孩开始，长到二十岁。然后就一直是约莫二十岁的模样。
他们保护着他，却又不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是怎样一个……异于凡人的怪物。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那些人发现。
更好的是，冰羽居然爱上了他……
看来，比他原本的计划复杂得多了啊……片枫，还不能仅仅作一个普通棋子呢。
能牵制冰羽……作用很大嘛。
印玄，你的女儿，下场会比我惨千百倍。
这是你的报应！应得的报应！
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
他振起双臂，漆黑如夜色的衣袍飞扬在他四周。
原本深邃英俊如同刀刻的五官，被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仇恨扭曲着。
午夜，诡异得令人心寒的笑声回荡在阴暗的殿堂里。
接触到神界入口的瞬间，一直隐隐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她怎么可以不冷静下来呢？她是圣女，是大祭司，是未来的大长老。
这就是她要守护的帝国，她的子民。
在未来千万年的漫长生命里，他们会是她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东西。
至于凡世的一切，明明是被她当做自己离开的借口却莫名其妙被杀的莹雪，那些武林纷争，血雨腥风，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至于片枫……
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依旧是五味杂陈。
但是她始终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也没有错。只是……
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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