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莹雪仰望着她若有若无的笑容想，她是天神吗？若不是，这世上为何会有如此惊艳的女子？让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像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直到那个女子说，她叫慕容轻尘，莹雪这才恍然大悟。

　　天下第一杀手，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说中武功盖世却行踪诡秘，惊才艳艳几乎无所不能的女子。

　　只是谁都没想到，背负了如此多黑暗传说的她竟是如此年轻的女子。

　　她太过孤绝清冷，没有人敢把她往任何暧昧的地方想，所以即便是莹雪，刚开始也根本没有怀疑她和片枫。

　　直到后来，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她和片枫毫不避嫌地出双入对，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她只有在片枫身边才会褪去一身清冷，显现出俗世红尘里的烟火气。

　　直到那个时候，莹雪才明白，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

　　她想要挽回，她想要在所有人面前和琉依抢，想要和琉依一样拉着片枫的袖子浅浅地笑，想要和琉依一样能让片枫宠溺地笑着为她理额前的碎发——这是自己从小仰慕的男人啊。自己和他在一起十几年，而琉依才遇到他几天，凭什么片枫就成了她的？

　　于是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为难琉依。她在宴席上和琉依比酒量，比典籍书法，比歌舞琴艺……可琉依永远淡漠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无论她提出多么刁钻的要求，无论她如何强词夺理，琉依一直都是波澜不惊地微笑着，似乎她只是个任性的要糖的孩子。

　　琉依的眼神永远清冷透明，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任何人的想法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琉依自然也知道莹雪的心思——尽管谁都没有点破，可莹雪从第一次看见她那双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睛，就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思必是心知肚明。

　　最让莹雪恼怒的莫过于，琉依似乎只要淡淡瞥她一眼，便能对她的想法一清二楚，可她眼里的琉依却似是藏在终年不散的雾气之后，看不清，接不近。无论她如何变着法儿地挑衅琉依，都像是打在软绵绵的棉絮上，让人愈发不解气，恨得牙痒痒。

　　琉依像是根本没有情绪。哪怕莹雪用片枫的事情向她挑衅，她也从来不会多说一句，高贵端宁的侧脸如同千万年堆积的冰雪般巍然不动。

　　“你就是个怪物，怪物！”那一次，即便是莹雪一向温软，也终于受不了冲她大叫起来。

　　琉依依旧平静地望着她，眼神里有一丝悲悯：“莹雪，你还是没有长大。”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莹雪声嘶力竭，“你不是人！你就是个没有情绪的死物！师兄怎么会看上你这种怪物？！”

　　那人却只是低垂着眼睫：“莹雪，你还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不爱你，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只是因为，我和他都是世人眼中背天逆命的叛逆者。在前行的路途上，我们是彼此唯一的陪伴。”

　　那天的最后，琉依终于抬起头对着她温润地一笑，眼底她看惯的清冷孤绝都如同雾气般缓缓散去。

　　“莹雪，你还小。要知道，人生在世不宜执念太过……有些事情，能放手的，还是放手吧。片枫他希望的，只是你能简单快乐地生活……”

　　再后来，莹雪开始咳嗽。日复一日无法消减。人渐渐消瘦，双唇和脸颊却艳若桃花。

　　直到那天，她再次咳嗽晕倒。欧阳远宁替她把脉。

　　桃花痨。

　　欧阳远宁不知如何开口，莹雪却只是淡淡地笑，苦涩，无奈。

　　她是早就知道的，却不愿说。

　　不愿别人疏远，不愿别人怜悯。

　　最后欧阳远宁答应，对外宣称她身染沉疴，在孤城派内为她选一处幽静偏僻的居所，让她静养。

　　而莹雪唯一的请求，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实情。

　　小桥流水，亭台轩榭。屋前一林的桃花静静绽放，虽是极尽灿烂，却也是花期将尽。

　　粉红娇艳的花瓣绚烂地飘落，随水而逝。

　　莹雪一人独坐亭中，身形愈见消瘦。一阵风吹去，身上那件茜素青色的苏绣月华锦衫竟微微鼓起来，衬得她整个人像要随风而去一样。

　　身后传来步摇细碎的声音，她却丝毫未察觉。

　　“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你不会就真的打算，在此孤独终老吧？”

　　熟悉的声音。莹雪又惊又惧地回过头。

　　伊人一身霜白，幽蓝色的刺绣若隐若现地萦绕。一头青丝随意地挽起，一支水晶步摇随意地插在发间，一对白玉耳坠沙沙地打在衣上。

　　美得漫不经心，又美到惊心动魄。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莹雪看着她依旧倾城国色的面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在这里，再也不能和你抢师兄了，你不应该满意了么？还来做什么！”

　　“这么漂亮的地方……死在这儿未免太便宜了你。”琉依对她的态度似乎毫不意外，直接往亭子里走去。

　　平静地坐在莹雪旁边：“过来讨杯茶喝罢了，怎么，不欢迎？”

　　琉依和她离得那么近，近到她都可以闻到琉依身上若有若无的凛冽香气。莹雪突然慌张起来：“你干什么！不要命了，离我远一点！”

　　边说便往后退去，退了几步莹雪才反应过来什么，动作一滞。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二人都无言相对。

　　“咳咳咳……”突然而来的咳嗽，怎么都止不住。莹雪狼狈地用手帕捂着嘴，可琉依还是闻到了气流中淡淡的腥气。

　　她的病……果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身形一闪，瞬间已到了莹雪身后，冰冷的指尖点上她的穴位。

　　怪异的手法，莹雪更是见所未见。可是短短一瞬，咳嗽却止住了。身体内的经络里，似是重新有清新的力量缓缓涌动流转。

　　琉依收回手，莹雪的身体向后一软，恰恰倚在琉依身上。她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那人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双纤长的手扶上莹雪的肩膀，把她按回座椅。

　　“呵……看来欧阳远宁给你请的大夫也不怎么样。”琉依淡淡地负手而立，似是毫不惊讶。

　　“你……你……”莹雪看着她，竟有些怯意，“你到底是谁？”

　　那样快的速度，那样怪异却有奇效的点穴手法。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到底，到底是……

　　琉依望着亭前纷扰的落红，半晌，伸手接住一片，一语未发。

　　你是谁？你是什么？

　　这些年，她听了太多次了。

　　“姑娘莫不是病糊涂了……连我都不认得了么？”琉依转头望着她，语气里几多调侃。

　　莹雪骇然地摇头：“你到底是什么……你……怎么会……”

　　那人的气息突然变了一下。往日莹雪熟悉的清冷孤绝里，突然席卷出大片大片的苍凉。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种气息便又淡淡地散去，快得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