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21章 第五章 一箭定缘 1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青葙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月,回到东奚所在的碧亭山。此时已近立冬天气,草原上朔风瑟瑟,牧民不再四处放牧,开始扎帐围栏,准备过冬了。得知公主归来,东奚的大将军沙力赫和儿子沙力木铎带人前来迎接。

  沙力赫和沙力木铎向公主行礼,青葙和若金也还礼道:“赫叔叔请起。”沙力赫曾追随青葙父亲多年,是莫奚老臣,阿斯勒叛变以后,莫奚大部都倒向阿斯勒,只有沙力赫力挺伊罗一族,因此青葙和若金都对他十分尊敬,以叔叔相称。

  青葙与沙力赫并辔前行,询问族中大小事务。木铎跟在若金身边,乐呵呵地说:“若金,你这次回来得挺快,没在乾州多玩几天啊。”若金和木铎从小一起长大,常常一处混在军营,若金又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木铎并不把若金当成高高在上的公主看待。虽然沙力赫说过木铎几次,但看青葙若金都不计较,也就不再提了。

  若金一路行来,伴着草原风景,本来已经将乾州诸事抛在脑后,木铎这么一提,她便有些闷闷的,说:“乾州有什么好玩的。”

  木铎没看出她神情变化,自顾自地说:“你前两次去,不是说乾州很好玩、很喜欢那个地方吗?”

  若金肯定是说过这类话的,不过她现在还在气头上,自然不会承认。“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了?乾州山险人恶,我才不喜欢那个鬼地方。”提起乾州,她便想起石丘寨的匪盗杀手和太守干的那些勾当,一时愤然,说了个“人恶”,当然指的并不是韩岭钟铄乾王人等。

  木铎并不知道这些事,他只听若金提过一个人。“乾州人怎么了?你不是说在乾州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嗯……那个叫什么韩……”木铎偏头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了,便转头问若金:“韩什么来着?”

  若金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把他瞪到马下才好。“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木铎这才觉出些端倪。他装出气愤的样子,语气里却藏不住一丝得意,“啊?怎么了?那个姓韩的惹你不高兴了?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这话委实虚假,若金实在忍不了了,拨马到了前头,与青葙沙力赫同行。木铎想要跟上,但一看青葙沙力赫都在前面,又不敢上去,只能一脸不高兴地和素戈锡铃跟在后头。

  到了帐前,看见小弟伊罗古早等在那里,一见姐姐身影,便飞扑过来。青葙若金也疾跑两步,三人相拥,十分欢喜。

  若金回到草原,心中忧烦渐抛,有时陪陪小弟,有时策马驰骋,日子过得悠闲自在。青葙多数时候在处理各种事务,有时要到很晚才能睡下。一日清晨,青葙起得晚了些,正在梳洗,只听若金一路雀跃叫着“姐姐!姐姐!”就闯进帐来。

  青葙知若金因乾州诸事常常闷闷不乐,今日见她这么开心,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若金兴奋地说:“下雪啦!”青葙一愣。若金上前拉住她的手,“快出来看啊!”

  青葙跟着若金出了帐篷,果然外面银装素裹,雪花飞舞,看样子从半夜就开始落雪了。她似自言自语道:“今年的雪怎么来得这么早啊……”她遥遥望向远方,更远方,似乎望向草原之外的某个地方。那里,应该还没有下雪吧。她与那人的约定,不知他还记得吗。这场雪来得如此之早,不知是报喜还是报忧啊。

  若金喜笑颜开地说:“瑞雪兆丰年,今年肯定是个好年景!”

  青葙心中一动,是啊,这瑞雪不就是来报喜的么?她笑道:“不错!真是一场好雪!”

  若金兴致很好,跟青葙说:“姐姐,你整天闷在帐中,多没意思,跟我一起去雪中赛马吧!”

  青葙心中十分欢畅,便道:“好!我看看你的骑术长进了没有!”便叫锡铃去牵马。

  两人跃马扬鞭,在雪原上追逐嬉戏了一阵。玩闹了半日,两人信马由缰,说说笑笑往回走。走到半途,就见素戈领一骑飞奔而来,青葙一见马上那人,神色惊喜,打马奔去,迎上两人。素戈说:“大公主,这人说要见您,我就把他带来了。”若金没见过这人,他长发散散系在脑后,神色淡然,这么冷的天,却只穿了一件宽袖白袍,雪中策马而来,衣袂翻飞,宛若世外之人。

  青葙含笑问那人道:“难为你找到这儿来。小七在哪里?”

  那人摇了摇头。

  青葙愣住。“他……没有来吗?”

  那人点了点头。从身上解下背囊打开,里头是个木盒,他将木盒交给青葙。

  青葙问:“他没有来,只是让你把这木盒交给我。是吗?”

  那人点了点头。

  青葙慢慢接过,捧着这木盒,似觉有千斤之重。“他说了什么没有?”

  那人摇了摇头。

  青葙凄然一笑,“是了。他既然让你来,就是连句话也不肯留的了。”

  那人指了指木盒。

  青葙盯着这木盒。木盒是极普通的一个盒子,方方正正,没有任何雕饰,就像是在街边随意都能买到的那种盒子。“他的话都在这木盒中了。”

  这话并非问话,那人仍是点了点头。

  青葙抬头望着纷纷飞雪,眼中迷蒙如雾。怅然良久,她幽幽地说:“我没有话了。”她依然是抬着头的,眼睛没有望向任何人,可是那人知道她是对自己说的。

  他点了点头,奔回来路,少顷便隐于这白茫茫天地之间。

  若金等了片刻,不见青葙说话,忐忑地问:“姐姐,这是你的……朋友送你的礼物吗?要不要打开看看?”

  青葙低头看着木盒,看了很久很久,好像这木盒中藏着一个妖怪,一旦打开,世间万物便会灰飞烟灭。可是,不管多么恐怖的真相,多么忧伤的结局,终归是要面对。她伸出手去,手指颤抖,拉了三下才拉出木盒的盖子。盒里是一柄短刀。是那柄自己遗失了很多年、被他贴身佩在身边很多年的短刀——现在它终于物归原主了。短刀的下面压着一方锦帕,她拿出锦帕,上面只有四个字:“后会莫期”。是自己看过无数遍的、深深刻在心里的字迹。

  后,会,莫,期。

  这四个字,就如这漫天飞雪,盖住所有尘埃,将过往抹个干干净净,如冰锥心,寒冷刻骨。青葙不禁打了个寒战,木盒“啪”地掉在地上。

  若金急忙下马拾起木盒。抬起头担忧地说:“姐姐,天冷雪大,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么?”

  青葙怔怔望着远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谁也别跟着。”一夹马肚,马儿向前奔去。若金喊道:“姐姐你要去哪里啊?”她的喊声似乎淹没在风雪之中,青葙并没有回答。

  素戈问:“公主,我们要不要跟着?”

  若金犹豫片刻,再抬头看时,青葙已经消失在雪中。她只好说:“我们先回吧。”

  青葙在雪原上漫无目的地狂奔,任雪打在脸上,将她的泪水冻在眼中。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仿若昨日。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他,神智不清的他对自己喊了一声“青姐”,从此,他的身影就留在了自己心中;她想起自己唯一一次看见他落泪,是他抱着茉姨的尸首失声痛哭,那时她才发觉这个少年的心中也有着同样悲伤的往事;她想起他曾将佩刀双手捧到自己胸前,说“这是你父亲留下的”,那一刻,她忽生出命定之感;她想起在石丘寨的悬崖边,他将佩刀交到自己手中,说“青葙,你可以用这把刀为你父亲报仇了”,那时,她觉得两人心意从未如此相通;她想起许许多多两人共度的时光,他说“你好好的,我便心安”,他说“我也很想回草原了”,他翻看《诗经》,对着那篇《子衿》凝望不语……她想起在乾州与他分别时,自己还满心欢喜地说:“你要早点来,草原的初雪是最美的。我等你一起看雪。”

  马蹄踏在雪坑里,青葙毫无预兆地从马上摔下,滚落雪中。马儿喷着鼻息,贴近青葙,不知主人这是怎么了。青葙任自己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任雪水浸透自己的衣衫,一动不动。今日是初雪啊,他果真守约——守约送来了他的四个字。他其实一直都没打算来草原吧,没打算和自己一起……看雪。青葙,其实你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吧,你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你希望给他一个挣脱枷锁的机会,也希望给自己一个摆脱命运的机会。但是——你们之间,殊途难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