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24章 第六章 镜湖遇劫 1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过了两日就是除夕,莫奚和大梁使团一同欢度新年,这还是首次,到处一片喜气洋洋。若金带着阿古素戈锡铃早起出去放炮仗了,青葙一个人待在帐中,她没有处理政事,也没有对镜妆扮,只是静静地坐在桌前,坐了一上午。桌上,放着两个木盒,一个华美,一个朴素,盖子都开着,一个里面是青玉,一个里面是金刀。她慢慢拿起金刀,刀如寒冰,冷得她手指发颤,她再也感觉不到在石丘寨悬崖边她从他的手中接过金刀时那样温热的气息了。该结束的应该结束,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她把青玉从紫檀木盒中拿出来,把金刀慢慢地放进去,那么慢,好像她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柄刀,而是她一生的命运。

  若金跑进帐中,一脸兴奋模样,“姐姐,跟我们去放烟花啊,大梁带来的烟花很好看哦!”

  青葙回过神来,淡淡地说:“烟花易逝,不看也罢。”

  “你怎么了?”若金觉出青葙有些不对劲,走到近前,看见桌上放着的青玉,赞道:“哇,好精致的龙凤呈祥!姐姐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么好的东西?”

  “乾王送的。”

  若金端着青玉前后翻看,“哇,乾王真是有心思。你看他对我们多好啊,送了这么多好礼,你还说他另有目的。”

  “他是遣使来求亲的。”

  青葙此话平静无波,却如平地惊雷,惊得若金一跳。“什么?不会……不会是我……和韩岭?”

  青葙长长叹了口气,“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说过,不会让你做东奚的筹码,姐姐要你欢欢喜喜地嫁一个自己爱的人。”

  若金疑惑万分,心里想了又想,试探地问:“那、那乾王是……是姐姐?……”青葙微微点头。若金“啪”地一拍桌子,怒道:“做他的春秋大梦!乾王已经有王妃了,他想把姐姐置于何处啊?”

  青葙仍是淡淡的语气,“都是虚名而已,我不在乎正侧之分。”

  若金头摇得像拨浪鼓,“姐姐你身份贵重,怎么能做人家的妾室呢?谁都不行,就算是乾王也不行!”她忽然一顿,觉出了青葙话中的意味,跺脚道:“姐姐你什么意思啊?你答应他了?”

  “我正打算将此刀交给刘太守,带给乾王。”

  若金知道青葙将金刀交给乾王即是应诺之意,断然否决道:“不行!绝对不行!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乾王,你喜欢的是——”她想起那灰衣男子,可是从没听姐姐承认过,自己不是十分确定,只好说:“另有其人。你不要逞一时之气,做出些傻事啊!”她以为青葙是因为和那灰衣男子有些许不和才赌气答应的。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嫁给乾王,可保东奚兴旺,伊罗安泰,对我们大有好处。”

  若金愣了愣,原来姐姐是为了东奚和伊罗一族才答应的么?她又是感动又是悲戚,“姐姐,你希望我欢欢喜喜地嫁一个自己爱的人,你就不想欢欢喜喜地嫁一个自己爱的人吗?你不愿我做东奚的筹码,你就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去做东奚的筹码吗?”

  青葙心中纷乱,不愿再说,冷言道:“此事我已决定,你勿需多言。”

  若金激愤不已:“就算你愿意,可是我不愿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拎起青玉,转身就走。

  青葙喝道:“若金!你给我回来!”若金头也不回地奔出帐外,青葙急忙去追。

  若金跑到刘正彧帐外,守卫只来得及喊了声“刘太守——”若金就一阵风似的闯进帐内。刘正彧正与钟铄谈事,见若金怒气冲冲地进来,急忙起身说“公——”礼还没行完,若金甩手把青玉砸向刘正彧,钟铄眼疾手快地一推,太守堪堪躲过青玉,但眼角还是被磕了一下。钟铄伸手接住“暗器”,一看是块价值不菲的玉石,赶忙轻放在桌上。若金指着刘正彧骂道:“刘正彧!你给我马上滚回乾州!我们东奚不会为求自保而出卖自己的公主!”

  青葙追进帐中,怒喝道:“住口!出去!”

  若金不依不饶,仍对着刘正彧大骂,“告诉你们主子,少做白日梦了,别管什么前王后王东王西王,我姐姐不会做人家的小妾!”只听一声脆响,若金脸上挨了火辣辣一巴掌。帐中人皆目瞪口呆。

  青葙打了这一巴掌,心中也很后悔,但是若金对刘正彧和乾王如此不敬,她不能不摆摆样子,还是硬起心肠斥道:“胡言乱语!还不出去!”

  若金又怒又恼又伤心又丢脸,一言不发,飞奔出去。青葙心中担忧,但又不能丢下刘正彧去追。刘正彧心思敏捷,赶忙对钟铄说:“烦劳钟校尉保护二公主安全。”意思就是让他把若金追回来。

  钟铄领命出帐,正看见若金抢了一匹马,向西奔去,他急忙让兵士牵过自己的马,向西疾追。他想起自己这已经是第二回骑马追这位公主了,不由苦笑。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知道除非若金自己停下,否则自己是很难追得上她的。索性也不喊叫也不着急,就在后面远远缀着,反正大草原上一览无遗,他不怕跟丢。约莫跑了两个时辰,马疲人乏,两人的速度都渐渐慢下来。钟铄见前方明晃晃地一片耀眼,若金停步下马。钟铄松了口气,跑到近前,原来是一个大湖,湖面结冰,被阳光一照,明晃晃的像个大镜子。若金坐在湖边,若有所思。

  钟铄走到她身边,若金没有回头,说:“我不回去。”

  钟铄知道她在气头上,劝也无用,便也席地而坐,“那我陪公主坐一会儿可好?”

  “想待在这儿,就只管喝酒别说话,不然就自个儿回去!”说着若金扔给钟铄一只酒囊。钟铄见若金也拿着一只,想是从那不知谁的马上解下的。若金不说话,他也不开口。两人默默坐了半晌。他忆起两人在蒲娘的酒馆喝酒那次,若金说“你若来我们草原,我请你尝尝我们的酒”,当时自己还想着才不去和她饮酒,没想到事隔两月,自己就来了草原,而且又和她坐在一起喝酒。想到此处,钟铄不禁暗笑。看看手中酒囊,拔出塞子,喝了一口,火辣辣地呛喉咙,却见若金仰脖畅饮,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心底暗赞。若金见他盯着自己,没好气地说:“看什么?我脸肿了吗?”

  钟铄逮着了开口的机会,赶忙顺势答道:“没有。其实大公主下手不重,她还是很心疼你的。”

  若金闷闷地问:“是姐姐叫你来追我回去吗?”

  钟铄这个时候不能否认,只是劝道:“她很担心你。但她毕竟是一族之长,刚才那种情况只能以大局为重。”他原本不知刘正彧此次出使的真正目的,但是听了刚才若金怒斥刘正彧的言语,他也猜到了几分。

  若金忽地转身看着钟铄,“我问你,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小局?东奚的利益就是大局,姐姐的幸福就是小局吗?”

  钟铄不欲与她正面相驳,避重就轻地说:“大公主嫁与乾王,只是位份稍低,怎能说是不幸呢。”

  若金愣了愣,钟铄的话虽简单,但确实是实话,她倒是无法反驳。她喝了口酒,沉默片刻,郁郁地说:“不只是这个原因。姐姐其实……她……”若金差点冲口说出那灰衣男子的事,话到嘴边总算及时改了口,“她不喜欢乾王的。她是为了东奚和伊罗一族的安危才答应乾王求亲的。”

  在钟铄心中,两国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互相嫁娶是理所当然的,听到若金反对这种行为,他微有诧异。“生在帝王家,这种事再平常不过吧。”

  若金听出他话中带了一丝谴责的语气,问:“你是不是认为我很任性、很幼稚、没有担当?我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身不由己,前路难期。”钟铄听到“身不由己,前路难期”几字,不禁心中一窒。他虽不是王孙贵胄,肩上未担山河重担,但家事萦心,一日未敢忘怀,可是转眼三年有余,自己何尝不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前路难期?他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稍微理解若金伤怀之意,因此不再辩驳,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只觉胸中热辣。

  若金一气饮完囊中余酒,把酒囊抛向湖面,“其实姐姐这么做还因为我。因为我与韩岭……没能……所以姐姐,算是代替我,与大梁联姻。如果我和韩岭,还像以前那么好,或许就不会有这件事了。”

  钟铄心思通明,若金这番含糊的话,他低头稍稍细思,也明白了其中纠葛。但不管是韩岭若金的□□,还是大梁东奚的国事,他都不便深言,只简单地说:“公主看开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若金没听过这个典故,问:“塞翁什么?”

  “有个叫塞翁的人,丢了一匹马,结果这匹马不但自己寻了回来,还带了好多马回来。”钟铄本意是劝说若金,你虽然未能与韩将军相守,但也因此不用被国族重担捆绑,就算一件好事吧。

  若金只听明白了字面上的意思,皱眉道:“你怎么把他比做马?还是天涯芳草的比喻更好些。”

  钟铄一愣,片刻反应过来,若金说的是蒲娘那句“天涯何处无芳草”,那她岂不是以为自己的意思是“韩岭不娶你、自会有其他人来娶你”?不禁大为尴尬,赶忙解释道:“我不——”

  若金想着自己的心事,没留意钟铄想要说什么,自言自语地开口道,“真是物是人非啊。”钟铄后面的话就噎了回去。若金幽幽地说:“我与韩岭说过要一起吃芙蓉羹,芙蓉羹有了,我一个人吃的;要一起看镜湖的照影儿,镜湖结冰了,我一个人看的。”

  钟铄心说我不是人啊?不过他知道若金只是伤怀旧事,因此也不答话,只是遥遥望着湖面。湖面约略呈圆形,结着厚厚的冰,晶莹无暇,平静无痕,映着天边晚霞,宛若一面明镜。他猛然醒悟,“这就是镜湖吗?”

  若金点头,“嗯。虽然韩岭说镜湖之约不算婚约,可是在我心里,我是……我是那么想的。他不知道,在我们东奚,传说镜湖是天上仙女的情郎为她梳头用的镜子幻化而成,冬季结冰时,情侣到这儿一起看镜湖映出的两人的影子,就会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她长叹一声,“然而他终归不肯来。”

  钟铄听到“恩恩爱爱,长长久久”一句,低头看见镜湖冰中映出自己和若金并肩而坐的身影,连忙往后退了一下,又退了一下。

  若金回头不解地问:“你坐那么靠后干什么?怕掉进湖里啊?”

  钟铄没有答话,起身向远处眺望。若金问:“看什么呢?”也站起来顺着钟铄的目光看去,只见镜湖对岸一队人马向这边奔来,约有二三十人,马上人服色各异,转眼已快到镜湖。若金叫道:“是流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