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26章 第六章 镜湖遇劫 3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只听一阵窸窣脚步声响,流匪骂骂咧咧地回来了。钟铄咬紧牙关,只待大刀落下,忽觉颈上一轻。他睁开眼,见毒蛇王收回了刀,若金正站在身前。

  钟铄大惊:“你被抓回来了?”说完方觉语气不妥,好在毒蛇王已经走开,没有留意。

  若金在他身边坐下,“我想明白了,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如果我跑了,毒蛇王一定会杀了你。我连累你被抓,已经很对不住,不能再连累你丢掉性命。”

  钟铄知若金是自行回转,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公主,我刚才是违心之语,只是想把你气走,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并没有连累我,保护你是我的职责,但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害你被抓,该是我对不住。我死不足惜,可是你贵为公主,身系东奚,不容有失啊。”

  “毒蛇王要把我卖给阿斯勒,他是不会杀我的,如果我落在了阿斯勒手中,大不了以死相拼。但你冒着生命危险救我,我绝不能弃你不顾。”她想到钟铄为了自己放弃逃生的机会,又为了自己要豁出性命,心中一热,不禁脱口而出,“咱们要逃就一起逃,要……”她本是顺口要说“要死就一起死”,忽觉不妥,临时改成:“活就一起活。”

  钟铄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心中不由一震。自己只是一个小小校尉,与若金也只有数面之缘,若金竟如此维护于他,不惜放弃逃生的机会,还要和自己同生共死。他望着若金莹莹双眸,好似天上万千星光皆汇于其中,灿灿夺目。他只觉胸中温热,如烛长明。半晌,他轻轻地说:“公主,咱们总还能找到机会的。我一定不会让毒蛇王把你交到阿斯勒手上。”

  若金向他眨眨眼,“说不定东奚军队很快就能找到我们了。我刚才把手镯扔在附近了。”

  钟铄笑道:“聪明。不过要扔些小玩意,不容易被他们发现。”

  若金点头,“可惜我首饰不多。不能一路走一路扔。”

  第二日流匪继续向西,一路尽拣人迹罕至的地方走,钟铄想找人求救也没有办法。流匪们猎到了一只狍子,烤了肉吃,分给二人一些。钟铄一路观察流匪,见他们入夜后较为松散,只是他二人都被捆得结实,吃饭喝水也不松绑,又总有看守看着,一时找不到机会。钟铄想寻个石头把绳子磨断,只是所处之地是草原,又常有积雪,连个石头也寻不见。

  半夜若金小解回来,和钟铄躺在一处,轻声说:“我把珠串丢下了。”

  钟铄想起也许可从若金身上寻个钗子之类的尖利物件,便问:“你有没有钗子之类的?”

  若金说:“那是大梁女子惯用的首饰,我没有。我已经把镯子珠串都丢下了。”又担忧地说:“丢了这么多首饰,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我留下的线索。”

  钟铄安慰她说:“大公主和刘太守都会派人寻找我们的,只是流匪脚程很快,一时半刻可能寻不到这里。”

  若金望着夜空,呆愣了半晌,懊恼地说:“都怪我。如果我不乱跑,就不会遇上流匪了。姐姐应该已经发觉我不见了,她现在肯定担心死了。我真是太任性了,不仅不能为姐姐分忧,还让她时时为我担忧。”

  钟铄劝道:“你只是一时冲动罢了,毕竟也是出于爱姊之心,本心是好的。”

  若金现在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实在很是冲动,竟然把乾王的使臣大骂了一通,还把他打伤了,心中有些后悔,说:“我把刘太守打伤了,乾……他不会怪罪姐姐吧?”

  钟铄心想乾王的心思我如何猜度得了,只好宽慰道:“殿下大度有雅量,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怒的。”

  若金稍稍放心,想起乾王种种,叹气道:“他其实也算不错,但是……我总是希望姐姐能欢欢喜喜地嫁一个自己爱的人……”

  钟铄望着她的面容,被流匪掳来两日,若金发鬓散落,脸上脏污,神色憔悴,已不复对酒高歌的明艳模样,惟有双眸,仍如昨日,莹莹如星。他不再避忌,开口道:“嫁给殿下,就不欢喜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什么鱼?”

  钟铄静静地说:“鱼游于水,自得其乐。你爱武,他喜文,人各有好。有人恋慕细腰,有人恋慕丰腴,此之熊掌,彼之□□也。你以为不好的,只是你一人所想,怎知大公主也不爱不乐不欢喜呢?”

  若金被这话说得一愣。她总觉自己都是为姐姐好,从未站在姐姐的角度想过,自己也确实没有听姐姐说过不快乐不欢喜。“你说的也有理。可……可是……姐姐与他并没有感情啊。”

  钟铄把心中话来回掂量几番,还是开口道:“公主,恕我冒昧多言几句。感情之事,外人最难参悟。一见钟情是情,细水长流也是情,生死携手是情,相敬如宾也是情,小家是情,国族何当无情呢?”

  若金听到“生死携手”四字,忽想起韩岭说的“生则同行,死则同穴”,她一直都是以己度人,想不明白韩岭为何弃自己选苏瓷,钟铄的这番话让她多少有点醒悟。她不明白那灰衣男子为何把金刀送还,她以为姐姐与那灰衣男子是情深心许,可是姐姐从未承认过啊。他二人之事,与韩岭苏瓷,自己永远也没法参悟。就像姐姐与乾王,她以为都只是委曲求全,其实也可能未必如此。她默然望着夜空,满天星辰,闪烁不语。

  钟铄知她心有所动,缓缓开口说:“大公主慧人,此事自决无碍,你从旁勉慰宜可,但莫要强拒,否则不是多增伤悲吗?”

  若金心头一震,是啊,自己如此任性激烈,姐姐该是多么伤心啊?她转过头,诚心道:“钟铄,谢谢你。若我早听到这些话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了。”

  钟铄微微一笑,“没关系啊,现在也不算太晚。”

  流匪看守见他们的恩爱模样,想起前年抢的小娘子跑掉了,心中烦恼无比,低声斥道:“你们有完没完?怎么这么多话?”

  若金用梁文说:“现在天色尚早,我们打算彻夜卧谈。”说完向钟铄一笑。钟铄知她是接着自己的话说的,但是听到“卧谈”,不免有些尴尬。他跟若金身陷匪手,本应思虑如何逃脱,现下两人竟躺在一处谈什么情爱,真是怪异至极。又想起自己跟若金在一处,总是生出许多闲事,偏了正题,也不禁一笑。

  看守听不懂,猜若金是在说什么情话气自己,他也无可奈何,老大有令要拿这女人换钱,既不能打又不能杀,只能骂了几句。

  流匪们又向西走了一日,这日没找到什么吃的,仍是吃前日的狍子肉。晚上把剩下的肉煮成了肉汤,毒蛇王让手下给二人拿一些汤来。

  一个流匪拎着一个小陶罐走过来,钟铄看着那陶罐,心中有了主意。待流匪走近,他一伸腿,把那流匪绊了一跤,陶罐掉在地上,摔碎了。那流匪踢了钟铄一脚,骂道:“找死呢!饿死你们!”弯腰把陶罐碎片和肉块捡走了。

  钟铄抱歉地对若金说:“对不住,要让你饿肚子了。”

  若金笑嘻嘻的,“这么难吃的肉汤,我本来也不想吃。快说,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钟铄微微一笑,看匪众都正在狼吞虎咽,没人看着他们,才稍稍把腿蜷起一些,露出下面压着的一块陶罐碎片,若金会心一笑,往前挪了挪身子,挡住钟铄半边,钟铄慢慢用腿一点一点地把陶片蹭到手中,塞进袖子里。

  子夜时分,匪众都睡下了。钟铄观察周围形势,毒蛇王躺在离他们较远的位置,鼾声正浓,有一匹马溜达到自己身前不远处吃草,马上挂着刀和弓箭。他在心中盘算几番,向若金示意,若金会意点头。钟铄向看守说他要解手,一个看守睡意犹浓地起身把钟铄身上的绳子解了两道,钟铄一跳一跳地跳到那匹马附近,看守跟在他身边。他早已用陶片磨断绳子,为防流匪发现,仍是用绳子在手上缠了几道。他假装去解裤带,实际将手上绳子暗暗松开,趁看守打着呵欠背过身去之际,抖落绳子,左手一把捂住看守口鼻,右手猛力用陶片戳进看守脖颈,陶片本有尖角,他知一击不死,难有活路,这一下使了十二分的力气,那看守闷声不响地就倒了。钟铄拔出大刀,砍断脚上绑绳,飞身上马。另一个看守若金的流匪急忙大呼,扑向若金,若金一见钟铄行动,立刻向这边一滚,那看守便扑了空。钟铄已策马到了近前,一刀砍倒看守,提起若金,横放马上,拨马前冲。

  钟铄杀流匪救若金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匪众从睡梦中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毒蛇王离二人最远,翻身跳起,喊道:“截住他们!”有几个流匪反应快,不及上马,提刀便砍,钟铄唰唰几刀砍倒拦在马前的两人,回刀挑断若金的绳子,甩手将刀向后掷出,刺中一个正举弓欲射的流匪。二人冲出匪窝。

  若金一拍马背,跃起骑落马上,接过缰绳。钟铄摘弓搭箭,回身射落几个流匪。但此时匪众都上马疾追,纷纷放箭。钟铄说:“别走直线!”若金应了一声,策马左右奔跑,再加上毒蛇王喊“射马留人”,流匪的箭愈发没了准头。不过他二人骑一匹马,无论如何也跑不过流匪,见匪众渐渐逼近,钟铄知擒贼擒王,瞄准毒蛇王,三箭齐发。毒蛇王躲开第一支箭,砍落第二支箭,第三支箭正中左肋。他痛哼一声,摔到马下,匪众急忙下马,毒蛇王怒喝道:“快给我追!”

  这么一耽搁,钟铄若金二人便与流匪拉开了距离。若金拼命策马,一路疾奔,直跑到天色微亮,若金觉马儿脚下发软,才勒住缰绳。二人回望,早已不见流匪踪影,均长出了一口气。

  钟铄想起方才情形,尚自心惊。他二人能逃出匪窝,实在侥幸得很,若一处有失,现在可能已经葬身刀箭之下了。不由暗自庆幸,二人运气还算不错。却听若金惊呼一声:“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