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72章 第二十一章 患难情真 4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乾王与青葙回到王府,若金看到钟铄离开房间,想是去见乾王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她心中烦闷,在池边来回踱步,不时瞧瞧院门。池边长着高高矮矮的灌木,不知怎的,勾住了若金的裙角,若金拽了几下,都没能拽开,心头火起,拔出金刀一刀割下了裙摆,犹嫌不够解气,又挥刀砍倒了几株灌木。

  钟铄进院时,正看见若金在灌木丛中乱砍一气,大发脾气,上前唤了一声:“若金!”若金理也不理,钟铄一把拉住她的右手,“你又在发什么脾气?”

  “要你管!”若金一挣,竟未挣开,她手腕一翻,短刀横着向钟铄手腕刺来。

  钟铄吓了一跳,赶忙撒手。若金并非真想刺伤钟铄,只是虚晃一招,金刀在钟铄腕边划了个弧线又收回去了。见钟铄撒手,若金想从钟铄身边绕过,钟铄哪肯放她,斜步挡在她面前,若金故技重施,抖手一刀直刺钟铄面门。钟铄知道她这是虚招,不避不闪,空手欲接这一刀。若金只想逼退钟铄,见他竟空手迎刀而上,大惊之下,唯恐伤了他,急忙收刀后撤,不料后面即是池塘,若金一脚撞上池边栏杆,立足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去。钟铄一把拉住若金右手,用力一带,若金手一松,金刀掉进了池中。

  两人皆是一愣。并肩站在池边,扶着栏杆,俯身向池中望去,池水清澈,夕阳照下,金刀在池底映着波光。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钟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跳入池中。若金“啊”了一声,她担心钟铄身上的伤,本想自己跳下去的,不想钟铄动作快,抢了先,她趴在栏上,焦急地望着池中。钟铄很快摸到金刀,捞了起来,从池中站起,浑身湿透。若金含笑向他伸出手去。钟铄见若金转怒为喜,心中欣悦,轻轻握住她的手,翻身跃上。若金只觉触指温热,心头突跳,接过刀,柔声说:“你快去换身衣服,别受了寒。”

  钟铄见若金关心自己,心里说不出的受用,道了声“好”,便进屋换衣。若金慢慢走到廊下,站在钟铄房间门口,轻轻倚在墙边,听着屋内窸窣的换衣声,心中千丝万缕。半晌,她低低唤道:“钟铄?”

  “嗯?”钟铄在屋内应了一声。

  “你明日要回乾州了么?”

  “我留在京城,不回乾州。”

  若金一愣,随即心中生出无限欢喜。“你……你为何不回乾州?”是为了我吗?

  钟铄没有即刻回答,隔了一会儿才说:“你不愿意让我留下吗?”

  若金急急分辩:“当然不是!”千万个愿意你留下。“可是,这次能回乾州,是大好的机会。留在京城会很危险。你……你还是跟姐夫一道回乾州的好。”虽然她多有不舍,可是终究不愿看到他身陷险境。

  钟铄却说:“正因为危险,所以我才更要留下。”

  若金咬着嘴唇,想了又想,还是说道:“你不明白,现在比之前更加危险。姐夫一走,太后随时会杀了姐姐,王府中人也会祸及。我自然要与姐姐生死相依,可你不必在这里送死。”

  钟铄声音平静,“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姐夫这次回乾州,是打算要——”

  钟铄打断若金的话,“我明白。我来京城之前,镇北侯一直暗暗调配人马,我已经猜到乾王殿下的意图了。此次王妃为质,若殿下起事,则王妃……与你首当其冲。”

  若金愣怔片刻,喃喃地说:“既然你都明白,为何还要留下。要知道,这次不走,说不定就再也走不了了。”

  钟铄不假思索地答:“那我就陪你一起待在这里好了。”

  若金心中大震,呆呆地望着房门,说不出话来。她说她留下来,是“要与姐姐生死相依”,而钟铄的这句话,就是在委婉地表达,他留下来,是要与自己生死相依么?不错,不错,就是这样。他明明知道留下来是九死一生引颈待宰,明明知道跟乾王回去不仅可以保住性命更可以建功立业,明明知道和自己在一起可能命丧此地再也回不了乾州,可是他还是选择陪着自己。他说,陪你一起。陪你。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把性命交了出去。若金忽然觉得,有他陪着,即便死在此处又有何惧?清风徐来,拂去心霾。

  钟铄在房中叫了两声“若金”不见答应,以为若金离开了,上衣都没系好,便忽地拉开房门,一见若金正站在门前,两人吓了一跳,都立时背过身去,瞬间脸红到脖根。钟铄躲在门后,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一边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你走了,所以……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若金正自羞涩不已,不知说什么才好,只低低“嗯”了一声,垂着头向外走了几步。

  钟铄听见若金走远,在门后急急喊了一声:“若金!”

  若金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过身来。钟铄系好上衣,整好衣服,定定心神,才出门说:“若金,你是因为担心不能离开京城才生气的吗?你不用害怕,王妃聪慧过人,她一定有办法离开京城,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的。”

  若金不敢回头,低着头轻声道:“钟铄,谢谢你!”顿了顿,又说:“有你在,就没什么好怕的。”若金似乎听见钟铄脚步声响,赶忙跑回了自己房中,关上了房门。她倚在门上,闭上眼睛,想起刚才看见钟铄精壮的胸膛,想起自己曾伏在他胸前大哭,觉自己的脸烫得像火烧一样。

  当晚,乾王与青葙彻夜未眠。乾王忧心忡忡,担心卞太后对青葙母子不利,青葙安慰他说自己会小心行事,想出办法脱身,赴乾州与他会合。两人又商讨了乾州的局势,乾王说韩义与段销已暗中联络几位分派他地的原乾军将领,均愿协助于他,加上黑虎军和红鹞飞骑,已是小有胜算,只待自己回到乾州,便可起事。青葙将自己用东奚语写就的手书交给乾王,嘱他贴身收好,到乾州后,即可用此手书调动红鹞飞骑。又将韦王妃所托之话告知乾王,乾王感动悲切,青葙勉慰道,若大业可成,到时便可一家团圆,既然决意起事,断不可瞻前顾后。

  不知不觉天色已明,青葙等人将乾王送到城门处,两人依依惜别。遵照旨意,乾王没有将那一百名驻扎在城外的死士带走,仍只带了韩岭和几名随从,桂秉带了两千人马在此等候,虽知是押解,但他也对乾王客客气气的。长长的队伍蜿蜒出了城门,向北方行去。

  钱掌柜很快派那送菜小厮给青葙传来关于姚太后的往年讯息。青葙本以为不会查到很多消息,没想到拿到手的有十几页之多。她在房中细细翻阅,里面杂七杂八各类讯息汇总一处,竟然连宫廷玉牒记载的姚太后生平简略都有,影组渗透之广让青葙大为惊讶。不过,这些讯息多半无甚大用,青葙并不关心她出生成长于何地,写过什么文章做过什么诗。直至翻到最后一页,有两行字引起了青葙的注意,上面写万寿十七年,姚家人暂居于乾亲王府至姚府建成后搬出。青葙十分诧异,原来姚太后在这王府中住过一段时间么?自己倒从未听乾王说起过。她当即想叫管家来询问,那管家已经在王府干了十多年,肯定知道此事,但转念一想,他是乾王心腹,自己向他问了,他必然会飞鸽告知乾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青葙将这前前后后的许多细微小事总在一处想了一番,蓦地醒悟,乾王那套长袍和披风上面所绣屋舍小湖,自己本以为摹的是青园,其实绣的是王府东院之景。之所以误认作青园,乃是因为青园是仿东院所建。二人之间的绵绵情丝,都在这一丝一线当中了。看来自己所料不差。这世上最难琢磨、最难忘怀,便是“情”之一字了。虽不知他们二人当年经历过什么,但十多年依然情丝难断,也令人唏嘘。

  她又想起卞太后摆宴撤藩那日乾王的言语和态度,当时自己十分慌乱,未及深思,如今想来,乾王似乎是怕两人当年之事被公之于众才立刻自请撤藩的。看来,卞太后是一举拿住了乾王的软肋。乾王是为了不累及姚太后的名声才这么做吗?姚太后在他心中的地位如此之重吗?甚至重过藩位?这么说来,肯定也重过韦王妃和……自己了。

  青葙抚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她曾以为,乾王心中最挂念的一定是韦王妃,原来却是同样住在观月轩中的另一人。自己真是太不了解乾王了。不知道他的心中还藏着多少秘密。

  可是姚太后知道这些吗?她应该知道吧。不,她一定知道。从她看向乾王的眼神,从她为乾王化解险情,从她对乾王低语倾诉,她不仅知道乾王的情意,或许,她也并没有忘情。她将韦王妃与祁暄接到观月轩居住,就是因了乾王的缘由。她肯帮助韦王妃,一定也愿帮助自己。

  青葙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