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71章 第二十一章 患难情真 3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放乾亲王回乾州。你已经收了兵权,撤了藩,何必执着于乾亲王在何处安身?如今,边关告急,更莫如令乾亲王回去安置一番,于桂秉接手也多便宜。若乾州将士得知乾王进京不归,反被流放他地,必会军心动摇,则西奚很有可能趁乾军不稳,兴兵犯境,那便得不偿失。再者,你是以封赏名义召他进的京,若扣留不放或流放他处,别的藩王看了,就再不敢进京了,放他归乾,与你大有好处。”

  卞太后觉这番话并非没有道理,关键当然还在这凤印上。“你要拿凤印来交换么?”

  “你若同意,我便将这凤印交付与你。”

  卞太后望着这枚静静立于案上的小小凤印。这枚凤印,曾是大梁最尊贵的女人的象征,而今,更是集结大梁天下权力的徽章。先帝遗嘱,所有旨意,均需加盖自己手中的玉玺与她手中的凤印才可生效,令自己处处掣肘,有时不得不与她假以辞色,又要同朝臣诸多周旋。若得凤印在手,今后便不需看这些人的脸色,真正大权在握了。还有一点私心是,她渴求凤印多年,如此也算稍偿所愿。便答应道:“你把凤印给我,我就放他归乾。”

  岂料姚太后说:“你放他归乾,我就把凤印给你。”

  卞太后面如冰霜,“你跟我讨价还价?”

  姚太后寸步不让,“我以前从不愿与你讨价还价,今后,就更加没有资格与你讨价还价,这是我唯一一次跟你讨价还价。你不答应,我是不会交出凤印的。”

  卞太后深深望着她,见她语气坚定,目光决然,讶异道:“我一向以为你温柔和顺,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面。”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深宫如狱,逼人成魔。”

  见姚太后毫不妥协,卞太后道:“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如果我放他走了,你不交出凤印怎么办?”

  “这么多年,我何曾失信于你?何况,我一宫四命都在你手上,你怕什么呢?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交出凤印以后,无论朝堂如何论辩,我不会再见朝臣一面,不会再过问朝政一事。从此以后,玉玺和凤印就都在你手上了,这天下,尽归你一人所有。”

  这种诱惑,任谁也无法不动心。卞太后凝望着面前的凤印,目光滑过姚太后,飘向窗外。这株樱花树见证了她在宫中迈出的第一步,从那时起,她一步一步,越攀越高,如今,终于要到达这紫禁之巅了。用一个乾亲王换这天下大权,没什么可后悔的。她的目光缓缓转回凤印,最后凝于姚太后沉静的面容,“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是因为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失信于我,我希望这次,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姚太后颔首道:“只要乾王安然到达曜城,我便会将凤印奉上。”伸手取回凤印,起身离去。

  卞太后望着她的背影,长裙曳地,步履坚定,忍不住开口:“月儿!”这声“月儿”把两人拉回刚入宫时互相扶持、亲如姐妹的那段时光。姚太后闻声止步,却未回头。卞太后缓缓问道:“你为了这么一个,从来不属于你,今后也永远不会属于你的男人,耗尽血泪,值得吗?”

  姚太后默然良久,轻声回答:“就算我为他,流尽眼中泪,耗尽心中血,也还不了我欠他的情债万一。”迈步出门。

  重门叠帐之后,留下一声深重的叹息。

  翌日,撤藩圣旨下。旨意中多写了褒扬之辞,说因乾王主动请求撤藩,特准其归乾安家。但以青葙有孕不宜远行之故,令青葙留京。命乾王与桂秉同行,不日出发。这实则是让桂秉押解乾王回乾州了。圣旨一到,青葙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即刻为乾王收拾行装。

  临行前日,乾王青葙入宫叩谢皇恩,并赴观月轩与韦王妃和祁暄道别。乾王能够回乾州,虽然是好事,但此次分别,不知今后还能否再见,一家人不免悲从中来,坐在一处絮絮说了许多,互相叮嘱托付,都知来日难期。不觉就到了时辰,该出宫了,内侍几番催促,乾王紧紧抱了抱祁暄,拭去韦王妃面上泪水,转身大步走出。姚太后站在院中,静静凝望着他。

  青葙正要随乾王离开,韦王妃拉住她,说:“妹妹留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青葙又在床边坐下,“姐姐,你要跟我说什么?”

  “刚才为免殿下忧心,没有当他的面说与你听。我听姚太后说,卞太后有心让你入宫,待你产子后,将你与孩子一同扣在宫中为质。要知此宫一入,再难脱身,妹妹你一定要想个法子,不能进宫。”

  青葙早料到卞太后有此打算,她蹙眉道:“姐姐心意,青葙很是感激,我自不会向殿下说明。想来卞太后也是要等到殿下离京后再下懿旨,到时我也不能不从。”

  韦王妃着急地说:“不如你装病吧。就说病势沉重,暂时入不了宫,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青葙摇头道:“装病瞒不过太医院的太医啊,而且说不定太后正好利用这个借口让我进宫养病。姐姐还有其它良策吗?”

  韦王妃哀哀叹道:“我哪有什么良策?我如果有良策的话,也不至于困在这宫中许多年了。”

  “姐姐不用担心,我们还未到生死关头,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让乾王出了京城。”

  “对,对,妹妹说得对。”韦王妃咳了一阵,接着说:“妹妹,我有一事想拜托于你。请你替我转告殿下几句话。”

  青葙一愣,“姐姐可以自己跟殿下去说啊。我这就去叫他。”说着便欲起身。

  韦王妃忙拉住她,“不,这几句话不能当面讲。”

  青葙大惑不解,“什么话?”

  “请你转告殿下,若有一日,殿下他……”韦王妃顿了顿,青葙自明白其中深意,微微颔首,韦王妃接着说:“请他不必挂虑我与暄儿。我们死不足惜,惟愿殿下大业有成。”

  青葙想不到虽乾王和自己未曾透露只字片言,但韦王妃早已将此事看得如此透彻,且将生死置之度外。她眼中一热,握住韦王妃的手,“姐姐,你不必如此悲观。你和暄儿都不会有事。”

  韦王妃轻轻摇了摇头,“我这多病之身,还能撑得几日,我心中有数。你一定要将我的话带给殿下,一定。”

  青葙重重点头。

  院中,乾王与姚太后相顾而立。乾王忽地跪下,“臣叩请太后对他二人多加照拂。”

  姚太后道:“乾亲王请起,我自会照顾二位王妃与小郡王。有我一日,必不会让他们为人所害。”

  “多谢太后。”乾王起身,歉然道:“姚羽的事,我很对他不住。”

  “你们的事我听说了。以大哥和你的交情,何来‘对不住’三字?你勿需介怀,也勿需担忧,以后我会照顾大哥的。”姚太后顿了顿,又说:“另则,你一定认为此事是卞太后指使,不过我向她质询,她矢口否认。她的话虽不能尽信,但也并非全无可信之处。是否另有树敌,你自己要多加提防。”

  乾王点头,两人视线相交,脉脉无语。半晌乾王开口说:“我明日就要回乾州了。”

  姚太后静静望着他,“此去乾州,是否箭在弦上?”

  乾王深深望着姚太后,似乎要看穿她的心,姚太后坦然视之。乾王叹道:“不知问我此话者,是太后还是月妃?”

  姚太后轻声说:“是月映小湖夜送衣的月儿。”

  乾王眼中戒备之色瞬间瓦解,眸光闪动,满目柔情。眼前的月儿,依然仿佛十余年前一般,只消一句话便击溃自己的心防。那夜,她说“你去何处,我都等你。”如今,自己的心仍在原地,她呢?乾王心潮难抑,低声答道:“刀悬头上,不能不发。”

  姚太后默然伫立,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当年青梅竹马,情窦初开,那个跃马扬鞭的少年,那个展眉轻笑的少年,那个深情相许的少年,那个怒闯宫禁的少年,那个黯然离京的少年。如今,已成为深谋远虑、运筹帷幄、沉稳隐忍的乾亲王。将来,或许还会成为这紫禁城新的主人。今日一别,此生难再。她定定看了乾王许久,这眼、这眉、这鼻、这唇、这张面容,自己从未有一刻忘怀。只叹过往种种,都烟消云散。她轻叹一声,“江山险阻,万事小心。”转身欲行。

  乾王紧跟一步,低声喊道:“月儿!”姚太后侧过身来,乾王又迟疑不敢开口,踌躇片刻,终还是鼓起勇气说:“若有一日,我衣锦回京,你可愿……可愿等我?”

  姚太后目光复杂,默然良久,才说:“但愿那日,乾亲王莫忘了月映小湖,夜送之衣。”飘然而去。

  乾王认为这是她允诺之意,心中欣喜若狂。他望着姚太后的背影,望着她乌发如云,白衣似仙,一如十年前的模样。望着她一步一步,踏上阶梯,隐于门后,消失不见。忽然觉得,前方这血肉征途,总算有了一个温暖光明的终点。即便披荆斩棘、劈风破浪,也要走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