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91章 第二十八章 沉浮赤水 2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若金大叫:“放开我!”拼力挣扎,奈何钟铄捆得很紧,若金根本挣不开。

  钟铄留神羽营两团断后,两团以退兵阵形护守乾军撤退,将其余兵士重新编队,翻身上马,弯腰提起若金,横放马上,传令退兵。虽是撤退,但乾军常速而行,队形齐整,且战且退,梁军见无可趁之机,也便没再追击。

  乾军行到数十里外,择地扎营。钟铄下马,把若金从马上抱下,替她松绑。若金手脚一得自由,立刻向钟铄击出一拳,钟铄一侧身,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道:“你若想打,等我卸了盔甲再打!”若金恨恨地盯着他,道:“放手!”钟铄松开手,若金转身就走。刚走两步,脚下一软,跌坐地上。钟铄赶忙上前,蹲在若金身边,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伸手想扶若金起身。若金低着头,一把推开钟铄,站起身来,跑开了。但是钟铄已然看见若金眼角的泪光,他望着若金的背影,心中疼惜,暗暗责备自己太过狠心了。

  钟铄安营布防,派兵探讯,治疗伤兵,晚间巡营,见营中安定,井然有序,兵士正埋锅造饭,围火用餐。走了一圈,没看见若金,走到她的帐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帘入内。若金正呆呆地坐在帐中,见钟铄进来,冷冷道:“出去!”

  钟铄坐在若金身边,软语道:“若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若金恨恨道:“你不应该向我道歉,你应该向死在敌军手里的将士们道歉!”

  钟铄眼神温柔却语气坚定,“他们阵亡,我也十分痛惜。但我不认为我做错了。如果我为了救那几百人,而不顾危险形势将这几千人带到敌军陷阱之中,不仅救不出他们,还有可能全军覆没,那才是大错特错!”若金咬着唇,默默低下了头。钟铄温言道:“若金,我知道他们都是你的兄弟,看到他们战死你很伤心。但你也经历过多次战事,战场之上,有赢就有输,有生就有死,这都是兵家常事。你不必耿耿于怀。输了这次,下次赢回来就是,战死的兄弟,下次为他们报仇雪恨就是。你看那些兵士,”钟铄指指帐外正在用饭的兵士,“他们已经惯于遗忘,他们只会向前看,寻找希望。”

  “可是我忘不了!”若金颤声道:“因为这几百条人命是葬送在我的手里!你说的对,你用不着道歉,应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如果我听你的劝阻,不让他们过河,他们就不会死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大错特错……”她眼含热泪,语声悲切。

  钟铄这才明白若金的心思。他以为若金是在气他将她捆绑,又或气他不肯援救陷入重围的兵士,却原来若金是在深深地自责,她之所以不顾一切地想要救出那些兵士,只是想弥补自己的过错而已。但是她最终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死在眼前。若金的泪水从眼中滑落,钟铄感觉像是砸在自己心上。他轻轻为若金抹去腮边的泪水,柔声道:“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虽然怀疑敌军在上游拦截水流,但我没能对你坦诚相告,我应该早点提醒你,应该尽力阻止你,是我做得不好。”

  若金知道钟铄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但是她也明白确实是自己的任性铸成了大错。她叹了口气,“钟铄,你无需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我们不要争辩谁对谁错了,这不重要。答应我,别再内疚,别再自责。记住,你现在是统领大军的将军了,活下来的将士都还看着你呢,振作起来,我们一定能再找到机会为那些阵亡将士报仇的!”

  若金望着钟铄坚毅的目光,止住泪水,点了点头,“我听你的。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钟铄道:“吃饭!”若金愣了一下。钟铄换了轻松的语气说:“吃饱饭才有力气打啊!”起身出帐。若金觉这话有些熟悉,忽然想起是自己曾在芒山时说过的话,没想到他记在了心里。她明白钟铄是想逗自己开心,心中又甜蜜又伤感。

  钟铄盛了饭进来。乾军的将领自有更好的伙食,但若金钟铄也常与兵士同饮同食,此时行军在外,都不计较许多。桌上摆的,只有两碗米饭,及一小盆肉菜汤,但这已经算是不错的饭菜了,至少是热腾腾的。若金真的饿了,她在钟铄面前从来也不在乎吃相,埋头大吃。吃完一碗,却见钟铄坐在对面宠溺地看着她,问:“还要吗?”若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钟铄又出去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若金忽然拉住钟铄的手,抚平手掌,见掌中道道血痕,明白是刚才在河中钟铄拼命搭救自己时被绳子勒的,心疼地问:“疼吗?”钟铄缩回手,摇头笑道:“不疼。”顿了顿,又柔声问:“我刚才……把你捆起来,实在是情势所迫。没有把你弄伤吧?”若金道:“伤倒是没有。但被你像小狗一样拎来提去,太没面子了。”两人都呵呵笑起来。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兵士回营报讯,钟铄命他进来。那兵士说铁牛和韩岭的两路人马都被梁军伏击,钟铄若金俱是一惊。钟铄问详细情形,兵士只知是中了埋伏,详情不知。钟铄命他再探,务必将铁牛韩岭两路人马、还有韩义的情况打听清楚,并加派人手打探各方消息。

  消息很快打探清楚,铁牛和韩岭两路军队果真落败,而韩义虽遇埋伏,但攻克梁军,夺下梁营。韩岭伤亡不大,退兵十里。铁牛却被梁军围困于葫芦岭,无路可退,岌岌可危。若金道:“钟铄,我们必须立即出兵援救铁牛!”

  钟铄沉吟道:“梁军正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若贸然出兵,恐会被敌偷袭。”

  若金不可置信地问:“难道你打算见死不救?!”

  “救当然要救,但要想个万全之策。”

  若金急得直跺脚,“救兵如救火啊,还想什么万全之策!等想好了计策,也救之不及了!”

  钟铄望着若金,目光恳切,“若金,相信我,我和你一样都非常想救铁牛脱困,但我是一军的主将,我不仅要救铁牛,更要为我手下这些将士的性命负责,我不能带着他们去打一场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毫无把握之仗。依铁牛现在的形势,他还能再坚守三五日,我们完全有时间做一个妥善的部署。”

  钟铄的话十分在理,若金想起因自己一意孤行而造成几百兵士丧命,大军败退,面有愧色,“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

  钟铄温言道:“我明白,你是重情重义之人。”

  “那我这就去召集将领共商计策?”

  钟铄颔首,若金走到帐门边,钟铄突然出声阻止道:“若金,等等!”若金止步回头,询问地望着他,钟铄说:“此事还是暂时不要透露给旁人。”

  若金走过来,“怎么?”

  钟铄沉吟地说:“你觉不觉得这次战况有些蹊跷?”

  若金疑惑地问:“哪里蹊跷?”

  “我们遵照殿下之令,特意避开大路,绕走小道,一路上并没发现梁军探马,但梁军已然知晓我军路线,提前在赤水上游拦截河水,在南岸设伏,若非梁军放水时机稍早,如等到我军大部过河时再泄洪,我们就插翅难飞了。铁牛遇袭也是在半途之中,梁军设陷的地点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在葫芦岭西南伏击铁牛,使得铁牛只能东退葫芦岭,如此梁军便可瓮中捉鳖。但葫芦岭西南是平原之地,无遮无挡,想要埋伏数千名兵士而不被发觉,必定要事先计划周详,早做准备。而韩将军本欲夜袭梁营,行军十分机密,却仍然被梁军于途中伏击。只有镇北侯一路人马取胜,但镇北侯也遭遇梧州军埋伏,幸亏探马及早发现梧州军埋伏之地,镇北侯有所准备,才能险中得胜。四路军队路路遇伏,且设伏与围击均经过周密安排,似乎梁军对我军的行动了如指掌。若不是林如有事事洞悉先机的神通,那便或许是我军机密军情有泄露之嫌。”

  若金听钟铄分析曲直,侃侃而谈,心中赞叹他对战事洞若观火,又对地理了然于胸。她早知钟铄有勇有谋,此时更觉他有大将之才,不禁又佩又爱,更暗自得意自己没有看错人。钟铄见若金怔怔望着自己,却不言语,道:“你是否认为我草木皆兵?”

  若金回过神来,忙道:“不、不,我……觉你心思缜密,思虑周详。”被若金这么毫不掩饰地夸奖,钟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若金问:“你若怀疑军中有奸细,我们是否应该查一查?”

  钟铄想了想,道:“这只是我的揣测,在没有更直接的证据之前,不宜大肆搜查,恐使军心动摇。况且,我军差点便全军覆没,若奸细在我军之中,岂不是自寻死路?我还是愿意信任这些将士。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若金颔首:“我明白了。”

  钟铄探听到梁军仍驻守于赤水河南岸,并未北进,便与若金商议,派一队人马假装绕道赤水上游过河,将梁军兵力吸引至西面,然后悄悄带兵东行援救铁牛。钟铄命一名队正领一队兵士,带上许多军旗鼓号,出营向西,择林地而行,行军时将队伍前后拉开,挥旗响鼓,用饭时要多生火多埋锅,佯装出数千大军的模样,往赤水上游进发,途中控制好行军速度,不可过快,也不可过慢,以两至三日行到赤水上游之速为宜,避免与梁军正面遭遇。那队正领命,带兵大张旗鼓地出发。梁军果然上当,派出大队从赤水南岸向上游疾行,意欲抢占有利地形阻击乾军。

  钟铄听闻梁军出营,知道计策已成,对若金说,他决定即刻点兵援救铁牛。

  若金看天色将昏,道:“好!我们现在出发,黎明前就能赶到葫芦岭,正好杀梁军一个措手不及!”

  钟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若金,我想让你留守大营……”

  若金一怔,黯然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会误事?”

  钟铄急急分辩:“当然不是!我怎会这么想呢?我是……此次我们对敌军情况不甚了解,在敌军营寨环伺之下孤军深入,十分危险。我不想你跟着我去冒险,况且大营的确需要有人留守。”

  若金正色道:“我穿上这身铠甲,就从来没有怕过危险。如果要我留守后方,临阵退缩,那我愧对‘伊罗’这个姓氏,愧对父亲大哥赫叔叔,愧对红鹞飞骑的将士们。何况,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独自赴险,难道你以为我可以在大营坐享平安吗?既然上了战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没什么好怕的。除非你以军令制我,否则我定要跟你一起去!”

  钟铄听到“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热血沸腾,心中激荡。若金望着他灼灼目光,看到他向自己伸出手臂,似乎想拥住自己,情不自禁向他靠近一步,却觉他的手在触到自己铠甲的那一刹那,微微一滞,最终只是停在自己的肩头。若金觉钟铄的目光渐渐深沉,只听他轻声说:“好!那咱们就一起去!”若金微微叹气,心中失落与欣慰交织。

  钟铄召集众将,命一校尉领一千兵士留守大营,要其一如平常,将旗不收,探马照放,尤其注意梁军动向,同样多生火多埋锅,做出主将率主力安守大营的假象。命余下各将点齐所有人马,立即出营,随钟铄若金袭击梁军。

  夜幕之中,乾军悄无声息离开大营,向东行进。若金与钟铄并辔疾驰,树影飞速后退,风声掠耳轻呜,身边的人儿握缰策马,身姿矫健。若金望着钟铄的侧容,心中起伏不定。钟铄似有感应,侧头回望若金,两人视线一触,各自移开。

  红鹞飞骑堪有追风之速,大军如闪电一般穿过林地,越过平原,疾行一夜,抵达葫芦岭时还未到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