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124章 第三十八章 天授皇权 1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乾王依段销之计,暗中联络御林军都尉李京,李京早有归顺之心,遂携手下守军开启城门,迎接乾军入城,余军无一抵抗,纷纷降乾。常鸣与禁卫军统领赶去禀告卞太后时,却发现她已自缢于天极殿中。常鸣劝服禁卫军统领莫要螳臂当车,审时度势为上。于是禁卫军压制住宫中纷乱局面,打开皇宫的东熙门,宫中各房各司管事跪于道旁,迎接乾王等人入宫。

  这一天恰是安平四年的除夕之日。自此,历经两年有余的内战以乾王胜利而告终。“安平”终未能永安长平,它完于新年之前的最后一天,成为大梁建国以来最短命的年号,却因这场著名的“安平之役”而被后世牢记千秋万代。乾王登基称帝,大梁繁荣昌盛的“天授之治”拉开帷幕。

  乾军迅速接管京城及皇宫各处守卫,实行宵禁,严格盘查。若金率红鹞飞骑守卫东熙门外一带区域,命兵士分批分班在辖地内来往巡查,严令戌时之后,百姓没有令牌一律不得外出、喧嚷、点灯等,令兵士若发现异常,立即回报。她亲自在各街各巷巡逻检查,夜深无休。

  月隐星明,长街空寂。偶尔有一队执着火把的巡逻兵士经过,向若金行礼后,继续向前。若金金甲红缨,手扶腰刀,沿着长街行至宫墙之前,仰望厚重幽闭的宫门,思绪万千。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入京时的提心吊胆,想起暗巷遇袭的惊心动魄,想起困于乾王府的任人宰割,想起逃离京城时的惶惶不安,想起归乾途中的生死厮杀,想起金戈铁马上的累累白骨。才不过两载秋冬,自己却似历尽了一生的悲欢离合。那一年,在京中,曾无助地以为再也无法离开这个牢笼;那一年,在路上,曾绝望地以为再也无法回到乾州。而现在,自己不仅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而且披甲带兵,威风赫赫。如今思来,恍如隔世。父逝兄离时,流浪碧亭时,重归青城时,大漠逐敌时,乃至被困王府为人鱼肉时,都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有一天会以胜利者的身份踏入大梁的京城,而伊罗母仪天下。不得不叹一声世事轮转,运道无常。

  若金默立片刻,转身向来路行去。正巧钟铄从前方一条小巷走出,望见若金,甚为欣喜,迎面行去。两人在道中相遇,不约而同停住脚步,却又对望无言。半晌,若金开口问道:“你找我何事?”钟铄忙道:“无事,我只是在此处巡逻,刚巧遇上。”说着向南一指。若金方才记起,那边是钟铄分派守卫的区域,与红鹞飞骑守地以此长街为界。她点了点头,继续向东行去。钟铄见她并未出言相逐,心中喜悦,便转身随若金一道东行。

  钟铄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惹得若金不快,见若金不语,自己便也不言。两人一路沉默,并肩缓行,金甲玄铠,相得益彰,连步伐都出奇地一致。朗朗星光将两人在青石上描出淡影来,两个身影肩并肩,手连手,一对佳人。

  走到长街尽头,若金顿了顿,又折返西行。钟铄也自然而然地随之西行。若金余光瞥了他一眼,却仍未出声。钟铄便也仍是默默作陪。长街空旷,静谧安详,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双影,街无边,夜无尽,好似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若金不由想起很多个相似的长夜,在夜行沙海时,在夜饮小院时,在夜歌英魂时,在夜宿芒山时,在夜探一线天时,在夜哭忠烈祠时,还有许多许多。只有她和钟铄,他们有时说话谈心,有时沉默无言。那些长夜,那些相依,那些悲歌和欢笑,思之难忘。

  两人将要走到宫门之外,忽然传来“噼啪”一声,紧接着,一团火光直冲天际,在夜空中绽成点点碎花。若金一愣,循声望去,又见一团火光升起,她看准是北边巷中某处,正是自己管辖之地,飞快向那处奔去,钟铄紧随其后。奔入巷中,便见一名兵士匆匆跑来,若金问:“哪里施放信号?”兵士向后一指:“那户人家。已将全家捉住。”若金奔到近前,见一座小院被兵士包围,院墙破落,院门敞开,里头两间茅草屋,院中有几人跪在地上,皆着布衣,有老有小,被兵士拿刀看着。

  若金入内,见当先跪着一名年轻妇人,搂着一名孩童,正瑟瑟发抖。若金喝问:“是谁违令私放信号?”

  那妇人哆哆嗦嗦地回答:“是……是孩子不懂事,在院子里放……放烟花,求……求将军赎罪啊!”

  若金厉斥:“宵禁令不许点火放烟,你们好大的胆子!”

  妇人磕头如捣蒜,哭诉道:“都是我没管好,没看住他,我守夜时打了个盹儿,他就跑出来了。孩子他爹……他……他被强充入军队,一直下落不明,也不知是生是死,这孩子是独苗啊,千万不能……不能出事啊……要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他爹啊……求求将军,求求你,要罚罚我吧,要杀杀我吧,他还是个小孩子,求将军饶了他吧!”身后两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也不住磕头求饶。

  若金望着眼前情景,忽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那是在挽城中,也有一位这样的母亲,为了她的孩子向自己哭诉求情,磕头见血,她的夫君、孩子的父亲为乾军战死沙场,只留下孤儿寡母。而当时,自己狠心将他们仅余的口粮夺去,并斩杀了一名为他们母子打抱不平的男子。不知那对母子现在如何了?还活着吗?活得好吗?而那名被自己所杀的男子,家中是否也有妻儿?他们是否也成了凄苦无依的孤儿寡母?若金心潮起伏,酸楚难言。

  钟铄拉了拉若金的袖子,示意若金一旁说话。两人走到院外,钟铄恳切道:“若金,他们不是施放信号,只是小孩子玩烟花而已。今日是除夕,大梁有子夜燃放烟花的习俗。应该无甚大碍的。”

  若金听到“除夕”二字,怔了一怔。片刻会意点头。回到院中,向这几人说:“这次饶过你们,再有违令,严惩不贷。”那几人千恩万谢。若金命兵士将烟花爆竹悉数收缴,严加巡查,便与钟铄一同出来。

  走到巷口,喧哗渐消,长街寂寂,星辰渺渺。若金忽然幽幽一叹:“今日又是除夕啊……”

  钟铄感慨道:“是啊。又到一年辞旧迎新时。”

  若金眼神迷蒙,喃喃道:“我真讨厌除夕啊……都说除夕是团圆的日子,而我的除夕,好像都是在离别和杀戮中度过。去年的除夕,挽城城破,素戈战死;前年的除夕,渡江攻城,血染滩涂;三年前,赫叔叔阵亡,扶柩送别;四年前,姐姐嫁人,大醉一场;五年前,湖畔遇贼,身陷匪手。除夕一点儿也不好,一点儿也不好……我再也不想过除夕了……”

  钟铄温柔地望着若金,“好,你说不好就不过,以后咱们的日子里再也没有除夕这一天。”

  若金眼望东熙门,语气哀伤,“我不想再打仗了。为了这个门后面的东西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赫叔叔、高剑、素戈、铁牛、向亮,还有成千上万的将士们,他们连自己为之奋战的东西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命殒黄泉了。我真的不愿再经历这些了。”

  钟铄目中温情无限,“好,你说怎样便怎样。不管你是要纵横沙场,还是驰骋草原,抑或采菊篱下,我都相陪。”

  若金转过头,凝视着他,问道:“永远?”

  钟铄不假思索地说:“永远。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若金伸手捂住钟铄的嘴,嗔道:“不许说‘死’字!”

  钟铄轻轻握住若金的手,把它从自己唇上拿开,笑道:“好。”

  两人手牵着手,相互依偎着向来路行去,不时相视浅笑,情意绵绵。钟铄如释重负,好想就这样牵着若金的手永永远远地走下去。远处传来悠长的更鼓之声,二人停步细听,钟铄微笑地看着若金,“子时了,新的一年了。该是辞旧迎新之时。”若金并未领会钟铄话中深意,只是想到四年前的除夕之夜,她与钟铄在曜城旧宅通宵畅饮,钟铄也说过类似的话。如今想来,甚觉甜蜜。钟铄侧过身来,正对若金,执手相望,郑重地说:“若金,我计划一等军中事务安置妥当,便向皇上告假,回家乡退亲。相信我,我今生非你不娶。”

  若金微笑颔首,“好。我等你。”

  钟铄在心中默念,若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