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135章 第四十一章 伏杀惊刺 3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若金茫然地离开了紫禁城。紫禁城,这是大梁的中枢,权力的核心。可是,若金抬眼望去,阴云笼罩,壁垒森森。虽然自己贵为公主,也无法看透这重重宫苑。与之相比,沙场上真刀真枪真本事的决斗反而更加真实公平。握惯了刀的人,还是习惯以刀剑来解决恩仇。现在,她些许明白阿雪的想法了。天若不言,以刀言之。

  若金心事重重,不知不觉走进钟铄府中,站在房门之外,看见灯光中映在窗前的窈窕身影,才忽然记起钟铄说过晚上要去找她。大风陡起,夜雨欲来。若金站在风中,衣衫扑扑作响,树影张牙舞爪,心中恍惚不定,不知自己是该向前还是该转身。呆立半晌,忽觉雨点滴落额头,她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却听身后门扇轻响,女子清音道:“大雨将至,公主既然来此,何妨入内小坐?”若金回头,门边女子,正是阿雪。

  阿雪布衣荆钗,未施粉黛,面容沉静。若金红衣点翠,金叶闪闪,眸光迷惑。两人对望一刻,眼神交错,俱是无言。若金缓缓点了点头,阿雪侧身将若金迎入屋中。

  屋外风雨如晦,屋中一灯如豆。阿雪盈盈一拜,“挽城一别,太过匆忙,未及言谢。阿雪谢过公主救命之恩!”

  若金望着阿雪,暗叹世事轮转。那时她为阶下囚,自己手握生杀大权,而今她入住将军府,握着自己与钟铄的生杀大权。若金淡淡道:“挽城之时,你在城头吟唱《四时歌》,我从未想到你竟会与钟铄有一段故旧之交。”

  阿雪微微一笑,“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得很,挽城之时,我也绝没想到阿忠哥会与公主有一段难舍情缘。”

  阿雪语音清朗,语意却咄咄逼人,若金想她无故不会与自己独对,必是来者不善,便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你既知他心向于我,而你也另有牵挂,何不放手,成人之美?”

  阿雪不假思索道:“我若成公主之美,那公主肯成我之美吗?”

  若金不解,“这是何意?”

  阿雪却又婉转道:“我是乡下女子,言语粗鲁,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公主莫怪。”

  若金不耐烦道:“直说吧。”

  阿雪正色道:“请公主除去常鸣,我便如公主所愿。”

  若金大惊,“你让我杀了他?”

  “我没这么说。除掉一个人,有很多种办法。公主是最接近天颜的人,公主一言重似千钧,除去一个太监,还不是易如反掌?”

  若金“啪”地一拍桌子,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可以亲自抓你入狱!”

  阿雪神色不动,声音依然平静无波,“公主权重身贵,自可以为所欲为。可是不管我到哪里,我不亲口退婚,你就永远名不正言不顺,就算你们成婚了,你心里也会梗着一根刺。如果我死在你的手里,那阿忠哥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若金气极,偏又知道她的话不假,憋着火说:“你与钟铄虽有婚约,但事隔多年,你早已移情别恋,只不过钟铄同情并未弃你,还敢在此要挟于我?”

  “我并非要挟公主,常鸣和阿忠哥,哪个对你更重要?公主自会衡量。”阿雪顿了一顿,望着跳跃的火苗,陷入沉默。若金正想开口,阿雪忽又幽幽道:“至于我,我自从与阿忠哥订婚,洁身自爱,谨守妇德。为给乐家申冤,我父受累丧命。我不辞艰辛寻找乐家兄弟,北上古塔,险遭暗算。冒死回乡寻得证据,为求翻案,击鼓喊冤,身受重刑。查得真凶,拼死护证,雪冤报仇,九年不弃,直至将铁证交至乐家后人手中,乐家沉冤终得洗雪。我对得起乐家,对得起乐忠,也当得起‘贞烈’二字!我若不离,乐家何敢弃之!”阿雪愈说愈加激愤,说到最后,声音难掩颤抖。

  若金闻言,心中也不禁震撼。她虽然并不站在阿雪这边,但也不得不承认,阿雪恩功莫大,无愧乐家,九载春秋,艰辛备尝,难能可贵。甚至可以说,乐家欠了她的。以钟铄重情重义的性格,的确如阿雪所说,她若不亲口退婚,钟铄只怕会永远等下去。若金震撼于阿雪的坚韧,也同情她的遭遇,却又明明和她势如水火,心中矛盾难言。

  阿雪见若金有所动容,缓和语气道:“我可以发誓,只要常鸣一死,我即刻退婚,绝不反悔,到时公主便可以和阿忠哥天长地久了。你不仅替他除了仇敌,也替自己除了情敌,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何妨一试呢?”

  若金紧紧盯着阿雪,阿雪不避不闪,坦然回视。若金重重地说:“记住你今天的话!”起身大步出门。

  “公主!”阿雪追来,撑伞遮住若金,“风大雨大,带上伞吧!”若金瞪着她,阿雪目光真诚,毫无敌意。若金抬手接过,闯入雨中。

  钟铄正在公主府中等着若金。外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若金却还没回来,钟铄忧心忡忡。他已派人去宫中问过,侍卫说黄昏时分若金就已出宫,钟铄不知若金跑哪儿去了,只得在府中焦急等待,不敢离开。正想着要不要派府丁去寻一寻,若金半身湿透跑了回来。钟铄赶忙唤人准备热汤热水,若金一头扎进钟铄怀中。钟铄轻轻拥住若金,柔声问:“怎么了?皇后又训斥你了?”若金摇了摇头,趴在钟铄的胸前,轻轻地说:“钟铄,你的……”她闷在钟铄怀中,声音又低,钟铄没听清后面的话,问:“你说什么?”这时下人叩门送饭,若金跳出钟铄怀抱,嬉皮笑脸地喊:“我饿了!陪我吃饭!”

  钟铄再向皇上上书,皇上送了他一本养心经连同奏折一起退了回来。钟铄失望气馁,欲要面见皇上,皇上却总是推脱不见。若金知钟铄心中郁结,常伴左右,想尽法子逗他开心,钟铄面对若金,才感稍许宽慰。

  转眼到了韦皇后的忌日,若金应诏入宫,随青葙赴观月轩祭拜。青葙把韦皇后的法事安排在观月轩,是有着另一层深意的,但若金自然不明。她虽与韦皇后来往不多,但想起当年轩中鼎盛人事,今日却只余一众女尼在房中打坐,四面经语声声,白纱飘飘,不由黯然。皇上也亲自至灵前拜过,众尼分列两旁,望着大梁的新皇帝抚牌落泪,心事俱各难知。旧时宫中的近臣亲侍,现今的嫔妃命妇,也纷纷到此洒上几滴泪,至于他们是籍着这个机会打着什么心思,只有地下的韦皇后才能看得分明。来来去去的人里头,或许只有祁暄的哭声是真的。但,即便是他,也不能毫无顾忌、彻彻底底地大哭一场。十分泪水,三分在眼,七分在心。

  来此祭拜的男女老幼无不向若金谄媚示好,若金是个随性惯了的人,平日里公主府的拜帖摞成山,凡不认识的她一概不见。这些人逮着了机会,都跟蜜蜂遇见了蜂蜜一样,争先恐后地和这位新贵公主攀交情。若金不厌其烦,正巧看见韩岭,借口与韩岭有事相谈,向他递了个眼色,韩岭便心领神会地带若金离开了观月轩。

  法事的主场是在东厢房,而皇上却似信步走到了正房。房中正有两名女尼打坐诵经,见皇上进来,忙跪倒参拜,皇上说:“师太请继续吧,朕只是随便走走。”其中一名女尼微微抬头望了皇上一眼,皇上目光扫过,她已俯身叩首。

  忽听祁昕喊了声“父皇”,高高兴兴地跑了进来,李蕊紧跟其后。两人向皇上见礼,李蕊面有愧色,说:“昕儿看见皇上进来,就定要来见,臣妾没能拦住,扰了皇上清净,请皇上恕罪。”

  皇上满面笑容揽过祁昕,“这算什么罪,难道儿子想见父亲还不许啦!”

  祁昕说:“父皇,儿臣好几日没见着父皇了,想念得很。”

  皇上抚着祁昕的头,“唉,父皇政事缠身,疏忽了昕儿,是父皇的不是。”

  祁昕仰着脸,语气真诚,“父皇事务繁多,也要爱惜身体啊。昕儿一定要好好学文习武,将来为父皇分忧。”

  皇上看了一眼李蕊,笑道:“昕儿这么懂事,朕要感谢你教导有方啊。”

  李蕊娇笑道:“臣妾懂得什么,昕儿都是跟皇上学的。”

  皇上笑了笑,问:“这里乱得很,你怎么带他来了?”

  李蕊微微叹了口气,“臣妾和昕儿无福,从未能得见先皇后圣颜,心中倍感痛惜。故而今日带昕儿前来拜祭,我抄了一部经书,想烧在堂前,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皇上颔首,“你有心了。”

  李蕊说:“那臣妾这就叫人送过去。”

  却听房中一名女尼忽然开口说:“祭经之事,请允小尼代劳。”说着跪下叩首,便站起身来,另一名女尼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她。

  李蕊想这尼姑倒挺会来事儿,说:“那便烦劳师太了。”

  那女尼双手合十,缓缓走来。李蕊拿出抄好的经文,准备交予女尼。皇上正低头问祁昕最近读了什么书啊,写了什么文啊,祁昕神气活现地夸着口。女尼走到近前,李蕊递上经文。女尼却未伸手接过,而是先向皇上躬身施礼,皇上正和祁昕说话,并不十分留意。李蕊只道那女尼礼数周全,便耐心等着她再向自己施礼。那女尼躬身一拜,微微顿了一顿,才慢慢慢慢直起身子。将起未起之时,蓦地寒光一闪,女尼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直刺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