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 第139章 第四十三章 征宴成婚 1
作者:霜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刑部依旨重审贪污案,指常鸣身犯数罪。皇上下诏严斥了若金,但念其因知晓案情,属为国除奸,酌情减刑,贬为郡主,令起反省思过,引以为戒。这两桩案子就这么结了。

  钟铄出狱回府当日,阿雪便向钟铄告别,她要离开京城。钟铄知难以挽留,但还是心有不舍,说:“如今城中已不再追查刺杀常鸣的刺客,何妨在京中住下?”阿雪道:“大仇已报,京中非我长留之地,我自要去寻我的天高海阔之处。”钟铄知她去意已决,便不再相劝,只说:“即便要走,也让我送你出京吧。”阿雪想了想,因担心城门守兵盘查,便答应了。

  出城那日,阿雪与那名男子均扮作钟铄的仆人,守卫见是钟铄带人出城,未做盘问便放其离去。三人骑马到了郊外,钟铄一直送出五里多地,前方岔路分道东西,阿雪勒马停步,与那男子对望一眼,微微颔首示意,那男子静静前行,走到远处驻足守候。钟铄知离别在即,心中黯然。

  阿雪望着钟铄,眸光柔静,“请替我向郡主说一句‘多谢’,再说一句‘对不起’。此事累你与她入狱被责,非我本意。”

  钟铄点头,又道:“你无需内疚,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阿雪面上挂着恬淡的微笑,真诚道:“郡主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要善加珍惜。”

  钟铄明白阿雪语中深意,轻声道:“听你此言,我心方安。”

  阿雪嫣然一笑,“请你转告郡主,我已与你取消婚约,以后你我各自嫁娶,再不相干。我也再不会出现在你和她的面前,请她放心。”

  这竟是永别之意,钟铄不禁大恸,“你不打算再回来了?你要去哪里?”

  阿雪望了那男子一眼,神色温柔,慢慢转回视线,幽幽道:“我们不想再涉足恩怨是非当中,要去一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耕织渔樵的生活。”

  钟铄想问她是否还会来信,想问她是否会回去家乡,想问她去往桃源何处,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那很好。”

  两人默然相对,再无言语。良久,阿雪哽咽开口,“阿忠哥,多加保重!”

  钟铄心中伤感,低声道:“保重。”阿雪轻轻颔首,调转马头。钟铄不舍,又道:“一路平安!”

  阿雪回头,唇角绽开一朵笑容,眸中却带着一抹酸楚,她微微扬了扬手,转身驱马前行。行至那男子身边,他向钟铄拱手作别,钟铄也拱手回礼,那男子便策马跟上阿雪,两人扬鞭疾驰,并辔远去。

  风拂草低,旷野无踪。

  夏秋之交,裘巩大胜陈邑军,斩杀陈邑王,威震大梁。其余藩王再无犹豫之心,倒旗投降。皇上并不论罪,反而抚慰奖励,余者见状,更诚心臣服。南方诸郡烽火尽熄,大梁南北一统,江山平定。

  转眼秋去冬来,阿古迟迟没有动身。青葙去信询问,阿古回信说与木铎商议再定,却再无音讯。青葙隐隐觉得不安,让阿穆打听青城的消息。阿穆已多时未同青城影组联络,几番周折,才通过钱掌柜探得原本布在青城的暗哨已经失踪。而蒲娘远离青城,所得消息并不多,只知东奚近一年来确实战事连连。青葙疑惑难消,请皇上命固昌守军代为探查,却在此时接到了木铎的书信。木铎说因阿古受了风寒,故而拖延至今,可惜病弱难行,为免耽误行程,此次入梁暂且由木铎带队先行。青葙见信忧急万分,但信至梁京时木铎已行至半途,此时再去信追问无益,只得焦灼等候。

  若金听说阿古不至,十分失望。青葙安慰她说,看信中的意思,阿古或是稍晚动身,应该还能见面。若金与钟铄商量过后,决定将婚期延后一月,等候阿古。

  腊月底,木铎终于带着官茵、锡铃到了京城,入城那日,阵仗颇大,好几百人的队伍加上贺礼车马,把整个驿馆全都占满了。木铎献礼恭贺新皇登基,并呈上阿古亲笔书信,信中称阿古病体未愈,不便亲至,特命木铎代为拜贺。青葙担忧阿古的病情,官茵宽慰道,只是偶感风寒,并不严重,但恐行路劳累,引致病情加重,故而此次并未同行,等明年天气暖些,阿古身体大好了,再来也不迟。青葙心中稍安,想总还有机会见面,也不急于这一时。

  若金与锡铃终于见面,锡铃仍是像从前那样,行了个家礼,唤一声:“二公主!”若金顿时泪落如珠。这一声“二公主”唤起了多少如烟旧事,如梦故人。人事如水,一往而东,渺渺无踪。今昔剧变,再见故人,俱是悲喜交加。悲的是素戈已长眠地下,念及往事不由相对泪垂。喜的是两人尚各自安好,锡铃说自己与女儿过得还算不错,木铎与官茵并不亏待她们母女二人。若金见锡铃还像以前那样温柔,更添了几分沉静稳重,女儿也乖巧温顺,遂放下心来。

  前头各人应酬客套,若金和锡铃寻了一处清静的小亭聊些私话。说起若金的婚事,若金说已经定了,婚期是明年开春。叹了一声道:“本来是想等阿古来的,如今看来也等不到他送我出嫁了。”锡铃抬眼瞄了一眼若金,见她神色如常,又默默垂下目光。若金抱着锡铃的女儿,边逗哄便问:“锡铃,你能不能多住些时日,等我成亲以后再回啊?”锡铃正想着心事,没有答话。若金见她愣愣地盯着地面,笑着拍了拍她,“发什么愣呢?”

  锡铃猛然惊醒,抬起头来,见若金正盯着她,仿佛怕被人看穿心事一样,慌忙别开眼神,支吾道:“没、没什么……”

  若金望着她欲语还休的表情,奇怪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锡铃咬着嘴唇,双手绞着衣角,沉默不语,似有难言之隐。半晌,犹犹豫豫地抬起头来,四面望了一下,嗫嚅着说:“公主,其实——”

  忽听木铎扬声唤道:“锡铃!”接着便见木铎与官茵等人疾步行来,见礼过后,木铎瞟了一眼锡铃,淡淡问道:“锡铃,跟郡主聊什么呢?”话里含着隐隐的威慑之意。

  锡铃似乎不自觉地畏缩了一下,垂下头轻声说:“只不过是些家常话。”

  若金不乐意地向木铎说:“我们姐妹多年未见,说会话儿也不行啊?”

  官茵满面笑容地说:“郡主与锡铃妹妹姐妹情深,真是让我羡慕啊。原应让妹妹与郡主多待一时,不过怕叨扰皇上皇后和郡主休息。改日让妹妹去郡主府,好好聚上一聚,岂不更好?”说着上前从若金怀中抱过孩子。

  锡铃想要伸手,官茵扫了她一眼,锡铃便缩回了手,目中似有惶恐之意,赶忙向若金说:“公主,这会天也晚了,我们就先回驿馆了。”

  这毕竟是在宫中,若金不便多留,想他们一时半刻也不会走,便说改日再聊,送他们出宫。锡铃垂首跟在木铎和官茵身后,一言未发。

  不过直至除夕,锡铃也未依言去郡主府。若金去驿馆找了两回,每次都有官茵陪着,若金总觉不能与锡铃畅聊,心中不快,却也不便发作。除夕宫中设宴,有王公大臣受邀,木铎和官茵也入宫赴宴,锡铃并未同行。虽说是家宴,其实都是些官场应酬,若金懒得多待,早早退席,出宫去了。

  街上行人寥寥,偶有经过,都是行色匆匆赶着回家过年的旅人。虽无人声,却也并不冷清。彩灯点点,爆竹声声,将这久违的太平新年装点得分外热闹。但在这样热闹的除夕之夜,若金却觉得更加寂寞。她的姐姐在壁垒森严的紫禁城里,她的弟弟在迢迢万里的大草原上,她的心上人不知在城中何处巡防。除夕夜,团圆夜,她又孤身一人,郡主府中,无人可待。

  马儿在长街慢悠悠地闲晃,若金并不催赶。她不急着回府,但再慢再长也终会到达。走到府前,远远望见府门前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下面,钟铄长身玉立,含笑相望。若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喜不知言语。策马奔到近前,马未停步,便纵身跃下,钟铄迎上前去,笑道:“郡主驾到,有失远迎。”

  若金笑意盈盈,“你不是说你今夜当值吗?”

  钟铄点头,“本来是的。不过李京自愿替我,我也任性一回吧。”

  若金早放府中下人回家过年了,此时郡主府中仅剩下不归的几个下人,倒比平时还要安静,可是因了钟铄陪伴的缘故,若金反而觉得充实温暖。两人说笑进府,若金在宫宴上只随便吃了几口,这会又饿了,便直接拉着钟铄去厨房找吃的。府里的两个大厨都回老家去了,厨房只剩一个帮厨,还以为若金入宫赴宴不会吃晚饭了,什么也没准备,见若金钟铄忽然进来,着急忙慌地问若金想吃什么。若金看了看盘干碗净的厨房,想了想,说:“把前天宫里送来的羊肉切了就行了,别的不用管了。”又向钟铄笑道:“你可赚到了,今天要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若金配了调料,钟铄生起小炉,若金放上锅子,钟铄添了水,若金拿出酒,两人笑闹了一刻,锅里的水嘟嘟地开了。若金掀开锅盖,放入切好的羊肉片,笑吟吟地望着钟铄,“请吧!”

  钟铄挑眉道:“郡主亲自下厨,那末将就不客气了!”

  若金把涮好的羊肉夹到钟铄碟中,满脸期待地说:“快尝尝看我的手艺怎么样?”羊肉和马奶酒是木铎从草原带来的,肉鲜酒香,钟铄赞不绝口。若金为两人斟满酒,抚掌笑道:“我兑现当年的诺言了——请你吃涮羊肉喝马奶酒!”

  这是多年以前的随口之言,没想到若金还记在心中。往日种种,浮上钟铄心头。遥忆当年初见,若金女扮男装误闯军营,从此两人结下不结之缘。那时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如花初绽,而今六年过去,风霜加身,她却如寒冬腊梅,傲雪盛开。钟铄伸出手去,越过桌面,握住若金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掌心,她手上的伤痕犹在,那是浴血重生的印迹。他深深地凝望若金,她的面容也已经有了刀兵的痕迹,那是沙场磨砺的见证。

  若金摸摸自己的脸,不解地问:“看什么?我变难看了吗?”

  钟铄语气怜惜,“没有。你就像我初见时一样好看。”

  若金心花怒放,撒娇地说:“怎么会?我都变老了。”

  钟铄目光爱意俨然,温柔道:“就算你白了头发,牙齿掉光,在我心里,也一如当初,永不改变。”若金脸上一红,羞涩地低下头,不知想到什么,忽又乐不可支。钟铄好笑地问:“笑什么?”

  若金偏着头,眨眨眼,“我想起当年,真是奇妙。如果不是我走错了路,误闯了你的军营,你我现在就不会有机会一起吃肉喝酒了。”

  钟铄也会心一笑。缘分事,天注定。又故意抚了抚左肩,促狭道:“不过你那一鞭子可够狠的。”

  若金哈哈大笑,举起酒碗,调侃道:“那本郡主借花献佛,向钟将军赔罪。”

  钟铄也举起酒碗,轻轻碰了碰若金的碗,深情道:“祝我们年年共饮,岁岁同欢。”

  若金笑容渐深,一字一顿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人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惟愿此生,牵着的手永不放开,许下的诺言永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