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梦醒红尘事 第1章 序言
作者:己言CS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薄暮时分,坤阳市的高架上一片繁忙景象,汽车刹车灯绵延数公里,与路灯和高楼上的霓虹交相辉印,构成了坤阳市晚高峰的典型画面。冬天的夜来得早,天色渐暗,北风里,高大的梧桐树只剩零星的黄叶。

  瑞兴银行渚北省分行总部,就坐落在坤阳市老城区的繁华地段,离坤阳贯通南北的主高架不远。作为第一批设立的股份制银行,瑞兴的股东方实力雄厚,初设选址时,首先考虑的就是地段和位置。现在的这栋办公楼被瑞兴选中后,将其买下,并冠以坤阳瑞兴大厦之名。建筑并不高,但却是解放前一家著名商号的旧址,与四周高大的梧桐树一样给人以岁月感,从大楼顶部向北望,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一段老城墙的跟前,城墙里面是一汪清澈的湖水——东山湖,城墙和湖水之间是长长的湖堤,湖堤的两边,城墙一侧是挺拔的银杏,靠水的另一侧则是婀娜的杨柳。每到春天,湖堤上芳草萋萋、绿水逶迤、柳絮轻杨,游人如织。坤阳曾是古代的都城,古诗对坤阳城的赞誉是“江南富庶地,坤阳帝王州”,在东山湖的那一头,坐落着坤阳市著名的古建筑——腾云塔和楚萧阁。闹中取静的位置、大理石材干挂的外墙,以及门口那两尊雨打不动的貔貅,都在昭示着瑞兴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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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钟头,但坤阳瑞兴大厦四层的信审部,依旧还有人在忙碌着,这其中包括信审一科的业务骨干——陈礼翼。陈礼翼毕业于海江大学国际金融专业,此刻他正在准备明日业务分析会的资料,业务分析会在信审部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会议,在一大堆数据中要找出恰当的切入点,绝非易事,必须非常熟悉业务,而且要具备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特的视角。此刻,他正对一些数进行筛选和排序,生成柱状图,编入要演示的幻灯片里,再配上文字,这一切对他来说早已了然于心、成竹在胸,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困难。真正困扰着他的是,上周人事部发布的一则信息,内容是三个科级岗位的公开竞聘,鼓励符合条件的员工踊跃报名,这几天,每想到这个事情,他的情绪都不可避免的出现波动。会议资料已基本完成,他整理一下工作台,打算下班。

  “礼翼,晚上有安排吗?我请你吃饭?”

  礼翼回头看见自己的科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了。信审一科的科长,大名张建华,1963年出生,今年46岁,在行信审部算得上是三大元老之一。他花白头发,一米七左右个头,身材微胖。平时话不多,开会的时候也是有事说事,基本不说套话空话,语速不紧不慢的。此刻,他拎着黑色的公文包,西装外面披着件呢大衣,西装是行里发的工作服,呢大衣是自己买的,里外颜色蛮搭配。他脸上的表情和平时一样平静,难以解读,但是似乎有一些笑意。

  礼翼的智商很高,高中时数理化成绩非常突出,否则也考不上全国排名前三甲的海江大学,但是与智商比起来,礼翼的情商不算太高。好在经过十年的职场磨炼,他已经学会了怎样察言观色,待人接物方面进步也很明显。听到科长的邀请,礼翼立刻起立、转身、后退小半步,并略弓背颔首。礼翼这一系列动作在瞬间完成,他这么一退一弓一颔首,对于站在他对面,比他矮了6公分的人来说,就没有了压迫感,给人一种谦恭的感觉。礼翼微怔了一下,隐约感觉到这应该不是普通的吃饭,于是很迅速的作出回应:“好,我去开车,请张科在车库出口稍等”。

  张科向一位打招呼的同事点了一下头,回过身来对礼翼说:“前面古城墙边新开了一家港式料理,不用开车,我们走过去。你收拾一下,我到楼下抽支烟”。

  礼翼保存好文档,关掉电脑,套上中长的羽绒外套。他看了下四周,发现自己科室的同事都走了,倒也省去了打招呼环节,直接奔着电梯就去了。电梯间有其他部门的四个同事在等电梯,彼此都没说话,礼翼看这情形,就走楼梯下楼了,反正四层也不高。

  走在楼梯上,他犯起嘀咕来:张科为啥要请我吃饭呢,还有其他人吗?他和科长之间平时接触较多,相处的也算比较融洽,但主要是以谈工作为主,很少涉及私人话题。张科不喜欢应酬,他和科长一起出席过一些饭局,这一点他看得出来,而且在这一点上他和科长颇为相似,今天应该不是一般的工作应酬,因为张科是说:“我,请你吃饭。”

  礼翼思索着走到门外,一阵寒风吹来,他赶紧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张科在马路对面,正向礼翼招手:“快过来吧,绿灯。”

  礼翼落后张科半步得样子,跟着他的节奏往前走,他很想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他发现科长今天没戴手套,于是说道:“张科,我帮你拎包吧”。

  张科笑了一下,没有理会,而是拍拍礼翼的肩膀,问道:“你不打电话回家,请个假吗?”

  说到这个,礼翼终于找到了话题:“以前我和家里约好,如果不回家吃饭就打电话,如果不打电话,那就代表要回家吃饭。张科,您最了解部里的情况,业务会并无固定时间,经常是下午三四点通知开会,会上意见统一倒也罢了,要是不统一,开到8点钟也是常有的事儿,还有一些意料不到的应酬,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家吃饭,所以现在,家里人到时间就不等我了,我也不必打电话回家。”

  科长听到这里,会意的笑了起来,估计是因为感同身受。在工作中是很难看见科长笑容的,如果用0-5分来衡量笑的程度,0分代表不笑,5代表大笑,那科长在工作中的表情总体得分为0.1,也就是基本不笑,看着科长的笑容,礼翼感觉到今晚的交谈,至少应该是愉快的。

  港式的饭馆一般叫茶餐厅,也有港式甜品店,而料理一般是日式、韩式的较为常见。从北半球的纬度来看,坤阳市刚好处在日韩与粤港之间,所以这家港式料理也算是南北融合吧,不失为一种文化创意。张科领着礼翼上了餐厅二楼,找到了他俩的位置——一个靠窗的卡座。

  待两人坐定,服务员过来沏上茶水。张科也不与礼翼客气,叫来服务员,拿过菜单就点起菜来:白灼基围虾、清蒸多宝鱼、黑椒蘑菇、脆皮叉烧肉、港式碗仔翅羹、两份干炒牛河。

  “冷盘就不要了,干炒牛河当主食,和碗仔翅一起等我通知再上,外加一瓶会稽山五年陈花雕。”张科对服务员补充道。

  礼翼见科长点菜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也就不说什么了。点菜其实是个麻烦事儿,人多的时候众口难调,人少了更不好点,点得多了浪费,点少了,话还没说完菜吃没了,加个菜吧,要等半天,还显得主人家小气。礼翼想好了,等一下趁上洗手间的空儿去把单埋了,怎么的也不能让科长破费。

  饭店的生意相当好,上菜的速度有些慢,店门口还有人排队等空桌,科长一定是早早就预订了位置,否则这会儿他俩可能还在门口排着队。去年发生在美国的次债危机似乎对国内没什么影响,晚高峰的车流,一直会持续到8点以后,回家的、接孩子的、出去应酬的,在同一个时间汇聚到马路上,各色餐馆生意红火。

  “小陈,工作十年了吧?”科长开腔了。张科称呼陈礼翼有的时候叫名字,有的时候称小陈,至于啥时候用什么称呼,全凭科长他高兴。

  礼翼正寻思着怎么开始话题,见科长问话了,连忙称是:“我1998年参加工作的,进来后一直在信审部,我记得很清楚,我工作刚满五年的时候,您从别的部门调过来领导我”。

  话一说出口,礼翼就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后半句本不应该说。因为今天显然是来谈他的问题,他这么一说,张科长反而收住了,也许是后半句的话题绕到他的身上,破坏了他的思路。还好,礼翼马上意识到这一点,谈话双方的主导和被主导、言谈者与倾听者角色是不可错位的。

  “哪一年出生的?”

  “1977年。”

  “哦,那今年32岁了,正当年啊,后生可畏,年轻真好。”科长抿了一口酒,继续说到:“小陈,你知道我不大会喝酒,我就不劝酒了,来来来,吃菜,吃菜。”

  张科说的是实情,他确实不大会喝酒,加上偶犯痛风,所以对应酬活动也是能推则推。

  “礼翼,你注意到没有,我们行在人员结构比较特殊,就拿我们信审部来说,四十来个人,其中十几个是六十年代的,剩下的都是1975年以后出生的,这其中有明显的年龄断档。以钱主任为代表,包括我在内,我们部门这些老人,是瑞兴成立后,陆续从四大国有银行跳槽过来的,我们的第一任老行长也是农行过来的,以前好像是农行省分行的副行长。”

  礼翼认真的听着,不住的点头,科长说得没错,自己在刚进单位那会儿,老行长还在岗位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当时大家对股份制银行有顾虑,而且在九十年代跳槽可算是稀罕事,所以绝大多数人选择留在国有银行,再则,没有工作经验的就算是想来,瑞兴也不会要。咱们的老行长,元老级人物,他过来的时候基本到退休年龄了,瑞兴看中他的经验,他呢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所以就跳过来了。”

  科长夹起一个基围虾,但并没有急着入口,接着说:“后来招进来的就都是像你这样的大学生了,而且要求专业对口。所以啊,这几年,陆续会有人从管理岗位上退下来,你们年轻人机会很多啊。你对这次的竞聘有什么想法?”

  礼翼在聆听科长讲话的时候,一直考虑该怎么绕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上,张科这么一问,真是问到了他的心坎里。

  “张科,前年和去年都有人事调整,也没说要竞聘啊,怎么今年搞出个竞聘来,我猜不准行里是什么意图,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报名。”

  “你必须去”,科长说的很坚决:“报名是表明你的态度,你不报名,自己都不坚定,凭啥就非得给你?不要怕失败,没什么可顾虑的,就算这次不成功,那你也进入了领导的视线。你会得到到更多的锻炼机会、接受更多的考验,这对你来说是施展才华的时机,接下来几年时间机会很多,钱主任那里我帮你去争取。”

  礼翼有些感动,端起酒杯,执意要敬科长一杯。他觉着科长待他一直还不错,但是此刻科长的这番话,显然已经超出了“还不错”的范畴,他和科长不算有私交,甚至不知他家住何处,唯一一次与私交沾边的,是科长前年痛风住院,他去探望了,和科里几个同事一起。

  张科似乎察觉到礼翼的心理,微微一笑,说道:“礼翼,这几年我把的脏活累活基本上分配给了你,你总是兢兢业业的去做,工作完成的质量基本过关,我们科每年的考核结果都很好,我这个科长也算是顺风顺水,这里面有你很大的功劳啊。另外经过这几年的共事,我觉得你是个有底线的人,所以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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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9点了,室外寒意逼人,礼翼提出要开车送科长回家。张科摆了摆手:“小陈啊,你的酒量真不行,和我差不多,哈哈……两个人喝,还能剩个半来瓶。我打个车,你也别开车了,现在交警开始管酒驾这事儿了。”

  礼翼心想,看来今晚开心不止是我,科长的心情也不错,难怪有这么多人喜欢喝酒,这酒精的功效,在一些特定场合还是挺不错的。

  送走科长,礼翼并不急着回家,他打算走路回去,沿着湖抄近路,到家大约需要一小时,正好,权当是锻炼。湖的那边,坐落在小山顶上的楚萧阁已熄灭了夜景灯光,黑夜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与天上的乌云连成一片,天气预报说明日要下雪,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又湿又冷。这情景,让礼翼的脑子里蹦出“山冥云阴重,天寒雨意浓”的诗句来,不过此刻,依着礼翼的心情看来,应该是“瑞雪兆丰年”更恰切,他已经开始憧憬来年的春天了。

  黄酒微醺时,暖身效果还蛮不错,走在回家的路上,礼翼步态轻盈,边走边回想过去,他很感谢命运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