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皇帝在询问了洛非情后,并没有下旨要处罚她。
本来,皇帝突然对焉妃软语叫众人的心思一时转移,揣摩圣意。
可偏偏焉妃这样一说,又叫那将心思放在别处的皇帝重又复审了她。
一室宁静,七王爷君奕萧端坐在旁,锐利的眸子扫了下非情,唇角浮出一丝笑,阿跳噎了下,碰了碰七爷,与白景然有一个对视。
焉妃却在此时眉眼一跳,因为她瞧见了皇帝有意无意地朝她射来的一记眼意,那其中包含了太多,叫她无端怕了怕撄。
皇帝并没有说话。
内寝里,忽地传来七爷一丝笑,焉妃有些紧张,朝后看去,方才还翩翩而坐的七爷竟然开了口,求了情,“皇上,这个洛御前却是在殿前伺候不久,有些差池在所难免,既然现在事情已清楚,又有焉妃娘娘求情,依臣看,这责罚,合适便好。偿”
好一句合适便好。
焉妃气闷,她没想到她的一番求情竟叫七王爷捉了台阶而下,本就是一个小小宫婢,缘何他七王爷要护着,她方才那样与皇帝说不过是以求情为假,让皇帝责罚是真,更何况,还有左倾那边的吩咐。
那日她所看到的字条,里面写的清楚,这个突然被推上御前的哑女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清浅,她嫉妒,到底沉不住气要试一试。
她便是要看,皇帝是否要保她。
私下里左倾和皇帝之间的恩怨她管不着也不想管,她只知道,现在她是这后楚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是皇帝的枕边人,这个哑女不管到底身份是何,她总要将她的所有尖锐一点点磨平。
“洛非情听旨。”皇帝冷情,望着下跪的她,“身为御前,本应尽职尽责,深谙朕之好恶,然则你不思进取,一已之意,本应废去你御前身份,但念你时间尚短有情可原,罚,跪于勤政殿前龙石上,三天期限,好好思悔。”
话起音落,君无戏言。
更何况,他是当着这满殿的人说的,太医,妃子,侍婢,王爷,随侍......
非情突觉面前这个声音很陌生,又好似离她很远,那么缥缈。
她领旨谢恩,额头磕在冰凉的石地上,一声好似钟敲。
焉妃笑了,心中的喜悦之色掩饰不住,皇帝叫张涣元亲拿了一瓶药来赐给她,叫她好好爱惜自己双手,焉妃谢恩,想想她之前还被禁足,如今却比那些在外等候的妃子好的是,她陪在皇帝身边。
一场事故收场,皇帝略显疲乏,便叫太医院的太医们又一一诊查一番,确定并无大碍后,他才叫张涣元送这一屋子的人离去。
临走前,七王爷君奕萧在皇帐下不知道同皇帝说了什么,叫皇帝眉心又紧了一番,他偏侧过头,只说了一声,罢了。
张涣元走到焉妃面前,微笑颔首:“娘娘,皇上请你回宫,皇上说,你依然是戴罪之身,还未解禁。”
“什么?皇上他方才不是还对本宫——”
“娘娘,皇上说,念你初心是善,这件事不予追究,但是,娘娘你未经皇上允许擅自走出湘容宫,本是犯了大忌,皇上现在很累,娘娘你还是先回去的好。”
“你——”
焉妃气结,她狠狠望了内帐一眼,咬咬牙,终是拂袖离去,张涣元叹了口气,走到勤政殿门前,挑着脖子又瞧了瞧那个不远处的身影。
深重夜色,那一抹紫色是要与天地混为一体了。
阿跳在勤政殿外等候君奕萧,又撞见从里面出来的白景然,向来掐架的两人此时却相视一眼后站在一起,阿跳望着那个不远处跪地的身影,有些伤感,“你说,八爷把她带回宫来,是幸还是不幸?”
白景然低笑几分,有些奇怪望着他,“你这个平日里聒噪的不得了的小童,怎么,此刻伤春悲秋了?”
“不是,只是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跟在七爷身边这么久,你还不明白吗,这帝宫,是你想来便来的吗,”白景然长叹一声,“那样的高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稳的,你以为,皇上这是在责罚她,这其实是洛非情的幸事。”
“什么幸事,明明八爷便是——”阿跳还欲说,却被从里传来的声音打破,他回头之时,见到七王爷沉稳地踏出勤政殿,见到他后,不疾不徐地说出。
“这责罚,分明是对她的恩赐。”
阿跳啊了一声,摸了摸头,照他这种榆木脑袋他是摸不清这其中的深意,不过既然他七爷说了,他便也信了,他从怀中展开墨色斗篷,边说:“爷,小心着凉。”
白景然呵呵笑了几声,同君奕萧相视道别,阿跳对着他的背影呸呸两声,问道:“爷,折腾了一晚了,咱们快回府吧。”
“先不急,去看看她再说。”
勤政殿前,有一片修缮完美的空地,每块砖石都雕刻着不同形状的龙形姿态,是每日众臣上朝时必经之路,而其中有一条专供皇帝行走的龙石路。
非情自君陌尘罚了她,便跪在那里。
汉白玉的砖石形状凹凸,一双腿跪在上面,不消片刻便硌的生硬难受,她垂着头,并无表情。
一双男子的墨靴行来,她抬起头望见是她熟悉的身影,更深露重的,那张面容和君陌尘几多相似的男子,却眼中含着一抹温柔。
“七爷。”她唤。
他将身上那墨色斗篷解下,正欲披在她身上,却叫非情拦住,“七爷不必在乎我一个婢子。”
“夜晚寒冷,你单薄之身,正需要它。”
“非情受不起。”
“你,可是在生八弟的气。”
“不敢。”
非情突觉眼眶肿胀,将头压得更低,“他是皇帝,我又怎敢。”
下颔被轻轻抬起,非情话还没说完,却被君奕萧挑了脸,她看见他的脸容缓缓低下,身子微躬,她倒吸一口气,将身子朝后靠去。
“你知道方才我走之前八弟在帐前说了什么……”
“他说,叫我带句话给你。”
非情紧张,几乎忘了呼吸。
“君陌尘,要说什么。”
君奕萧忽地扯出一丝笑,摇摇头,又将斗篷复披在自己身上,眼中含着一丝兴味,“本来,方才本王是想来告诉你的,只不过,想起你方才那样神色,本王,突然没有兴趣了。”
阿跳在旁听得都要倒了。
他家七爷向来纯良少年,怎么此刻像八爷附身一般在这里勾人心思。
看看落非情的表情,是要哭了吗。
七爷,戏弄人家小姑娘真的好吗……
勤政殿内,张涣元正吩咐宫婢将殿内的香烛一一换去,内寝里皇帝侧身而躺,紧闭双眸,张涣元走到旁瞧见帷帐微开,弯身探手将帘帐合好,熟料原本掖身在怀中的某物轻飘飘垂下,恰落在皇帝脸颊上。
他大惊,忙想将之拾起,却被皇帝快一步抬手捉住了那东西,帝王微睁开眼睫,眼中冰冷幽深。
“这是什么。”皇帝问,将那丝绢展开,那绣于一角上的‘四不像’便呈现在皇帝眼中,他眉角动了动,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丝绢,眼梢微抬,看像张涣元。
“额,这个…主子,这个是老奴从洛姑娘那里拿的。”
“她的?”
“您之前吩咐老奴去侍女所寻她,老奴恰见姑娘桌上放着很多废掉的丝绢,心想拿一块当手巾,便……”张涣元看见皇帝眼眸愈发阴暗,不禁嘘了声,心中却想洛姑娘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果见皇帝缓起身,从旁执起一件外衫披上。
皇帝走到外殿,推开其中一扇轩窗,夜风吹袭,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印入眼帘。
浅黄色的绣帕攥在手中,上面的图案他瞧了又瞧终于看出了端倪,原是一个小小的孩童在低头背书,虽然那孩童绣的很丑,虽然根本看不出是个人。
微微笑了,眼中压下夜色,侧头:“方才七爷去瞧她了?”
“是,七爷在洛姑娘身前停了许久,不知道说了什么。”
“嗯。她应该知道朕的意思了。”皇帝说着将窗页再次关上,又吩咐道:“寻两个可靠的侍从在暗处守着,她若有了什么,报给朕。”
“是。”张涣元欢喜,随即服侍皇帝再次躺下,见皇帝手中还拿着那绣帕,便试探着问:“皇上,这帕子。”
果然那躺在榻上的人神色流转,将之揣到软枕下,“朕这里恰缺一个,便放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