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龙吟绕过对方的话头,眯起眼盯住肥仔,“你排版的码报有型有款,用的什么软件?有空调教调教我喽!”肥仔神色凝重起来,用探寻的目光上下扫瞄了一下穆龙吟的脸。肥仔在做地下六合彩这件事,村里人尽皆知,但抄他老底摸到他须毛不剩的,连他老婆丁香也办不到。想到这里他脸都白了。
穆龙吟低声道:“别瞎琢磨了,村里不论谁家电脑,我分分钟能进,我做哪行你知的啦!”
肥仔站起身来,两条胳膊撑在桌子上,趴在穆龙吟耳朵上细声道:“好好上你的班、做你的电脑仔。晚上我上去找老板娘,广东人的规矩大清早要帐不吉利。”穆龙吟夸张地点头,阴阳怪气应着,“嗯,要得,要得。”
肥仔又拿手掂了掂穆龙吟的胳膊,“别太得意,后生仔,你也不过二十出头。听哥一句——我按规矩办事,你也得按规矩来。讲情面,大家都好说,不讲情面,信不信我一刀捅死你啊!”
穆龙吟满脸不屑,挑起一条眉毛看肥仔:“就凭你?你能捅死谁?捅死你老婆我就信,拿鸡*巴捅!”说完不等肥仔回应,撂下筷子,起身便走。后背上斗大的眼球,睚眦欲裂,直瞪得肥仔肝儿颤。
出了店门口,穆龙吟瞥见肥仔的一双儿女,被他们忙碌的父母放置在地上特制的摇篮里——一个一米见方的tcl彩电瓦楞纸箱。两个孩子扭着一只乐高机器人,咿呀作语,只露出圆圆的头,以表明这是两个三、四岁的孩子,生人勿近的意思。穆龙吟伸出手摸了摸男孩儿的头,男孩儿被人打搅了游戏时间很是不爽,扭头白了他一眼,蠕动着小嘴儿吐出一句——“丢你老母!”
穆龙吟点起一根烟笑着走开。
出了城中村,按照既定路线,先是上了南海大道步行两公里,在深圳大学北门搭乘地铁去市中心。这所闻名于世的大学培育了马化腾等一系列名人巨子,它背临后海,遥对香港,有着全深圳最齐全的树种,翠隐红藏,绵延数里,整个校区象一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镶嵌在水泥丛林里。穆龙吟依着墙走了很远,似乎想化在这绿色里。
一辆雅玛哈r6摩托从远处驶来,很显然,车上少男少女是一对情侣,两人穿着咖啡色情侣t恤,印着飞白的书法体“荒川樱”,女孩儿背着书包,长发飘飘,清丽动人。男孩儿想是故意展示他的猎物,俯身在穆龙吟面前一晃,锃亮的金属外壳分外刺眼,未等穆龙吟缓过神儿来,雅玛哈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拐进校园里去了。
“呵呵,又是荒川樱,满大街都是荒川樱……”穆龙吟苦笑着自语道。
你没名扬四海,是因为你还没来得及死。穆龙吟可不想触碰这条仙规,他想出人头地,但是暂时还不打算死。例行的科举升学,他没那个命,家境贫寒注定他早年辍学,混迹市井。他与眼前这些莘莘学子似乎永远只能擦肩而过,而他与这所大学唯一的交集要推演至十年前——他刚强的母亲为了供他读书,包了一个工程,仅凭她一人之力,将“深大”老校区近1.4平方公里的围墙粉刷了一遍,到手的工程款是整一万块人民币。
想起肥仔儿子,穆龙吟心酸地回忆起死去多年的父亲。在他21岁的生命里,似乎连个破纸箱那样的庇佑都不曾有过,生活没给过他一天好脸色。父亲死后,母亲将他留在重庆,只身闯荡深圳,她做过电子厂、车衣工、扫地婆、各色工地的煮饭婆……象个男人似的拼命劳作,节衣缩食,好歹供儿子读完初中,再把他接来深圳。穆龙吟来深第一份工作是掏下水道,那年他15岁,每天卷起裤管趟在臭气熏天的污水沟里,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淘到硬币。母子俩存够了本钱,又做起路边摊卖烧烤,两年后开了间“红木棉”发廊。母亲经营发廊,穆龙吟则读了夜校,主攻编程,天资过人加上后天刻苦,不出一年便在行业里小有名气。
这世上他独爱两件事,一个是编程,另一个是说唱。在中国地下说唱界,他位列“四大天王”之首,花名“暴龙”。说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灵魂的寄托。这大概与他的出身经历有关——不论是屏幕上的字符,还是歌本里的汉字,都是它们的主人在这世上唯一可以操控的东西,它们只听命于他受他摆布。
超常的阅历,令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早熟。左手腕上的荆棘纹身,便是他对生命的全部体悟——“疼痛”。他信奉母亲的格言——“活下去,像狗一样活下去!”母亲是他儿时的偶像,但目前就严格意义上讲,这个偶像在他心目中排名已悄然退居第二,第一位则换成了“mc渡鸦”——中国地下说唱界的殿堂级歌手。“渡鸦”这个名字,意味着穆龙吟此生此世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度。他是一个传奇,一个谜,没人见过他,没人知道他的模样,除了十几首经典之作,人们对他一无所知。三年前荒川樱神秘自杀,“渡鸦”就此封麦,销声匿迹,仙踪无觅。
穆龙吟立志找到这个人,拜他为师,那意味着从“渡鸦”手中接过“龙头棍”,承其衣钵,成为中国说唱的正宗传人。自打18岁起,穆龙吟找了他整整三年,几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茫茫两处都不见”。最近得了一丝线索,今天匆匆赶去市中心,正是为见“渡鸦”一面。他即将浮出水面,露出真本。穆龙吟的内心有一种仪式感,还有按捺不住的兴奋。
“奋斗,看不见彼岸的奋斗!”穆龙吟握紧拳头,咬了咬牙,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自己的格言,随后他加快脚步,闪身进了地铁通道,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