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童曦被手机吵醒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多。那头医院公式化的通知声音传来，吓得她立刻睡意全无。

　　匆匆起身，拿了画板和双肩包，急急忙忙拍响了隔壁屋主的木板门。

　　冬日阴沉了几天，大雨终于在这个凌晨倾盆而至。

　　在楼童曦告别了主人家的小三轮后，她顶着书包，单手护着胸前的画板，另一只手始终横举着，她希望有好心的车主能载她一程。

　　凌晨、暴雨、偏僻泥泞的道路，让她的希望一次次落空；显然，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时间里，就算有车经过，她被无视的可能性也极大。

　　脑海中不断响起医院那通不带感情的陈述电话。

　　“……安眠药……洗胃……”

　　“……请您即刻……”

　　楼童曦咬了咬牙，闭了闭眼突然冲至道路中间展开双臂。

　　双肩包落地，耳边响起了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

　　大雨磅礴而至，没了双肩包的遮蔽，雨水大点大点地落至头顶，每一下都拍打地楼童曦阵阵晕眩。

　　她腿一软，跌坐在离她不足一米的车头前。

　　好险！

　　凌晨三点多，楼童曦终于踏上了回程的路。

　　在确认了姑姑已经赶至医院后，楼童曦大大松了口气。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她的身体渐渐回温却仍然止不住颤抖。

　　偷偷摸索了一阵后，握紧手中尖锐的铁制品，楼童曦双眼炯炯地盯着前方，但所有神经都注意着旁边车主人的一举一动，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

　　暴雨突然而至，路况不太理想。在路过了两个小型车祸现场后，车子因为无序散落却又无人处理的路障，又一个急刹车。

　　楼童曦的注意力全分给了车主人，面对突然的刹车毫无准备。

　　她的手下意识寻找支撑物，顾不得护着手中本来握着的画板和书包的背带；右手更是下意识一挥，手中的美工刀从真皮座椅一直划向了车窗。

　　突然的状况使她惊呼出声。

　　“对对不起！”

　　“没事吧？”

　　和楼童曦惊慌懊恼的声音一起，同一时间，车主人低沉的嗓音也在车厢内响起。

　　直接忽略了车主人说了什么，也顾不上自己的东西，楼童曦急忙低头检查座椅。

　　椅座上明显的一道划痕让她欲哭无泪，她第一时间向车主人汇报了损坏程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的座椅我会赔……对不起……”

　　她不停在道歉，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了，但却很精神，不像是伤到了自己，骆兴晏瞥了眼她手中握着的美工刀，打断她：“回城再说吧。”

　　感受到车主人瞥向美工刀的目光，楼童曦想死的心都有了。

　　虽说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搭陌生人的车，提高点警惕是无可厚非，但这个原因她要怎么启齿？这不是显得自己很小人之心么？

　　无限的尴尬，楼童曦不知道怎么开口，下意识一直无措地盯着骆兴晏。

　　“小姐，你这样一直盯着我，我会分心。”

　　“……对不起。”

　　一路无话。

　　七点多，车终于抵达医院大门口。

　　楼童曦向骆兴晏道了谢，又急急扯了张纸写了自己的名字以及一串号码，“先生，您的损失我会赔偿，您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

　　她急急保证这个号码是真实的，怕他不相信又从包里掏出身份证，既而补充道，“先生，不然您告诉我您的号码，我发证件信息给您，这样我如果要逃避责任您可以直接去警察局告我……”

　　相比于楼童曦的紧张，骆兴晏就显得淡然很多了，他把身份证递回给楼童曦，表示自己还有点事急着要走：“至于赔偿问题，我相信楼小姐不会逃避责任。”

　　经历了五个多小时的折腾，楼童曦终于在病房见到了昏睡的莫小奇。

　　窗外雨势稍歇，隐隐有阳光至淡色的窗帘中透进来。调投射在莫小奇的睡颜，让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生出一丝生气。

　　“幸好发现得及时，送过来已经洗了胃，估计过一会儿会醒。”楼童曦的姑妈楼燕如正守着莫小奇的病床。保养得宜的妇人眉梢间藏匿着惯有的冷硬，此刻同样脸色苍白地可怕。

　　楼燕如是真的被吓到了。昨晚医院的来电让她至今心有余悸，她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再晚一步小奇会怎么样。

　　幸好幸好，最终还是缓过来了！

　　看着病床上的女孩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别过头，轻声对赶来的侄女说：“小童，我去打个电话，你先在这帮忙看着。如果小奇醒了你好好劝劝。”

　　“姑姑您放心去，这里交给我。”

　　楼燕如走了之后，楼童曦拧了把毛巾，想帮病床上安眠药服用过量疑似自杀的堂妹擦脸。

　　而就在毛巾快要接触到莫小奇无甚血色的脸颊的时候，莫小奇的长睫毛颤了颤，跟着睁开了眼睛。

　　对上那道虚弱目光的时候，楼童曦清楚地察觉到自己从接到电话开始就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原处。

　　“小童。”莫小奇的声音委屈。

　　看着她这样，楼童曦握着她的手狠不下心苛责，只是放轻声音：“你什么时候醒的？现在感觉好点没？你妈妈很担心你。”现在，她肯定莫小奇刚刚是在装睡，而且看姑姑方才的样子，怕是早看出来，故意离开房间让她们相处。

　　莫小奇没有回答，她的手虚虚地回握，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游离，隔了很久才又对上楼童曦的眼睛：“我不是要自杀。”

　　“我知道，小奇怎么可能想去自杀呢。”楼童曦声音轻轻的，顺着她的话。

　　“可是，我怕妈妈不相信，”莫小奇垂下眼帘，“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我只是睡不着，不知道怎么的就多吃了几颗药……”

　　应该不会相信吧，毕竟小奇是有前科的。

　　心下叹气，见虚弱的小奇克制不住流眼泪，楼童曦赶紧扶着她坐起来，帮她擦了泪痕，又喂了点水。

　　莫小奇抓着她的手：“我接到一个电话，但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

　　她的眼神里有畏缩也有希望，楼童曦捧着她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不是！不是他！”

　　眼中的神采迅速暗沉下去，隔了好久，莫小奇才开口说话，神情是显而易见的自暴自弃：“小童，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已经那么久了，我以为我都好了，结果，只要一个电话，我就差点死了……”她又开始抽泣，“甚至我都不能确定那个电话是不是他打来的……”

　　“不，小奇，你一直做得很好……”对啊，事实上，他们大家都以为莫小奇已经完全康复了。

　　然而，楼童曦的安慰被打断，莫小奇开始变得暴躁：“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知道我这样很可笑！”她克制不住情绪哭出来，情绪激动地推搡身边的楼童曦，“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你离我远点！你滚！”

　　猝不及防下，楼童曦的手打翻了桌上的热水。被玻璃杯落地的脆响吓到，莫小奇一把拔出了手背上的注射针，踉跄着下床，然而，她的身体在经过一个晚上的折腾后还很虚弱，她掀了被子，脚落地的时候软了软身体就这么滚落在地。

　　楼童曦吓了一跳，慌忙间她按响了呼叫铃，之后急忙前去扶摔在地上的莫小奇。

　　莫小奇情绪极不稳定，楼童曦一碰到她她就开始拼命挣扎，哭闹着不让楼童曦接近。

　　护士来得很快，而这些动静也把原在楼梯旁打电话的林燕如引来了。她们帮着把莫小奇架到病床上，注射了镇定剂，莫小奇才终于松懈下来，安静地昏睡过去。

　　楼童曦松了口气，经过刚刚那么一闹，病床上的女孩儿苍白的脸颊出现了潮红，刘海汗津津地黏在脸上，未干的泪痕让楼童曦觉得情况糟糕透了。

　　“姑姑，小奇她到底怎么了？”问正握着毛巾帮莫小奇擦脸的楼燕如。

　　“她生病了，”楼燕如停下手中的动作，“情况不是很好。”

　　“是以前……”

　　楼燕如摇摇头，避开这个问题：“我已经和她爸爸商量过了，大概过一阵子就会离开这里。”

　　“……”

　　“我本来就不放心她出去住，家里条件也不需要她出去打什么工！”

　　莫小奇在寒假开始的时候坚决地从家里搬出来和楼童曦合住，本来也好好的一起兼职，偏偏在楼童曦外出写生的时候发生了情况。楼燕如的语气中多少带着些迁怒。

　　楼童曦的心里全是愧疚：“姑姑，对不起。”已经过了两年，她真的以为小奇的身体已经好全了。

　　楼燕如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全怪你，姑姑刚刚态度不好，”看着病床上的女儿，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此刻全然不见往日里的雷厉风行，“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病床上的女孩儿无知无觉，她的长发散落在纯色的枕头上，脸颊的狼狈也已经被擦去。她的五官很是精致漂亮，但最漂亮的一双眼睛此刻却紧紧阖着，阻隔了一切。

　　这个早晨，楼童曦得到了姑姑一家要搬走的通知。

　　过了会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说“姑姑别难过，小奇一定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