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楼童曦往编辑处送了改过的第三稿。来到编辑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座位是空着的。楼童曦把装着画稿的文件袋放在钱编辑的办公桌上，刚要离开，恰巧碰到钱编辑正从外面回来。
钱编辑只比楼童曦大了两三岁，平时见人嘻嘻哈哈的，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脾气，楼童曦的画稿都是经由她手，和她关系也还不错。
今天钱编辑的脸色不是太好，平时的笑模样不见半分，见到楼童曦的时候还明显地愣了一下。
楼童曦赶紧和她打招呼：“钱姐，画稿已经改好放你桌上了，有什么要改的随时联系我就行。”
钱编辑对着她张了几次口都没发出声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她神情恹恹，无精打采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对楼童曦说：“实话和你说，你的画稿一般都是由主编亲自审的，上次那稿主任很满意，但是任作家要求比较高，这一稿算是单单为了她改的。”
言下之意就是，其实楼童曦的画稿已经可以算是过关了。
初听这个消息，楼童曦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后知后觉她渐渐变得有些激动：“你是说，主编看过我的画了？”
钱编辑点点头。在她点头的瞬间，楼童曦很是振奋，主编是业界有名的老资格了，而她的画稿竟然得到了主编的肯定！
在经历了昨晚那种不开心的事情后，这个消息显得格外有分量。
楼童曦光顾着自己激动，完全没意识到钱编辑复杂的眼神。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她向钱编辑告别，也没多想编辑今天的怪异，就回物业等今晚的烟火会了。
何曼怡和张芝儿都不在，楼童曦打何曼怡电话，听筒那边电子女音持续提醒机主已经关机。
吃过工作餐，晚上八点，主院已经来了很多人。
楼童曦担任现场引导工作，好不容易等差不多了，才回到分配到的站位，等着节目开始。
八点半，随着第一注烟火上天，玫瑰园的上空便陆续斑斓热闹了起来。
绚烂的烟花下，楼童曦再次环顾四周，骆兴晏没有来。
今天理应是个高兴的日子，旁边的同事一直和她感叹科技发达，楼童曦却看着壮观的烟火，止不住走神。
而就在她丝毫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身体突然临空，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丢在喷泉里面了！
楼童曦抹了把脸，看到喷泉外正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她的郭威，忍不住怒火：“你干嘛！是不是有病！”她朝他凶，声音里显而易见的委屈。
这边的动静到底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同事赶紧拉楼童曦出来，拿纸巾替她擦拭。
郭威也正气头上：“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有病呢！我招你惹你了和警察说是我干的！”他今天被警察缠着，好不容易弄清楚怎么回事，千解释万解释，要不是最后匪徒落网他现在还在跟那拍桌子耍横的大爷喝茶呢！
“我告诉你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要是老子想绑架一定亲自捆绳子！会躲在那群混混后面？”
楼童曦一身全是水，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就这么站着瞪他，全身狼狈眼神倒是很亮。
心里那点愧疚是怎么回事？
郭威唾弃自己，怎么那么贱？自个儿今天在警局耗了半天，结果回头找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人还隐隐有些下不去手！
可是，她好像是被那群混混威胁了……听说混混还带着刀……
就在被楼童曦瞪得内疚越甚的时候，心里另一个声音响起。
但是！况且这人还不光得罪他一次！上次也是她害得自己去了趟商场保卫室，脸也给丢尽了！
“你……你先去擦擦！”他压下心中纠结，不耐烦道，“别这么看我！老子又没说错！”
他越说越轻，楼童曦转头就走了。
“什……什么臭脾气！”郭威瞪着她的背影，止不住恼怒，她这样子倒还是他郭威对不起她咯？
楼童曦进了员工的更衣室，因为何曼怡冒冒失失，她有在自己的物品柜放备用衣服的习惯。
整理的时候，她想到了昨晚，警察让她做笔录，她照实告诉他们最近她可能得罪的人，但刚刚郭威那反应，如果不是他，那么……
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昨晚留了号码的警察打电话的时候，那人倒自己打电话过来了。
楼童曦立马接起来。
电话里，警官的声音有些烦躁，楼童曦在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大致了解了情况。之后，她向值班经理请假，出了公寓直接打车去了警局。
警局已经乱成了一片。
值班的都是男同志，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他们真不好硬下手。倒是还真没见过敢在警局里动手打架的女人。
等一群人回过神，两个女人已经踢坏了好几张折叠椅，离得近的脸上还被女人的指甲挠到，脸上挂了彩。
楼童曦赶到的时候，值班的警察已经好不容易控制了局面，有一位民警正在给两个女人做思想教育。周围到处是翻了的桌椅，办公的东西更是散落了一地。在这种环境下，一本正经端坐在案前教育她们的警察显得有些滑稽。
楼童曦慌忙上前道歉，把何曼怡领走的时候，张芝儿还在身后叫嚣，说着类似她们活该之类的话。
这位倒半点不觉得她自己有错。
用她的话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楼童曦和何曼怡自己太讨厌！
楼童曦忍无可忍，转过身，瞪着那个因为打架衣冠不整头发凌乱，手还被手铐拷着的女人。
张芝儿被楼童曦凌厉的目光吓住，一时竟忘了开口。
沉默中，她听到楼童曦的声音。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她说。
并不是全世界都对不起你，张芝儿！
“你和她还废什么话。”从警局出来，何曼怡轻轻碰了碰被打的脸颊，“嘶”地叫出声，等疼痛稍缓，她便又开口，“那女人下手可真狠！我和你说，那人背景可不干净。”
楼童曦再次想起刚刚警局里的那个疯子和张芝儿平时涂脂打扮的模样判若两人。其实她是个漂亮的女人。
“大概会被判刑吧。”她用的是陈述句，事实上，这点已经是毋庸置疑。
“恩，”果然，何曼怡满不在乎地答，“我就说是她干的吧！”她今天在警局外蹲了一天，和张芝儿一起弄进来的男人满手臂的纹身，估计是混黑的，“她可能是某大哥的女人！”何曼怡神秘兮兮地补充，“怪不得平时那么横！”
楼童曦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明天我去看卫阿姨。”
“啊？哦哦。”何曼怡没适应楼童曦话题跳转的速度，她是知道楼童曦每年过年都会和她的卫阿姨一起的，“帮我带你卫阿姨做的酱杨梅！”
“恩。”楼童曦看着朋友，她可真会挑，酱杨梅可是卫阿姨最拿手的东西了。
大年初一，楼童曦早早就起床。
按照计划，她会去临市和卫阿姨一起住两天，直到正月初二才回来。
因为是过年，很多班次的车都取消了，楼童曦买不到票只能和人一起凑私家车回去。
和她一起出发的也是个姑娘，她是个健谈的，一路上都在和楼童曦说话。
“……平时工作忙也不能常常回去，今年遇到加班和爸妈说初一回来他们老大不高兴，”姑娘想起父亲在电话里的态度还心有余悸，“我爸还叫我干脆别回了！等下到家还不定怎么摆脸色。”
“都是气话，哪有爸妈不爱孩子回家的。”楼童曦笑着对她说，“一定是他们太想你，你不及时回去心里赌气呢！”
“我也知道我爸那脾气，这不还是紧赶慢赶回去了……”
见姑娘笑模样，楼童曦有些恍惚。她转头看着车窗外，之后又打开手机，翻阅着收信箱里的信息。那里有好几条短信，都是今天一大早发来的。
“大概几点到？”
“想吃什么我先准备起来。”
“……”
这些字眼偎贴得楼童曦心里滚烫。
她反反复复在心里默念这些短信，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旁边那姑娘凑过来很好奇：“男朋友发来的？”
楼童曦呆了一瞬，脑海中闪过骆兴晏的脸，脸一瞬间通红，慌忙摆手：“不是不是！”
那姑娘一脸“你骗不过我我是过来人”的表情，弄得楼童曦很是窘迫：“我阿姨发给我的。”姑娘的眼神一下就变成看神经病一样看她。
楼童曦被那眼神刺得心里不是很舒服，别过头看沿途的风景。
卫阿姨是楼家以前的保姆，后来楼家破产，卫阿姨就跟着楼童曦一起到她姑姑家住了段时间。可以说她是看着楼童曦长大的。
离那场变故都多少年了呢？
很久了。
久到属于楼童曦父亲母亲的印象已经渐渐在记忆深处模糊，久到她甚至误以为童年就单单由卫阿姨的童话故事组成。
等到如今再回过头看，楼童曦才惊觉自己的童年是断层的，而卫阿姨是她记忆的唯一连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