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薇来找楼童曦的那天晚上，楼童曦成功地失眠了。

　　大概是平时生病了也不常打针吃药，所以哪怕睡眠不尽如人意，楼童曦在前一天挂的点滴第二天就起了作用，重感冒好得七七八八。

　　她起床洗漱完随意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后，和水又吞了两片药丸，就接到了周主编打来的电话。

　　为了什么事情找她，楼童曦心知肚明。她没敢耽误立刻拿上包出门，等到了约见地点的时候时间还早，她就规规矩矩地坐在前台沙发上等着。

　　周主编是编辑出版界的老人了，楼童曦偶尔会在公司见到他。每一次周主编的身后都跟着一些人，楼童曦只有远远见见的份儿，倒还真没想到今天她能和他面对面交谈，只是话题让她沮丧。

　　楼童曦伸手触到摆在面前的工作人员提供的茶水，杯子却被突然从对面伸出的手中途拦截。

　　她仰头，那一刻只看见了一个女孩扬起的脖子。

　　女孩很快就把一整杯水喝完，她重重地放下杯子，夸张地“哈”出声。她那样子好像渴了几百年一样。

　　她喘着粗气，整个人摊在沙发上：“累死我了！一大早电梯怎么坏了？害得我爬楼梯还真倒霉！”

　　楼童曦才总算看见她的长相。她的五官很精致小巧，但就长相来说并非那种让人惊艳的美女，但却很是耐看。她一头棕色卷发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满是活力。

　　她大概是比自己小吧。楼童曦在心里估量。

　　公司在大厦五楼，楼童曦住的地方没电梯平时爬上爬下倒也习惯，今早见电梯坏了倒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这姑娘大概是平时缺乏锻炼吧。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女孩子才慢慢平复下急促的呼吸。她休息够了朝楼童曦伸手：“你好，我叫民周犀，爸爸姓民妈妈姓周，所以我的名字有些奇怪。另外是个插画师，你叫什么名字？”

　　楼童曦也向她伸出手，只是只有她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有些怯怯的，她不太习惯这种正式的握手礼配上那么随意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楼童曦，”她顿了下，“也是个插画师。”

　　“好巧啊！”民周犀握着她的手摇了摇，“你也是这个公司的插画师么？昨天我还在再想今天第一次来这里谁都不认识可不太好，现在好啦，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你瞧我们名字也蛮像，我是‘心有灵犀’的‘犀’，你是哪个字？”

　　她自顾自说了一通，楼童曦安静地听完才接口：“‘晨曦’的‘曦’。你是约了人吗？”

　　“啊！对！”民周犀拍了下脑门，“差点忘了，我约了周……主编的，你看我这个记性！”她说着站起来就要往里面冲，去却被楼童曦拦着：“我也约的周主编，我听周主编的助理说他现在有点事情出去了，你如果不急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在这里等。”

　　她正说着，主编刚好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到了两人。

　　“小犀到了啊？看看都多久没见了！”周主编是个和蔼的中年人，他热情地招呼民周犀，样子熟络。只是他这叫法让一旁站着的楼童曦有些尴尬。

　　两个人名字里有谐音，他这么叫在楼童曦的耳朵里总是怪怪的。

　　周主编和民周犀客套完，才来招呼楼童曦：“你就是小童吧，也一起进来吧。”

　　原来他是这么区别两个“曦”的。楼童曦扯了扯嘴角跟着两人进了主编办公室，心里却隐隐有了些思路。

　　果然，一坐下来，周主编就开门见山，“小童啊，你的画稿说实话我很喜欢，但是……我也不瞒你，这次的合作公司本来安排的是小犀。”

　　主编的表情没什么波澜，话一出口倒是坐在楼童曦旁边的民周犀表情诧异。

　　她不知道这件事么？

　　之后，主编的话证实了民周犀不知道这次的乌龙事件，主编说，“小犀在国外学的插画，昨天刚回的国。她的作品在国外也有名气，是公司花心思挖过来想要重点培养的人，这次的合作是早就定好的。”他解释说，“其实本来我也想将错就错的，你知道你的画稿我都看过，但是，上面十分重视这件事。”

　　原来主编是这么个行事风格。

　　楼童曦在心里撇嘴。她没吭声，倒是民周犀说话了，她显然十分惊讶：“什么意思？小童已经接手合作了？然后现在让我中途插手么？周叔叔这样怎么行！”

　　民周犀口中的周叔叔却皱了皱眉，“这件事本来已经全都定好了，其实小童的画很合适，但公司有公司的计划决定，我也不好做啊。”他转向楼童曦，表情歉疚，“小童这件事确实是公司程序出现问题，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但如果你肯主动放弃这次合作，公司会出双倍违约金甚至可以替你出本画册以此作为补偿，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不好就是不好！”民周犀忍不住站起来理论，“周叔叔，我才刚回国，回来的第一个任务如果是这么来的那我还不如回去算了！”

　　周主编没办法只好先稳住民周犀，他建议楼童曦先回去考虑考虑，三天后，等她考虑清楚了可以来找他。

　　旁边的民周犀不听周主编劝，反而一个劲儿地劝楼童曦别放弃。场面倒是有些滑稽。

　　来之前楼童曦的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本来早就想好的事却因为民周犀的反应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瞧，这还不是人家的画稿呢别人都替她可惜，可自己这么个原画作者却想要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画稿。

　　最终，楼童曦还是没有立刻回复周主编，她答应回去考虑，便独自出了办公室。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时间还早，楼童曦下午要去玫瑰园上班，她心情不好，慢悠悠走到公交站。

　　周主编是公司的编辑主任，他甚至在出版界也有一定地位，就刚刚他的态度看来这次如果不同意他的安排，那么楼童曦往后的路子怕是会有些坎坷。

　　楼童曦是个识相的。

　　所以，这次合作最终的结果其实已经很明确，她知道哪怕这么拖三天她原先的决定也不会改变，她不知道这样的拖延有什么意思，好像她这么做也算是为画稿争取了一下。

　　她越发鄙视自己。坐在公交车上表情郁郁。

　　等公交车终于抵达玫瑰园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楼童曦接到了小区物业处经理的电话。

　　在入职的那天她就把发给她的通讯单上所有同事的号码一个不落地存进了手机，而两年来，这还是经理第一次主动联系的她。

　　主动打电话来的顶头上司在电话里的语气可不算太好。那位平常没表情关了的女性突然显示出不太好的语气来，就可见发生了什么。

　　楼童曦云里雾里却也没敢耽误，进了小区路过前台的时候，何曼怡还和她打招呼，物业处倒是很平常的样子。

　　楼童曦更加奇怪，也没换衣服直接就往经理办公室走。

　　经理的办公室设在走廊尽头，她的性格冷肃，何曼怡她们倒是老说办公室位置适合她。其实楼童曦是有些怕这位上司的，她的目光太锐利。

　　可是等楼童曦敲门进去，却第一时间对上了那双令她害怕的眼睛。

　　她的心里“噶哒”了一下，战战兢兢走过去：“经理您找我？”

　　坐在桌案后头的女人没有回答，她示意楼童曦看向屏幕。

　　那是段视频，拍摄地是玫瑰园某幢公寓的楼道。在视频开始后半分钟，楼童曦的脸色渐渐发白。

　　视频显示的时间是清晨六点多，空荡荡的楼道尽头门板被从里面打开。打开门的是个女人，她穿着单薄的衣物，轻手轻脚地从门内走出来。

　　在事发近三十个小时后，楼童曦在物业经理的办公室里看到了自己被楼道监视器拍到的画面。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的话，视频大概表达了一件事：她楼童曦作为一位物业管理人员爬上了业主的床。

　　而这件绝对不能在这种小区里发生的事，却不走运地被自己的顶头上司抓包。

　　楼童曦安静地看完大约一分钟的监控视频片段，事实上，在画面里出现她的身影的时候她已经心不在焉了。于是，等到视频结束，物业经理没有听到楼童曦的任何解释。

　　“是我想的那样么。”女人冷清地声线在办公室响起，公事公办的语气。

　　可是楼童曦应该怎么回答呢？

　　她不知道该答“是”还是“不是”，索性低着头什么也不说了。而沉默在经理的眼里却代表默认。

　　出乎意料地，这一天楼童曦没有被开除，她得到了经理严厉的警告。

　　物业处还是老样子，大家各自忙着手头的工作，楼童曦从经理办公室出来，在对上何曼怡疑惑的眼神的时候，满心只有对那位严肃女人的感激。

　　三天一晃眼就过去。在这三天楼童曦过得很空闲也很平静。第三天晚上，她把为任雪薇画的画稿整理了放好，打算第二天趁着物业处午休的时候去找周主编。

　　然而，第二天，楼童曦却在物业处等来了骆兴晏。而在骆兴晏踏进物业处那一刻，经理的目光便锐利地射过来，她蹙着眉满脸的不满。

　　楼童曦的右眼皮开始狂跳。

　　她清晰地回忆起事情败露的那天经理的警告，她明确表达了“不要再有下次”，楼童曦知道这句话潜台词是不要再和骆兴晏接触，或者说，在玫瑰园监控能拍到的地方，不要和骆兴晏接触。

　　这几天，她甚至“贴心”地把免了楼童曦接电话的工作。

　　可是现在，另一位当事人却出现在物业大厅，在经理的眼皮底下一步步朝楼童曦走来。

　　当骆兴晏在楼童曦面前站定问她是否有空谈一谈的时候，她拒绝了他的要求，之后她就听到骆兴晏类似威胁的语句：“或者楼小姐愿意在这里和我谈？”

　　最终，楼童曦妥协，她向经理请假，顶着经理的目光跟着骆兴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