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晨会结束后是又一天忙碌的工作,好不容易到了午休,贺锐刚放下文件就被老板一个内线电话叫到办公室。之后他从骆兴晏的手上接过一个电话。
在辨别出这是一个女人的来电之后,下意识的贺锐就要脱口而出之前重复过无数次的语句。
“小姐很抱歉,骆总很忙,我想如果他有空了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或者,“小姐,骆总一定很高兴您邀请他共进晚餐,可惜今天他出差去了。”
几乎每次,骆兴晏在某活动露面后,类似的说辞总会在接下来几天里使用频繁。
作为骆兴晏的助理,对于这些事贺锐自认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他总会替骆兴晏找各种借口,然后以尽可能婉转的方式,语带遗憾地对听筒那边的女孩儿表达拒绝。
只是,这样听起来诚意满满实际却表示拒绝的话,在今天却被压在了他的舌头底下。
听筒那头礼貌温和的女声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让他忘记了一切应对技巧,只呆滞地瞪大眼睛。
“可能有些冒昧,”久等不到贺锐的回答,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抱歉,“你知道在这点上,骆兴晏的话信不过。”
“啊,啊不冒昧不冒昧,”回过神来的贺锐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他的眼神飘向骆兴晏的桌子,老老实实回答,“骆,骆总已经在用午餐了,两荤一素再加一个汤……”
得到回答的女人似乎很高兴,她向他表示了感谢,然后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贺锐当然知道这样的停顿是什么意思,他赶紧把手机递还给了骆兴晏。
然后,在骆兴晏对着手机轻声应答的时候,他尽量表现地一如以往退出了办公室,然而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简直就要跳起来!
他都知道了什么!
骆总是有女朋友了吗?
骆总是有女朋友了吧!
与贺锐同样反应剧烈的是何曼怡。
哪怕事先已经有了猜测,在周一听到楼童曦亲口承认与骆兴晏的关系后连续几天,她还一直认为这只是她的幻听。
撑着头,怀疑自己有严重幻听的女人目光呆滞地望着正在打电话的楼童曦发呆。
几天来,这是出现在她身上最频繁的姿势,这种带着呆蠢的姿势遭到了无数同事的嫌弃,然而她却有口难言。
抱着一个秘密守口如瓶的滋味并不好受。
“如果不想我被开除的话,你可千万不能传出去!”这是楼童曦的原话。
不希望楼童曦被开除的何曼怡就这样挠心挠肺了好几天。
楼童曦的电话并没有持续很久。
通话对象是谁何曼怡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是今天她给新晋男友打的第二个电话,电话内容和第一个很相似,目的都在于询问用餐情况。
“还没处几天怎么就成了老妈子?”等楼童曦收了线,何曼怡就凑过来说悄悄话。
“我怕他工作忙起来忘记吃饭。”楼童曦的脸颊染上红晕。
“你这女朋友体贴的!”何曼怡啧啧出声既而又好奇道,“话又说回来,骆兴晏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关于骆兴晏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个问题,楼童曦自己也搞不清。他在楼童曦所在的出版社有一定股份,他能轻易破解屏蔽器好像对机械软件很有研究,他于玫瑰园也不单单只是客户代表那么简单。总之他的生意好像很杂。
可是,不能确切地知道这些又有什么要紧?
在那天骆兴晏肯定的回答后,楼童曦简直要飘飘然起来。
于是,作为骆兴晏的女朋友,楼童曦给自己增加了一项工作,这项工作让她一天有三次机会打电话给骆兴晏。
“真的不是因为别的?”那天楼童曦提出在吃饭时间准时电话查岗的要求后,骆兴晏语带戏谑。
好吧她承认,除了监督他按时吃饭,她是存着小私心的。
只是楼童曦怎么可能当着骆兴晏的面承认呢。
在骆兴晏调侃她的时候,一贯脸皮薄的楼童曦简直要落荒而逃。
“唉唉,发什么呆啊!到时候被抓到可不关我的事!”楼童曦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满满全是恋爱的甜蜜,这让尚未脱单的何曼怡老大不满意。
想了想,她又贼笑起来:“诶问你呢!和他发展到哪一步了?”
回过神来,何曼怡亮亮的眼神压迫下,楼童曦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怎么不能问了?”何曼怡道,“问问多正常!瞧你紧张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揣测的兴奋:“牵手了吧?亲了吗?你反应这么大不会是上唔唔……”
楼童曦及时捂住她的嘴,满脸通红,“没没有没有!你瞎说什么!”
“什么没有?什么瞎说?你捂她嘴干嘛?”
在楼童曦慌乱不知所措的当口,物业大厅的同事恰好从外面回来。
他们的随口一问让楼童曦急忙否认。
她的脸涨得通红,要是在往常肯定能引来同事们锲而不舍的追问,可是,今天不一样,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你们知道吗刚刚保卫处的小徐和肥皂打起来了!”
……楼童曦和何曼怡怎么会知道。
她们一直在物业大厅轮班,都没出去过。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肥皂又哪根筋不对了?”何曼怡是个热衷八卦的,况且这个八卦还和家里卖日用品的二世祖郭威有关系。
“这回倒不是肥皂的问题。”同事想了想,“可是也不能说郭威没有问题,到底还是他冲上来打人的。”
“什么情况!他都冲上来打人了还不是肥皂的问题啊?”何曼怡明显对这样的说辞不满,在她心里,要是有人倒霉碰上郭威,吃亏的绝不会是那个二世祖。而平时老实巴交的小徐明显就是今天倒霉的那个。
“其实是小徐不好,你们记得吗?上次那条蛇原来就是小徐放的!”
小徐?那个和异性说个话都能脸红上半天的大男孩?
“不能吧?怎么可能是他!他亲口承认了?”
上次警察来搜证都没有个结果,现在怎么一下子真相大白?况且小徐干嘛要干这种事啊!
“听说没承认,但说是被郭威当场抓到的。”上次的蛇被园林工吴叔抓走,今天郭威回家的时候恰好撞上了蹲在他家门口鬼祟的小徐,于是他和他手上抓着的蛇算是人赃并获。
“然后他被郭威打了一顿进了局子。”
“他们一起进去了?”何曼怡问。
“哪能啊!不看看郭威家什么背景,况且这件事说起来也算是小徐不对了,郭威现在估计跟没事儿人一样。”同事的语气里满是不满,“不过有什么办法?人家是讨人厌,可是家里有钱有势,小徐这样只能吃亏啊。”
他的话得到了一群人的附和:“要我说什么事不能忍呢,遇到郭威绕道不就行了,用得着这样做么怪吓人!”
“经理知道了么?”楼童曦打断一众人的闲言碎语,出声道。
“我已经知道了,”一道冷清的声音响起,众人随之感受到的是一道极凌厉的目光,“都围在一起干什么!没事干了?”
经理都出声指示了,一众人当即做鸟兽散了去。
“我我突然想起东区有业主找有事,我去看看!”
何曼怡是个机灵的,在经理迈着慢而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前台的时候,果断抛下楼童曦开溜。
于是一转眼,偌大的物业处前台只剩下了楼童曦和经理两个人。
在经理慢慢走向前台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楼童曦迅速在脑海中回想了自己这几天的举动。可是哪怕她隐瞒了自己与骆兴晏的关系,到底还是心虚。
不敢和经理对视,楼童曦低下头假装做事,心里在祈祷经理赶紧回办公室。
然而她的期盼落了空,经理三寸高跟鞋踏着地板的声音在她面前戛然而止,然后在楼童曦心虚地心直跳的时候,她的声音响起:“楼童曦我需要你去办一件事。”
十五分钟后,楼童曦见到了郭威。
他开了门后楼童曦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什么情况?平时不都避着我走,今天怎么凑上来了?”郭威也不让楼童曦进来,身体挡着门嘴上不饶人,“哦我知道了,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来陪你去警局的。”
这话让郭威顿了顿,片刻后他嗤笑,“用得着么?现在我是受了惊吓的受害者,想必我的律师已经在警局了,你过去可能还有机会见他一面,不过可千万别给那随便放蛇的小子说情,我的律师很精明,不然”他上下打量楼童曦,故意拉长了音,“他会怀疑你是同伙也不一定。”
楼童曦没有搭话,郭威等了等之后耸耸肩,觉得无趣就要关门。
而在他抬手要关门的时候楼童曦拦住了他。想了想,她犹豫道:“你……你的额头……”
郭威的脸上有打斗之后的淤青,额头擦破了一点皮并没有处理。
下意识的郭威用手碰了碰额头,愣了愣,他显然没有想到楼童曦会在这时候提醒他这个。
之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
在楼童曦跟着他进了屋子的时候,郭威重又坐回了小型吧台前把原先倒在玻璃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急救箱在哪?你应该先处理一下你的额头的。”
重重的,郭威把玻璃杯砸在了吧台上暴躁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直接说你来到底干嘛的!”
话音落后,室内寂静了一会儿,之后楼童曦看向郭威语气平静。
“郭先生,如果不用负责的话,我相信每个人都会用他们自认为有力的方法惩罚自己讨厌的人。”没有停顿,楼童曦继续道,“可是因为知道自己要为所做的事负责,所以大部分人都把讨厌的情绪留在心里。”
“哦我知道了,”郭威冷笑,“楼小姐是来说教来的。”
“不是,我想说,这件事可能有其它可能性。”
与郭威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小徐没必要对自己无关紧要的人做出这么极端的事,要对这件事负责很可能摊上牢狱之灾。
“楼小姐,或许他心存侥幸呢?”郭威的表情有些古怪,存于眉眼间的古怪一闪而过。
“但楼道的监控并没有异常。”楼童曦放缓声音,“我觉得你还是去一趟警局把事情弄清楚比较好。”
最后楼童曦并没有完成经理交待的任务,她成功地踏进了郭威的屋子,却是被郭威赶出来的。
之后,一整个下午她都有些走神,弄得何曼怡也觉得她莫名其妙。
可是,怎么会莫名其妙,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很早以前楼童曦也遇到过:一条蛇因为小孩子的恶作剧而被放进她的书包。
然后就在她持续走神的时候,傍晚时分物业大厅,楼童曦在一天里第二次见到了郭威。
郭威到物业大厅的目的很明确,他是来找楼童曦和他一起去警局的。在楼童曦离开了他家后,他暴躁了一阵然后开始考虑楼童曦的提议。
“我很确定这一次他确实有放蛇的打算,”站在楼童曦面前,郭威语带傲慢,“我去一趟,如果他亲口承认,那就是他自找的,到时候楼小姐,你也无话可说了吧。”
他的眼神盯着楼童曦,如果细细辨认能听出上扬的尾音。
而后,在晚饭时间,楼童曦跟着郭威来到了警察局。
警局有些冷清,除了一个正给人做笔录的警察外,其他人几乎都在吃晚饭。
郭威跟着他的律师和一位领路的警察到了里面。楼童曦没有跟进去,她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发愣。
在楼童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时候,时间过得缓慢又快速。就这样大概二十几分钟后,郭威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并不太好,对上楼童曦的目光他好似还笑了笑,只是笑容绝对与高兴没有任何关系:“楼小姐你大概要失望了,他亲口承认了,我并没有猜错,这件事只有这么一种情况。”
然而他的表情并没有喜悦,相反,和楼童曦一前一后出了警局的时候,还烦躁地踢了脚垃圾筒旁瘪瘪的易拉罐。
天已经全黑了,夜风吹过,在春天的夜晚凉凉的。郭威的脚力很足,易拉罐腾空划过一道弧线然后进了路旁幽暗的草丛再也看不见。
他们还是一前一后。郭威的手□□裤子口袋,走在前面,楼童曦和他错开一步跟在后面。
两个人好像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趣,其实比较明显的是郭威,因为楼童曦有的时候真的很安静。
只是,这样有些冷凝的气氛到底还是让郭威受不了,最终他停下脚步,侧过身双目有神地瞪过来:“干嘛跟在我后面!想偷袭还是怕我啊!”
这人!
楼童曦皱眉,在郭威停下脚步状似等她上前的时候依然兀自不动。
气氛变得更僵。
在难熬的时间里,郭威胸中愤怒渐渐凝聚,然后在一个节点里终于爆发。
他几步来到楼童曦面前,用力把她拽到身边。在楼童曦用力甩开他的手之前,先一步极快速地放开了手。
双手重又回到了裤子口袋。
楼童曦怔愣的时候,他已经像是没事人一样地向前迈步。
这人什么意思啊!
很快,楼童曦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也许是天色暗下来的缘故,在沉默的片刻里,凉风勾引着人。
“我对他说如果不是他干的,可以告诉我。”郭威的语调里藏着难以发现的懊丧又像是其它什么,然而,转瞬即逝间他的语气一变,“你不能怀疑我说的话,因为刚开始是你拒绝跟我一起进去的。”
在警局的时候,楼童曦并没有跟着郭威去见小徐。
她干嘛要去呢?经理只是想要个确切的结果,竟然本人都亲口承认了,他们这些外人又有什么可说的。
况且第二次放蛇人赃并获,这个证据很有利。
“我不怀疑你说的话。”楼童曦的语气平静。
在她平静的语调里,郭威看向她神色古怪:“我还以为楼小姐是圣母自带属性呢,哼,还不都一样。”
而在他的哼声中,楼童曦清楚他没有说出的评价。
对,她是不打算趟这趟浑水的。自己都过不好自己的生活了,别人的糟心事,她又有什么多余精力来管?更何况,照郭威所说,小徐确实承认了。
沉默。
在楼童曦沉默的映衬中,郭威近乎赌气的嘲讽一览无余:“楼小姐,我很好奇,你这种人大概不会有什么太喜欢或太讨厌的对象吧。”
在他遇见楼童曦一直到现在,她对他的态度仿佛就是这样,平静的或者公事公办的,不带任何私人情绪。而今天她主动来找他,不难想也是因为工作关系。
而这种人,郭威自认见得多了。
但令他惊讶的是,楼童曦几乎是立马给出的答案:“有。”
“哈!是太讨厌的还是太喜欢的?”他挑眉看向她。
这一次,停顿得更久。
在郭威以为楼童曦不会回答的时候,楼童曦却转过头,她对着郭威微笑起来,声音柔和而语带宽慰:“郭威,你那件事我也遇到过,然后我想,世界上讨厌我的人那么多,有时候多一个或是少一个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听出了郭威话语里的试探,然后在郭威有些迷茫的眼神下,她说:“我们只能努力守着自己的东西,努力做端正,这样哪怕别人讨厌自己,自己也问心无愧了。”
所以,遇到这种事,你变得烦躁迷茫,说明你问心有愧。
郭威停下脚步,他没有看楼童曦。在楼童曦的等待中,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向前走,这一次,楼童曦走在郭威的边上。
“呵,”轻笑声自身边响起,“楼童曦你今天真的很爱说教。”
他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出来,试图掩藏内心的烦闷。
绕了一大圈,还不是在暗指他平时的所作所为目中无人么?
只是,她的拐弯抹角郭威并不讨厌。
这些事明天再说吧,现在他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更感兴趣:“你说你也遇到过这种事?遇到过有人故意放蛇?”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在他的注视中楼童曦转过头,之后郭威看到了楼童曦的脸上出现了类似于完满的轻快表情。
凉风中,她的声音清脆动听,仿佛在叙述一个悠远的迷梦:“对,只是帮我把蛇丢开的不是园林工人。”
那个人,是骆兴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