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说话，背着手闲闲地走了进来，马元安替他擦拭了一下餐台和座椅，他看了一眼，有些嫌弃地坐着了。望着跪了一地的人，太子不满地看了眼马元安，马公公拍了拍大腿，尖声急气地道：“刚才怎么不念着规矩，一个个旁若无人的喧哗，连接驾都记不得……回头都去刑堂领罚！”

　　太子面上冷笑，似乎是被桌上银鱼羹汤诱人的香气熏迷糊了，眯了眯眼睛，忍不住拿起筷子，想了想却又放下了。松烟看在眼里，忍不住大着胆子赔笑：“这是清簌姐亲手做的银鱼羹，费了老大劲儿准备的食材精心炮制的。刚准备给主子送过去，小的们哄闹耽搁了些时间，这才晚了，小的们马上去卢公公那儿领罪。殿下容禀，清簌姑娘做羹汤的手艺是祖传的，就算再没有食欲的，尝一口便知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滋味了，不信您尝尝？”

　　“是吗？”太子看着他，“你要知道众口难调，若不得本宫的心，你这话可得算作是欺君了。”

　　松烟闻言看了眼清簌，眼里闪过催促之色。清簌心底不禁开始埋怨起来，这羹汤他还没尝呢，就夸下了海口。这下可好，就算是盐放多了这样的小事，也能被有心人闹大了。罢了罢了，也就看太子有没有这个意思了。

　　见太子看着面前的羹汤无动于衷，清簌只好硬着头皮起了身，低着头挪到他面前。她挽起袖口，露出雪青色缎面衣袂下的一截皓腕。纤瘦伶仃的手托起盛着乳白色羹汤的青花瓷碗，因为掌心全是冷汗，倒也不觉得太烫。她想了想，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从碗里舀起一大勺羹汤，满怀期待地抬头望着他。

　　太子瞟了她一眼，才低头浅尝。似乎被她焦急而灼热的眼神注视得有点不舒服，他干脆接过了碗和勺子，自己动手品尝起来。只觉得他的手指炙热得有些怕人，都快比得上这汤碗了。望着他同样炙热的眼神，她往后缩了缩，脸上有些微微绯红。

　　“殿下，这羹汤味道怎么样？”清簌仰着脸望他，笑意盎然在脸上，却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或许是见她满目企盼，太子故意不露声色，将汤碗一搁，转头看向别处。清簌“咦”了一声，忍不住伏在桌沿去嗅那羹汤，有些失望地嘟囔：“不会吧……尝过的人都说好吃呢。”

　　松烟见状低下头，把笑意埋在胸前。太子见她的姿势甚是不雅观，忍不住皱着眉抬了抬她的胳膊：“起来。”

　　把这行为理解成对厨艺的肯定，她有些惊喜，不禁回首朝他一笑，双螺髻上缠着的青纱随风轻轻摇漾着，瞧得他心里有些荡漾起来。

　　太子瞟着她，嘴角轻轻一勾：“本宫是该褒奖你为了做这羹汤忘了差事，还是该赞扬这误了差事的羹汤味道才好呢？”

　　“奴婢知错。”清簌歪着头一笑，甚是乖巧，“殿下若是愿意因为这羹汤味道尚可而原谅奴婢误了差事，奴婢愿意每天都给殿下亲手做好吃的。奴婢会做的东西可多了，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展示。今天碰巧得了这食材，想起当年在家中也常做这道菜，才有机会卖弄一下的。”

　　太子终于舒缓了神色，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笑看着她：“虽然不成体统，偶尔动手亲手烹饪也有自个的乐趣，本宫也可以顺便饱饱口福。”说着，从她手里接过羹汤，望了她一眼：“来，你也吃。”

　　清簌在他面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端起银鱼羹，带着盈盈浅笑的面上挂起两个梨涡。她舀起一勺羹汤，抬起头来，突然笑道：“殿下在宫里，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吧？您不多吃一些，可不要后悔呢。”

　　太子见她舀了一勺粘稠的羹汤就要往嘴里送，撇了撇嘴，突然凑上前，张开嘴。清簌假意去喂她，中途却收了手，送到自己嘴里。太子冷下脸来，虽然没有说出“放肆”，眼底的阴寒已经证明一切。清簌自顾自地尝着美味，并没有注意到他。他无可奈何，只好看着她一勺一勺地轻轻舀起羹汤，雪白的贝齿磕在洁白的瓷勺上，突然抬起头来，两靥各自陷下去一个浅浅的酒窝，带着纯澈的笑意望向他：“你真的不吃？那我吃完了。”

　　他不禁上前去捉她的手，面上阴寒褪去，浮在脸上的是宠溺的温和：“一点都不懂规矩。你吃了一大半，剩下的才知道给本宫。”

　　说罢，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他接过羹汤一饮而尽。清簌撇着嘴，小声咕哝：“那边还有好几碗……”

　　太子挑起她的下颌，眯着眼睛道：“嗯？”

　　她不敢说话，低下头去，轻轻扯着自己的衣袖。太子大笑，压低了身子在她耳畔轻声道：“本宫记着你的好，不会负了你的。待过了这几日，风平浪静了，我们的日子长着呢。”

　　她红着脸点点头：“只要殿下愿意，奴婢愿意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给殿下磨墨，做好吃的。只要殿下不要腻烦奴婢，我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只求你知道我的身份以后，不会狠心将我处决。

　　太子显得有些不满意，做出满不在乎的形状来，凉凉地瞟她一眼：“总说这些丧气话，腻烦不腻烦的，谁能说的准呢。说不定你哪天也腻烦我来。”

　　“殿下再这样说，奴婢就不高兴了。”她做势带着闷气转身，太子知她故意做出这个样子，只笑道：“本宫自然是无所谓的，只是——别忘了你答应本宫的话。”他故意欺身上前，单手攀上她的腰肢。冬日里穿得臃肿，他的手臂并没有带来不适的触觉，清簌早做了心理准备，所以安安静静任他搂着，不挣扎也不说话。

　　太子将她的脸扳正过来，浅浅的呼吸就在耳畔，她白皙的脸庞上泛起了些许红晕。外面的世界波谲云诡，刀光剑影，他欣然接受，却并不喜爱。眼下只贪图这一份宁静安然，尽管知道她的安静是出于对自己的惧怕，也宁可沉溺。

　　沉默了许久，还是她打破了寂静：“殿下近日来似乎有些焦虑，宫里有没有雪梨？奴婢去给您做一碗冰糖雪耳当宵夜吧。”

　　她转身欲动，被太子抓住了手腕：“这样的小事，吩咐下去，御膳房的人做就行。宫里的厨子怎么说也不能比你外面的差，今天你也累了，回房吧。”

　　她应了声是，顺手将桌上的羹汤收拾了一下。太子道：“你这些食材是哪里来的，御膳房的厨子你也认识？”

　　清簌想了想：“是司衣所那个叫松烟的小黄门给我的。他跟御膳房的人熟络，听说今日御膳房要把这些从江南特意运过来的小银鱼扔掉，觉得有些可惜，就偷偷要了过来。殿下放心，这些鱼都是没有问题的。御膳房的公公说，皇上前儿叫人特意运来的，今儿丽妃娘娘又特意吩咐说不要了，让扔到河里放生。因着倒掉可惜了，他们本来准备自己吃掉，被松烟知道了，就弄了过来。毕竟是被丢弃的东西，上不了台面，也不敢让殿下知道。奴婢不敢欺瞒殿下，请殿下看在奴婢手艺还不错的份上，饶了奴婢和松烟他们吧。”

　　太子沉默了会子，手指屈起，关节轻轻地敲打着台面，沉吟道：“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缘故，小叶也没有知会一声。”

　　清簌看着他，心里有些慌，他生气的时候一向不流露出任何表情，就如现在一般。难道又惹他不高兴了？可是这事儿连中饱私囊都算不上，至于令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