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太子生气的缘故，正要跪下请罪，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清簌不解其意，只感觉他在尽力压抑着自己紊乱的气息，待心情渐渐平缓之后，才低低唤了声：“元安。”

　　马公公立刻到了他的面前，瞟了一眼清簌，低头道：“殿下吩咐。”

　　太子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将手上的扳指卸下来交给他：“你出宫去，找到季如松，就说宫里情况有变，让他立刻带人前来。”

　　太子蹙眉目送马元安出了门，神色却不见稍稍舒缓。清簌被他箍得发痛，忍不住轻轻挣扎，太子这才松开了她。四周安静得可怕，仿佛只有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不停回响。清簌并不能明白太子的思量，忍不住问道：“御膳房要倒掉银鱼，是不是说明圣上身体有恙？奴婢不太明白，如果早些告诉殿下就好了。”

　　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不知道厉害，本宫不怪你。回去歇着吧，没你的事了。”

　　清簌今日却有些放肆：“殿下虽然这样说，奴婢的责任却是不能推卸的。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变故，奴婢必然要受到牵连，不如请殿下把事情的缘故告诉奴婢，能用到奴婢的地方，奴婢愿意尽力而为。”

　　太子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她低下了头：“殿下，奴婢依附于您，自然要与您生死祸福相依的。”

　　四周沉默了许久，直到太子轻轻笑了出来：“你？”

　　清簌抬起头来，又迅速低下了：“我。”

　　太子看着他，面上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神采，似乎是温柔，又似乎是感慨。从来习惯于掌握，习惯挡在别人的面前的人，忽然发觉自己沦为被保护的对象，那感觉……实在说不清楚。感慨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了口。

　　“我的娘亲——也就是先皇后，跟你一样，也是江南水乡来的。”他回忆起从前，容色温柔，“你做的银鱼羹，跟她做的味道很像。皇上原本并不喜欢这样清淡的食物，只是为了迁就母后的口味，宫里才特意招了江南的厨子。母后在我八岁那年被奸人所害，没在冷宫待几年就去了。以后皇上的菜单里，就再也没有那些荷叶，莲子，银鱼，桂花，米糕之类的东西了。不过也不完全是——有一次他一个人待着，我去看他，他在吃着莲子羹，还让我跟他一起吃。我很奇怪，后来才知道，他那样薄情人偶尔也会想起母后的好来，想起的时候，就只会在食材上下点功夫。”

　　听他说着这些似乎毫不相关的事情，清簌却突然明白了：“是丽妃娘娘让人把银鱼倒掉的，也就是说，丽妃娘娘知道皇上在念着先皇后，故意让人倒掉了辛辛苦苦从江南运来的小银鱼。皇上想吃银鱼羹，却没有什么办法。丽妃娘娘刚刚从冷宫出来，这么快就重新在皇上面前树立了威信，对您很不利是么？”

　　太子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前段时间，借着郑域谋反的由头，让那个女人进了冷宫，却没想到被三弟坏了好事，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闯进太极殿去求皇帝将他娘放了出来。她能让人把银鱼倒掉，就能做其他东西送过去。说起来本宫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违例拿了这些银鱼，本宫可能还要迟钝更多些。眼下只看马元安的行动了，但愿他能把握好这个时机。只是不知道那个老头子现在如何……叶飘蓬是怎么当的侍卫长，这时候也不与我联络。”他不再说下去，眉头轻轻蹙着，似乎是在思考。

　　“叶大人是殿下的侍卫长，殿下应该时刻让他护卫在身边才是。派他去守太极殿，说明您很信任他，可是三殿下还是闯进了太极殿。”清簌想了想，“殿下认为他确实可靠吗？”

　　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绝对不会怀疑他。”

　　他是个冷情的人，望向清簌的眼神却一向有些带着玩笑一般的玩世不恭。清簌很少见他这样严肃的神色，心底有些惧怕。他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我也不能怀疑他。”

　　“殿下说的是。”清簌低着头，“奴婢只身一人在这里，所以才总是平白无故怀疑别人。”

　　太子微微一怔，抬眼盯着她看。清簌道他不悦，便道：“奴婢说错了什么吗？”

　　“不。”太子摇摇头，“我以为你说的是我。”

　　清簌疑惑地望着他，她或许不明白，太子与她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孤身在后宫中浮沉打拼，隔的不过是琉璃瓦屋顶与丹墀之间的距离，虽然昂首低眉间就能望见对方，伸出的手却难以触及，所以倍觉遥远。

　　“这样吧，趁着还没什么变故，你替我去做一件事情。”太子沉吟了会儿，“你如果不想去，现在可以拒绝，本宫不会勉强。”

　　清簌自然不会拒绝，因为她知道太子把事情交给自己自然有他的理由。太子见她同意，便道：“你带着本宫的信物去太极宫找叶飘蓬，说要面见皇帝。之后不管他答不答应，立刻回来见我。”

　　“直接回来，不去见陛下了？”清簌疑惑地道。

　　“不必。因为有丽妃在，你不可能见到，所以也不必浪费时间了。”太子解下腰间宫绦，递给清簌。目送清簌带着宫绦独自离去，太子松了口气，对周遭的小黄门道：“回书房。”

　　初春的天气依旧阴寒，太液池畔的柳树已经发了嫩芽，而庭院中的银杏依旧披着冬日的皮袄。回书房的路上一路明光如昼，却听不见一丝声响。这是他平日所严厉要求的，但是今日，驻足看着屏息不语的众人，他忽而有些心神不定。

　　探望皇帝是假，试探叶飘蓬是真。既然两个人都对他有所怀疑，那他就不得不有所防备。否则，这里所有的人，都要给他陪葬了。清簌理解与否并无所谓，只要叶飘蓬懂得就行。

　　站得最近的一个小黄门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又慌张地低下头去，企盼太子并没有注意到他。太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撩起衣摆抬足便进了书房。今日并没有什么奏章，政事早处理完毕了，桌子上摆着磨好的墨和空白的宣纸，狼毫笔还搁在笔架上，并没有挂起来。他心念一动，抄起毛笔，伏在桌案上疾书起来。

　　清簌将走到太极宫，忽然看见前面有人在争执，连忙躲在树丛后面。听二人争执了半天，仿佛是那个女子想进太极宫探望皇帝，而挡在门前的侍卫不同意。听得久了，便觉二人声音有些熟悉，仔细一看，那侍卫正是叶飘蓬，而那素衣金钗的女子却是太子的元配夏良娣。看到夏良娣，她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叹息自己时运不齐之际拔腿就想跑，可是又有太子命令在身，只能藏在树后，暗自盼望他们的争执早些结束。

　　夏良娣见争执无果，转身便要离开。清簌连忙侧了身子，却还是被她一个提着灯笼的眼尖侍女瞧见了。那侍女心里正好也不爽利，见到有人鬼鬼祟祟更是没好气：“什么人在那里？刺客都跑到太极宫来了，你们这些侍卫怎么当差的！”

　　眼见着侍卫们就要围过来，清簌自己站了出来，盈盈拜倒：“奴婢清簌，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宫人，奉太子殿下的命令来探视陛下。因为天色晚了，便抄了近道，没成想惊扰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夏柔嫣懒洋洋地道：“你先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清簌思忖万千，只稍抬了一下头便又低了下去，俯身叩拜：“奴婢知错，请娘娘宽恕。”

　　她话音未落，夏良娣身边的一个小宫女疑惑地道：“你说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我怎么好像见过你？”

　　清簌心中“咯噔”一响，再也不敢抬头，更别说轻举妄动。她与宁容在一起服侍夏良娣的时候，并没有见过她的面，也料想夏良娣必然认不出自己。谁知面前那人却轻轻笑了声：“本宫并没有见过她，不过本宫知道她是谁。大名鼎鼎的清簌姑娘嘛，说是宫女，实际上可以算是殿下身边的宠姬了。本来在暴室待得好好的，也不知怎么就突然成了殿下身边的红人儿，炙手可热的很呐。”

　　夏良娣平日里不苟言笑，虽然总是冰冰冷冷的，却叫人一点都挑不出错处来。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会这样失态。身侧的宫人忧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眼前之人不太寻常。

　　“娘娘谬赞，奴婢只是服侍殿下磨墨，看书而已。娘娘与殿下才是伉俪情深，奴婢不敢僭越自己的本分。”清簌低着头不敢说话。

　　“是么？”夏良娣俯下身子，轻轻地道：“你是怎么知道本宫身份的？本宫之前并没有告诉你，也不认识你呀。”

　　清簌悚然抬头，仿佛被一桶水从头浇下，浑身打了个激灵。她明白夏良娣的意思，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不该抖这个机灵的。当时悔意连连，夏良娣却好似混不在意，伸手将她扶起，和颜悦色地道：“既然是太子吩咐你，你便去吧。本宫要回去了。”

　　“恭送娘娘。”清簌行了一礼，松开拳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夏良娣她究竟有何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