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提出这样的疑问，必定是不信了。清簌心知此时不能焦急，便故作漫不经心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一触即有些错愕：“你不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的……承影叛乱那个晚上，你是不是也随着夏娘娘来保护陛下的？那时我也在呢。”

　　发问的那个侍卫目光这才和善起来：“是的啊，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姑娘有些眼熟了。”

　　她并不认识这些人，但通过方才那人的口气，很容易得出这几人是夏良娣那边的。首先，夏良娣身边的的确确有这些看起来会一些武艺的内侍，他们在夺宫的那个夜晚曾立下大功；其次，虽然夏柔嫣的皇后身份已经内定，敢现在就公然这么称呼她的人可不多。想不到夏良娣竟在这里安放这么多心腹，是寓意向皇帝显示重视吗？

　　不可能，如果夏良娣真的很重视这里面的女子，这些下人就不敢如此怠慢。承彰一向看得很准，他或许早就知道这件事儿不好做，才拐弯抹角地派自己来替他做事。真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啊……清簌偷偷瞟了眼门扉紧闭的殿室，发觉几个侍卫在看着自己，只得移开目光，朝那边努努嘴：“这房里真的住着人？怎么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小侍卫不屑地道：“秽乱宫闱，她还好意思出来？”

　　“虽是秽乱宫闱，你们也得让她好好地把孩子生出来才行。夏主子也说了，最近宫里还是风平浪静点儿好，谁也别惹出事儿来。”

　　“你放心，活得好好的呢。”小侍卫哼道，“命硬的不得了，在门槛上滑了一跤都没事。我们也是奉了圣命的，真出了差池可担待不起，只是那妮子——嘿嘿，谁敢让她再往外走？”

　　清簌察觉出他的不满来，便对他笑道：“你们的能力和功绩皇上都记在心里，在这里看守个不值得劳师动众的人也实在屈才。陛下从前的心腹太监马|元安现在迎香殿养病，我跟他关系不错，你如果想另谋高就，可以去找他，就说是我说的。马公公心善，一定会答应的。”

　　小侍卫眼睛里闪现出几道精光，随即局促地说：“我们哪敢……哈哈，劳烦姑娘挂心……”

　　万物生长遵循天道，草木枯荣，满月盈亏，皆不是一蹴而就。清簌一直在提醒自己须要小心谨慎，不可贪图冒进，此时眼见着瓢泼大雨逐渐止息，便暂且顺势而为：“多亏你们了，要不然回去就要风寒了。后会有期呀。”语罢盈盈一笑，拾起裙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小侍卫看起来有些惆怅，又不敢看周围之人的眼神，默默地站到了一旁，望着滴水的屋檐发呆。

　　刚才对那些人做的允诺，如果得不到马公公的帮忙，便一无所值。没有明面上的帮助，行差踏错无人扶持，承彰将这样的任务交给自己，这份信任岂是自己想要的？他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心里有些委屈，却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种滋味一直萦绕着不肯散去——自从遇见他那一日起。她却不能有丝毫的怨言，因为这一切始作俑者是她自己。为了最初的一个谎言，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圆谎，她也觉得累了。有时候她很羡慕细雪，尽管她或许得到的不是承彰真心的喜欢，但她在承彰面前总不必每时每刻都恐慌露出马脚。她渴慕那种坦诚相对的感觉，然而现在这种感觉只能是妄想，不仅是妄想，也是不敢想的。

　　她再次去找了马|元安，请求他利用自己的能力重新安排守卫慕盈的几个守卫的去处，并尽量安插进自己人。马|元安知道是皇帝的意思，答应得很爽快，清簌知道不必多说，道了谢便出来了。内侍小黄送她走到尚宫局，这是一条近路，只要从尚宫局一侧的便门穿过御花园就到承乾宫了。

　　约莫是见着雨停了，几人路过时，正遇见尚宫局紧闭的门窗被打开，探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来。那人看年纪大概不到四十岁，鬓边已有些许银丝，一柄镶金的玉簪插在圆滑的发髻上，凤目略含威严。见到两人，那身影自窗边闪了一下，开门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身量较小的小宫女。小黄半打了个千儿，陪着笑道：“姑姑安好？这是御前的宫女清簌，我们二人从你这抄个近路，姑姑别介意则个。”语罢对清簌小声解释：“这是尚宫局的掌事——孙尚宫，前朝就是后宫最大的掌事女官了。”

　　清簌抬头一看，只见伊娥眉凤目，仪态端庄，行走之间姿仪翩翩，连蹙眉的样子都仿佛锤炼过，与壁画上的神佛一样庄严。没有几十年的风雨沉浮，绝对修炼不出如今的眼神。尚宫这个词，从前在她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个最高女官的形象，刚进宫的时候连远处的人影都没有瞻仰过，只知道这个人很厉害。至于怎么个厉害法，她并不了解，也无从了解。依夏说想当尚宫，她从前不觉有什么，如今看来，单看资历和气度，二人就已是天差地别了。

　　“御前的宫女？”孙尚宫露齿一笑，看起来和善了不少，“清簌是吧，之前有所耳闻。你也算是当今陛下身边为数不多的老人了。”

　　“姑姑谬赞，陛下一向不喜欢身边有宫女服侍，奴婢几人虽说是在御前做事，起的作用与姑姑相比不到万分之一呢。”清簌谨慎地行了一礼，“姑姑若是不嫌弃，奴婢倒是有意在您这里谋个职位，也好过每日闲着无事可做。”

　　“这种事儿莫要说笑，能在御前做事，是天大的福分，多少人抢破头也要去呢。可别跟自己过不去。”孙尚宫随性地笑了笑，“再说了，我再倚老卖老，也不敢跟皇上抢人啊。”

　　“清簌不过是玩笑罢了，但如果姑姑身边真的需要人手，奴婢倒是愿意协助一二。”清簌笑道。

　　孙尚宫“咦”了一声：“你这丫头，我们又没见过，怎知道我这里人手不够？”

　　清簌认真地望着她，真诚中夹杂着些许羞愧地道：“陛下即位那么久，虽然没见过掌事女官孙姑姑您去问安，也知道您是后宫里最不得清闲的人了。夏娘娘说您忙的不得了，因为这个教训过我们许多次，说我们这些小丫头总想着玩，要把我们找个由头派到六局去，就再清闲不起来了。”

　　孙尚宫闻言，半晌不语。清簌抬头望了她一眼，只见她眉宇间微蹙即展，一缕思忖在唇边凝结。心里知道她的意思，便顺水推舟地道：“后宫里关于惩治前朝余孽的事情，陛下对六局一司的处置很是满意。如果姑姑百忙之中能抽空去见上一眼陛下，亲口禀告一些事情，想必陛下会十分高兴。”

　　孙尚宫淡淡颔首，凤目亦微微眯起：“你说的也是。不知陛下几时得空？”

　　“陛下午睡之后基本都在配殿里看折子，那时候应当有空。夏娘娘有时也会在那里。”后一句话属于试探，孙尚宫闻言依旧神色淡淡，“清簌姑娘有空也可以多来尚宫局坐坐。若是闲来无事，便多学些女红，以后总是用得上。”

　　并未试探出她是否为夏良娣的心腹，清簌也不好再说，笑着行了一礼：“姑姑教训的是，奴婢记住了。”

　　承彰虽然没有做出是否答应依夏请求的旨意，却还是暗中派人嘱咐过尚衣局的管事之人不要为难她，这件事已经由人传信得到了确认。只是不知是松烟的功劳还是因他顾念了旧情，想起自己曾经允诺过的言语。他既然已经表现出保护依夏的意思来，对于这位孙尚宫的态度就十分重要了。总而言之，孙尚宫如果出现在他面前，就能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他做决定。虽然跟这位尚宫姑姑没有什么仇怨，她还是希望依夏能够达成所愿，就算是当不成尚宫，也总比现在这样的环境安全。

　　若单论听话，新得了承彰好处的依夏肯定比在宫里数十年经营根基稳固的孙尚宫做得更好。他不是一向喜欢听话的么？且看他自己是如何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