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养成计划 第68章 (六十八)人不如故(二)
作者:七双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止歇,御花园中的花儿早蔫了,嫩叶却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乍眼望去,满园的花树仿佛蒙上了一层绿绒。御溪蜿蜒着穿过御花园,水涨高了不少,几乎要漫过水畔的捣衣台。捣衣台是一块大且平滑的石头,因为在人迹罕至的御花园西北角,又靠近永巷,经常有低等的宫人抬着自己的衣服到那里去洗。今日那里虽然聚集了几人,看样子却并不是去洗衣服的。透过树丛,隐隐约约有嬉闹声传来,清簌心声好奇,便顺着曲折的小路走了过去。

  与捣衣台隔水相望的是一座有些破旧的小亭子,建在不算高的假山之上,如果不是柱子上的红漆掉得差不多了,道颇有几分把酒临风的意趣。绕过假山时,清簌并没有往亭子上面看,直到听见招呼自己的声音才发觉上面有人。

  抬头一望,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松烟。心头闪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拾级而上的脚步不禁有些虚浮。早知走这条路会遇到他,就不该抄近路的……没工夫多想,待望见那一袭熟悉的衣角,她只得头也不抬地行了个大礼。承彰身着一袭玄色镶银边的便服,神色也闲闲的,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随性地颔首示意对方起身,淡淡道:“你早上送来的红豆糕味道不错。”

  清簌的眸子里略过一抹喜色:“早知道能得陛下心意,奴婢就多做一些了。”红豆糕是昨天晚上做好的,因为计划着今日要去看望马公公,觉得手里的东西不够表达心意,才临时起意做了些糕点。谁知路上遇到松烟,尝了一口说味道极好,一定要多尝几块,自己这才包了一些送给他。眼下定然是松烟又把红豆糕给他尝了,虽然他能喜欢自己的手艺是自己的福分,可谁知会不会因为不是单独给他做的而埋怨自己——自己总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承彰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欣喜中还略带一丝惶恐,有些不满地道:“剩下的呢,你都送给谁了?”

  清簌低着头嗫嚅,颇有些委屈:“奴婢今天去看望了马公公……”虽然自己的手艺能入他的眼总是好事,但自己明明已经决定慢慢远离他,还会出现这么多事情迫使她被拉入他的掌控范围中?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不应当横生枝节,她不是不懂,只恨不能掌控。明明应该让他讨厌自己,却总是狠不下心来。

  松烟自然知道她的紧张,却也只能暗中吐了吐舌头,希冀这事儿与自己无关。承彰却没有露出一贯的恶相,反而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清簌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心跳得很厉害。承彰皱着眉,指着远处石台上的几个人问:“这是什么地方?”

  早听着捣衣台上熙熙攘攘的嬉闹声,只可惜一直看不分明。这座小亭子上视野极好,临风一望景象尽收眼底。原来之前在那里嬉笑的是一群小内侍们,看服色地位应当比较低。只见众人鼓着掌,哄闹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内侍做什么。那人推脱了半天,只得接过旁人递过来的一根枯枝,做了个剑舞的起手式。旁人的鼓噪他浑不在意,枯枝在手的一刻,仿佛手上拿的便是柄真正的宝剑。目光随着剑尖上下起伏,足尖略过沾着水的捣衣石潇洒自如地来去,每一个姿态都像一幅画。仿佛是旁人的起哄教他更入了状态,手舞足蹈间禁不住大声吟诵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随性舞动着枯枝,意态风发,时而如同战场上挥戈杀敌的将军,每一步都踏着杀伐决断的鼓点;时而如同殿前翩翩起舞的舞女,身段矫捷如微风拂过的杨柳。足见沾水而不湿,立于危石而不摇。神色忽而凝重,忽而轻佻,左旋右转之间,已将空中的诗歌挥发得酣畅淋漓。清簌虽然不懂其中的意思,单看他的武姿,便觉出一股豪放之气扑面而来,胸臆也开阔起来。

  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不满的轻哼,清簌这才想起他的问话,连忙道:“奴婢失态了,请陛下恕罪。这里是御花园的西北角,旁边就是永巷,一般少有人来。不知陛下怎会……”

  承彰还未答言,松烟已大大咧咧地开了口:“陛下今日得空,想去看看夏主子。走到御花园后又突然想起今日是夏主子的家人进宫的日子,不便打扰,就在园子里走了走,不巧迷了路,就走到这里来了。”

  他一语未毕,因被承彰瞪了一眼,猛地住了口。清簌竭力掩饰笑意:“陛下在宫里长大,不至于连自家园子里的路都不认识,你不要胡说。”

  承彰也瞪了她一眼:“朕不认识路又如何?你刚才听得那么入神,想必对青莲居士的《将进酒》有了一定体悟,不如说说看,这首诗好在哪里?”

  清簌心知理亏,一下子没了言语,讷讷地道:“奴婢不识字,只觉得这首诗气势磅礴,大概……大概就是好在这里吧。”

  承彰突然不高兴了,只见他突然走上前去,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寒声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朕亲自教过你念书写字,你竟然还说不识字?”

  经过他这一提醒,清簌才想起来他曾经教过自己认字这件事。然而仅仅是认识字这件事而已,当时认识的字,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记忆了。只记得《礼记》极是拗口难懂,字面的意思不懂,平时又用不着,虽然抄过好几遍,然而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并不需要读书认字,现在进了宫也用不着,再加上一点也不感兴趣,承彰自从那次以后也在没有问过自己习字的事情,自己便给忘了,哪里有闲情去想他当时是不是一时兴趣而已?

  清簌尴尬地看了他一眼,顺势屈膝叩首,怯生生地道:“奴婢愚笨,从小就不会背书写字,虽然得陛下亲自教导,还是不能让陛下满意。求陛下原谅。”

  承彰气呼呼地望着她:“我看你根本就不上心!教你写字是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我成天忧虑你这样那样,你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真是气煞我也。”

  恍惚忆起,当时自己是因为想做点改变宫里陈规陋习的事情,被告知必须要做女官才能做到,而做女官必须要识字,才有了识字的愿望。面前突然浮现起为了朋友而去御药房私自取药,被人陷害而死的小顺子,她悚然一惊,自己怎么能连他都忘记了?因为在宫里这种事情见的多了而失去了先前的动力,什么时候成了懒惰的新借口了?

  心念一动,难道这不是个机会?她想了一想,俯身叩首道:“奴婢知罪。奴婢想起之前陛下说过,想做改变宫规的事情只能做女官,奴婢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陛下将奴婢派去六局做事。听闻尚宫局那些地方会教授宫女读书写字,又需要会识字的宫人,奴婢在那里学会了认字,就不负陛下心意了。”这是她刚进宫的时候就知道的,就是因为这个,她当时没有选择留在尚食局,至今还有些后悔。如果当时听从安排服从分配,哪里会惹来今天的这些麻烦。

  “不必。”承彰一摆手,“你就待在御前,本宫得空亲自教你,免得你偷懒。”

  清簌心道不能错过机会,见他并不那么坚决,顺势力争:“奴婢卑微之身,圣上国事为重,亲自教导奴婢习字,成何体统?再说,宫人都要在六局中学习识字,这是本朝一向的规矩,奴婢不敢不遵。”

  此时远处的捣衣台上突然传来一阵欢呼鼓掌之声,清簌忍不住往外瞟了一眼,隐约是那个舞剑的内侍做了什么好看的动作引人喝彩,只可惜廊柱阻挡看不清楚。承彰已经转过身去,似乎在欣赏那人舞剑。清簌心底叹了一声,因着从前受过的教训,不敢再争,委屈地道:“既然陛下不允,奴婢也不敢多求。只是去六局是奴婢一贯的愿望……也罢,陛下既然吩咐,奴婢不敢不从——奴婢不敢忤逆陛下。”

  捣衣台上的声音渐渐止息,承彰终于从沉默中回首。他低头看了一眼清簌,声音坚决中带着疲惫:“你果然是在躲着我。”

  清簌放开捏皱的衣角,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地望着他,带着一丝勉强的笑:“奴婢不敢,陛下不允就不允,莫要冤枉了奴婢。”

  “那好。从明日起,你来做传旨宫女,你本来的事儿让细雪来替。”他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