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阴雨的日子,夏雨瓢泼,陆府门口的高大的乔木被风雨拍打地摇来晃去,雨点在瓦片上汇集,变成了雨帘。这场大雨已经下了三天,上天似乎想把临州城淹没了似的。
陆府的门慢慢打开,几人从里面走出来,是陆定京和姜秀梅,还有陆意安。
“意安,这次去北都要好好谈,我和你说过的话你要记住。”陆定京微抬着头看着已经比他高一些的儿子,突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是,爸,你的话我已经全记住了。”陆意安点头。
“也别忘了照顾自己。”姜秀梅用手绢把滴落在陆意安肩上的雨珠擦去,又给他理了理衬衫领子。
“我知道,您不用担心。”陆意安微笑,身后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陆家的车已经从车库开过来了,“爸,妈,我先走了。”
“嗯。”陆定京低应。
“万事小心。”姜秀梅仍然很不放心的样子。
陆意安笑着点头,转过身,管家替他撑起伞,步入茫茫的大雨中。
陆定京望着儿子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小梅,进去吧。”
姜秀梅点点头,却仍站着不动。她看着车子启动,慢慢驶离视线,心中那点不安的感觉,不知为何,更加强烈了。
良久,她才转过身:“老爷,我们进去吧。”
陆定京沉吟一声,两人又看了一眼没入雨中远去的车影,转身一同进了陆府。
这边陆意安刚坐进去,就看见了坐在车里的阿乔,不由得表情一变。
“阿乔!”陆意安先是惊讶,后又微蹙了眉,“你怎么在这里?”
“哥。”陆意乔笑吟吟地凑过去,挽住陆意安的手臂,“爸爸说让我和你一起去。”
陆意安不相信地看向司机老秦,见老秦点了点头,无奈地转过头:“我看是你缠着爸,爸没办法才让你来的。““反正我就是来了!”陆意乔笑着靠在陆意安肩上,陆意安把她的脑袋掰正,“我看啊,妈肯定不知道!”
“那倒是。”陆意乔坐正,“妈妈不会生我气的。”
“是不生你的气,生爸的气!”陆意安摇摇头,“阿乔,这次去北平是有正事做的,到了那儿,可别让我操心!”
“不会的,我答应爸爸了,你放心。”陆意乔点点头,又坐过去,“哥,听爸爸说,你这次去北平是要和翰家谈判的?”
“对。”陆意安把头靠在椅背上,皱了皱眉,“不好谈啊。”
陆意乔也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窗外的雨,雨水顺着车窗流下来,陆意乔伸出手,手指沿着雨水的方向向下滑。
她微微蹙着眉,好像这一次,她确实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感觉到陆家遇到了麻烦,以往陆家也经常有大大小小的麻烦,以前她还在外国的时候,父亲会在信里把家里的情况告诉她,但父亲在信里的语气是平静的,那种平静告诉她,她不用担心家里的情况,父亲可以解决。但是这次,从家里的氛围,父亲和哥哥的神情看出来,这次的麻烦好像确实不同。
确实不同,这次连临州城的总铺都被人烧了。
陆意乔手指仍在窗户上划上划下,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难不成真要把临州城淹了吗?陆意乔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想。
陆意安和陆意乔两人先是坐了两天的船,再坐了两天火车,到了卫州之后又即刻坐汽车去北都,大约一天半之后,两个人才到了北都。
到达北都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司机老秦开着车去了陆家在北都的府邸。
没多久就到了,陆意乔下了车,抬头看着眼前的房子,是一座洋房,在北都这样基本上都是北方特色房舍的地方,这样的洋房还不是很多。
老秦将车子熄了火,下了车,走到大门前敲门。陆意安和陆意乔也下了车,陆意安刚把行李箱提出来,那边的门就开了。
“阿乔,过去吧。”陆意安提着箱子往前走。
“好。”陆意乔跟着他走过去,走了几步,便有两个人从大门里面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四五十的男人,大概是管家,看见他们走过来,连忙过来迎接:“少爷,小姐。”
他接过陆意安手上的行李箱,又说:“少爷小姐刚到,肯定累了,我马上让人去烧热水。”陈管家把行李箱交给旁边的人,“少爷小姐要不要吃些什么?”
陆意安转过头,见陆意乔脸色疲惫,摇摇头:“不用了,我们洗个澡就好。”
“好的。”陈管家点头,“房间已经为少爷和小姐准备好了,我带您和小姐去。”
进了房间,陆意乔稍稍收拾一番,洗完澡,便上了床。
她躺在床上,透过浅色窗帘望着窗外,心里想着明天要去见冯珮仪,大概这几天实在累着了,想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窗外深蓝色的天空里没有一丝云,星光很碎,没入黑夜中,蝉鸣此起彼伏,来到北都的第一个夏夜并不安静。
翌日清晨,陆意乔很早就起床了。
她推开窗户,一阵微凉的晨风吹进来,一室的睡意被吹散。
洗漱过后,陆意乔下楼去餐厅,陆意安已经坐在桌子旁吃早饭了,见到她一笑:“阿乔,那么早就起了?我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
他把自己身边的椅子挪开,陆意乔坐下来,伸个懒腰,没精神地晃了晃头:“我本来也想多睡一会儿,但是睡不着了。”
陆意安喝了口清粥,把筷子放下,站起来,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好好在家呆着,要是想出去逛逛,就告诉管家,我先出去了。”
“好,哥哥。”
陆意安点点头便离开了。
早餐过后,阿乔让管家备了车,准备去看冯珮仪。
太阳在空中挂着,北都初夏的太阳很烈,天气也比临州热很多,陆意乔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把头发挽起来,仍然热得很。
车慢慢往钟鼓楼驶去,沿路的街道都很繁华,人来人往,有穿旗袍的,有穿洋装的,有穿传统样式衣服的,有黑头发黄皮肤额北都百姓,还有黄头发白皮肤的外国人。有卖一些精巧的刺绣的店铺,有卖中草药的店铺,有卖花束的店铺,还有卖卷烟的店铺,各式各样。
经过一个报摊,陆意乔让司机停下来,下车买了份《都报》,她仔细浏览着报上的新闻,看了一会儿,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冯珮仪的名字,新闻标题是:《京戢戏院即将上演》,下面一行小字:徽州名角儿许云何,新编黄梅戏上演,京戢戏院隆重推出。篇幅很短,只三四百字,最下面是署名:实习记者,冯珮仪。
虽然篇幅很小,但《都报》毕竟是国内都有名的大报,新闻能刊登出来,对实习记者来说,那肯定算不错的了。
大约过了三刻钟,便到了冯珮仪所住的都城西街35号。
陆意乔下了车,眼前是一个北方特色的院落,吩咐司机在这儿等会儿她之后,便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门打开,有个人探出头来,看了看她,问:“这位小姐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找冯珮仪。”
“哦……那请问您是?”
“我是陆意乔。”
“陆小姐请稍等。”男人礼貌地对她点点头,往里面去了。
不一会儿,陆意乔听见有脚步声从里面传过来,声音越来越近,然后从里面突然跳出来个大眼柳眉的紫衣少女一下子抱住她。
“阿乔!”冯珮仪一把搂过她,“你怎么来北都了!来了也不先说一声!”
陆意乔笑道:“你搂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冯珮仪这才放开她,打量了她一会儿才说:“你瘦了好多!“
“你的错觉。”
“就你嘴贫!快说!怎么到北都来了?来看我?”冯珮仪挽着她的手,笑得灿烂。
“是跟着我哥来的,来得急,所以来不及和你说。”
“那你这次可以待多久啊?”
“不知道,也许有一阵子。”
冯珮仪笑得更灿烂:“真的?!”
“嗯。”陆意乔也笑。
“可我正要去上班呢,到晚上才有时间陪你。”冯珮仪颇为歉疚地看着陆意乔,“或者我下午跟主编请个假去!”
“没关系的,我等你下班就好。”陆意乔微笑,“你现在要去工作了吗?我正好可以送你一程。”
“嗯!阿乔最好了!等我下了班我肯定火速地来找你!”
由于冯珮仪的父母并不在家,陆意乔也就没有没有进去稍作问候。两人说着笑着一同坐进车里,车子启动,便往东去了。
车子开了一刻钟,到了报社所在的东巷,东巷算是政府要地,除了政府特设的一些部门之外,还坐落着几座外国使馆。报社在这里倒是很好的,消息灵通,又很安全。
冯珮仪给守在东巷口的士兵出示了工作证,那人才放行。车子驶入东巷,开了一会儿便在报社门口停下,报社门口进出的人不少,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碌的样子。
约好晚上见面的具体时间地点后,冯珮仪便下了车,往报社走了两步又转身向陆意乔挥了挥手,然后才走了进去。
车子掉头,慢慢驶出东巷,司机问陆意乔要去哪儿,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先回去吧。”
刚出了东巷没多久,开入一条大道,陆意乔发现周围气氛有些不对,街上的人少了很多,车速也逐渐慢了下来,她看见前面的路口有一群穿军装的人,刚想仔细看,车子便停了下来。
她向车外看去,才发现一个军装士兵把车子拦下了,正一脸怀疑地盯着他们看。这时司机忙转过头说:“小姐,一会儿他问您,您就说您是宁海路的陆公府上的……”
司机还没说完,士兵便走过来敲了敲车窗,车窗摇下来,士兵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声音里带着些质问:“你们是哪儿的?从民巷出来?”
“警官,我们是宁海路陆公府上的……”司机还未说完,士兵神情一变打断了司机的话:“陆公府的?”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冷硬又有点儿意味深长起来,士兵锐利又严厉的眼神立刻扫到了后座的陆意乔身上。